赌棍天子-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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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皇后的困厄之态。
这就是很好办的事了。皇甫衮在朝堂上道:“只能委屈乐平长公主了!反正拖也拖不过去,不如将军早早送乐平公主去北燕吧。”他笑嘻嘻道:“北燕国书里再三说,乐平长公主所居之地乃牛女星的分野,正是预示了皇后的尊贵身份。这星象之说,不可不信。”随即挑衅地看着杨寄:你敢要留沈沅,就是居心不轨!
杨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可是又不懂这些门道,也无力反驳。送亲的仪仗早就安排好的,“乐平公主”的侍卫不过六百多人,加上陪嫁的侍从、使女,也不超过一千。杨寄既是“送亲”,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只许带二百亲卫。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朝廷中不敢轻易对杨寄动手,忌惮他在历阳、京口、庐江,以及荆州、凉州、雍州的兵力,但是又千方百计地防着他,防着他仗着军力立地造反。
杨寄只要冷静,就识时务。他点数完陪送的人,安排好出行的一切事宜,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虽然彼此身份尴尬,但是毕竟是他和沈沅的又一次见面了。他有千言万语想和她说,哪怕到时候只说得出一句“你好不好”,然后泪流满面,那也是值得的。
沈沅被封“公主”,坐着皇室才能用的金根车轰隆隆出了西苑的门。前头是招展的旗幡,两边是丝绫的步障,背后是金镫、金瓜、金障扇等仪仗。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豪华地出行过,然而却会错觉这是秣陵的人家过年宰年猪,先要扛着猪四处转一转以示热闹,又或是庙会里打扮得标致的善财童子和龙女,明明就是个游街做戏,给大伙儿热闹用的而已。
她木然地在金根车中柔软宽阔的茵褥上坐着,手臂四不着边,空落落得难受。车里四壁豪华的装饰看多了只觉得腻眼,不由就往纱帘外头瞟。外头也都是人,穿着齐刷刷的侍卫官服,鹖冠上的羽毛在风中颤巍巍的。突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臣杨寄,护送乐平长公主。”
她怔了片刻,懵懵然地望向帘子外头,那身影多么熟悉!化成灰她也认识!
杨寄单膝跪在她的车前,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最能宽慰她的阳光笑容。沈沅的眼泪一瞬间刷刷地掉,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还牢牢记得临行前宫里来人隐晦而再三对她说的话:她到北燕是去做皇后的,无论如何不能闹出羞耻的事,要知,那不是她一个人的羞耻,而是关乎国耻,更是关乎两国的和议。不过,看到他在,她还是突然心安起来,哪怕明天就是分别,有今天,她也就能勇敢地挺起胸膛来。
“阿末!”沈沅在心里道,“我不能为国家蒙羞,也不能为你蒙羞。这一路,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辰光。或许不能再如胶似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我最后的时光能够有你陪着,这短短一辈子,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她终于平静下来,看看杨寄跪了好一会儿的膝盖,寻常的动作,却突然令她心疼起来,急急道:“将军快快请起!”
杨寄听得出她语尾的哭音,心里酸酸的不好受,顿了顿才起身。在堂皇的西苑门前,他不好说那些私话,只能努力冲她自信地笑,期待她仍然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她救出去——他现在身领尚书令、上柱国大将军和八郡牧守的职衔,再不是以前那个小赌棍,只能流着眼泪看她被建德王责打了!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出了建邺的北门,由水道进入历阳。在高大的楼船里,沈沅和杨寄才有了一次面对面接触的机会。
楼船里的正厅和房屋里的没什么两样,只是门洞开着,外头站着一群群服侍的宫娥侍女。杨寄步伐橐橐地进去,好好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她,才笑道:“瘦了。不过,从来没见你那么美过!”
他指的自然是她的严妆:沈沅素来朴素,就算是当大将军夫人的时候,日常也都是轻髻便服,只有外衣舍得用些绫罗;而今天,满头珠翠,遍身罗绮,珍珠的光泽几乎压过了她皮肤的光泽,黄金的步摇映得半边脸都亮闪闪的,而五色宝石,翠羽钿花,耀目生辉。沈沅却故意要歪曲他的意思,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抚了抚鬓角,说:“哦,瘦了就美啊!你不早说以前嫌我胖?”
杨寄“噗嗤”笑了:这辰光,这小娘还有心情说笑。可是,这就是他的阿圆啊!无论什么风波,她就是能够坦然无惧。他敏锐地看见她耳朵上两粒小小的金珠——他送给她的家传金饰,小小的两点在一堆珠翠中太不起眼,可是他立刻鼻酸了。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楼船内飘荡着沈沅头发上清新的桂花头油香气,让人甚感温馨,沈沅说:“偷偷摸摸的,总算把阿灿生了下来,还没有离乳,先离了娘。以后你回秣陵,帮我好好看看他。”
杨寄说:“受委屈了吧?都是我不好!”
沈沅笑道:“哪儿没受过委屈?自跟了你,委屈多了,倒也习惯了。”她闪着眼睛望着前夫,又道:“等我走了,你还是要好好的,别让人担心你。其他不谈,家里孩子总归还要父亲呢。”
杨寄瞟了瞟外头那一群人,有些话不好多说,出行比原先计划急了不少,好些布置还没有完善,他打算等到历阳再行考虑周全。
众目睽睽下,不能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好在彼此看着,已经是看不够了。他脸颊的俊朗线条,她皮肤上细小可爱的绒毛,他微笑的唇角,她圆亮亮的眸子……一遍遍在心里描摹,就是看不够,恨不得印在心里,刻在骨头里,把这相思之意带到棺材里也不够啊!
水程只消半天。很快,楼船队在历阳的矶口停驻了下来。服侍的人井井有条地迅速把公主的仪仗安排好,拉好步障,等着杨寄慢慢把沈沅扶过跳板。“历阳牧是我的人。”杨寄轻声道,“到城里住下后,有些话慢慢说。”
步障随着他们的步子挪动着,前方一座凉亭,四面围着轻纱的帷幔。杨寄又道:“进去歇歇,喝点水。刚从船上下来,总会有点疲乏。”那凉亭边围着侍卫,杨寄但觉得眼熟,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可是,凉亭有主。
帷幔揭开时,杨寄顿时愣住了:凉亭里正襟危坐着永康公主皇甫道婵。她利箭似的目光直直地射过来,蓦地升腾起一道恨毒。随后,她满脸娇笑,昂着头起身,到杨寄身边伸一条胳膊挽着,腻声道:“郎君,我等了你多时了!”
☆、第195章 怀娠
杨寄的脸几乎铁青,担心地望了望沈沅。沈沅诧异了片刻便意识到这样的刻意做派,分明就是挑衅——她现在,还怕挑衅?所以只是笑笑,撇开了头。
杨寄先担心皇甫道婵对沈沅不利,这会儿看沈沅云淡风轻的模样,才意识到现在这两位都是“长公主”,而且沈沅担负着“和亲”的重任,谁敢动她!这才放下心来,抽出胳膊对皇甫道婵说:“别闹!”
皇甫道婵打定了要嬲住他的心思,任凭面前是怎么样一副厌恶的冷脸,仍是不屈不挠地又伸手扒拉住,强笑着说:“怎么是闹?如今沈娘子就要别嫁。我却是你正经八百的妻子。与其叫我别闹,其实倒是我要管着你‘别闹’。”她说话又刻薄起来:“闹出笑话来,你的面子里子都没了事小,咱们大楚国的面子里子没了,你赔得起?别一瞬间‘英雄’变作了贪淫的‘狗熊’罢!”
三个人这副样子怎么成行?杨寄再一次用力抽开手,冷脸看看皇甫道婵:“你倒舍得屋子里姓胡的那个年轻英俊的?”
当着沈沅的面,他说这个!皇甫道婵甚感狼狈,随即恼羞成怒,冷笑道:“我只舍不得你。怕你万一犯了毛病,无论是和北燕闹腾,还是和我那侄儿闹腾,都是要命的买卖。说不得为了你,我过来陪着。”她愈发挑衅地看沈沅,手却不敢再往杨寄那里伸了。
到了王谧准备的公馆,是两座单门单户的精致别院,但共用前头的客堂。皇甫道婵狠狠地皱眉:“这么破烂的地方给我住?”掩着鼻子用力挥着手,仿佛有什么恶味。用膳的时候,又是嫌东嫌西,最后似笑不笑地看着沈沅:“哦哟,我都忘记了,沈娘子曾经在我阿兄的府上服侍,做得一手好饭菜,尤其是胡炮肉,正好是北燕风味。今日我突然想吃了。沈娘子也不妨再练练手,将来获宠,指不定也靠这一手呢!”说罢掩口而笑。
杨寄忍着扇她的冲动,对沈沅说:“别理她!你现在也是公主!”
沈沅冷眼看了这半晌,此刻起身,柔柔地问杨寄:“阿末,我也好久没给你做好吃的了。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杨寄骨头都快酥了,瞥见皇甫道婵一脸气急败坏,心里便明白了女人们原来是这么争宠和打仗的了,顿时乐不可支,腻着沈沅说:“好好!这会子春天,螃蟹不肥壮,但是吃春笋、鳜鱼、团鱼和芦笋正是时候!配上乌米饭,啧啧……”他做一副口水要流下来的形象,惹得沈沅早就忘掉了自己的“公主”身份,戳他额头骂了一声“死相”,径自挽了袖子下厨房去了。
沈沅素来手快,此时厨下又有帮忙的,更是迅速。没等多久,一盘盘菜肴就上桌了。春笋用平望的辣油拌着,鹅黄色浸在朱红色里;芦笋配着肉丝炒,洁白碧绿;鳜鱼油炸半边,清蒸半边;团鱼则和着饭,做成八宝制式……色香味俱全,杨寄揽过沈沅在身边,往她碗里盛乌米饭,殷勤地说:“累了!累了!我给你多添点饭,好好补一补。”
沈沅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客套地对一旁孤零零的皇甫道婵说:“公主想吃的胡炮肉,可惜今日厨下没有买到好猪肚,现买的话又要花挺长时间打理,会耽误公主就餐。所以,我想着要了一条前蹄,棒炙蹄肉也是很美味的。”
皇甫道婵早被他们俩卖弄恩爱给气得发颤,此刻翻了翻眼睛,任凭沈沅忙碌。猪蹄连着里头的骨棒在炭火的炙烤下渐渐散发出香味,已经吃得肚子滚圆的杨寄又垂涎三尺地望过来,揉着肚子帮助消化,准备再吃下一轮。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肉上,只等听见响亮的一声作呕声,才回头惊诧地望着坐在旁边席面上的皇甫道婵,发现她脸色煞白,神情痛苦,捂着嘴似是强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呼唤人拿盆拿盂,还没到得跟前,已经一口吐了出来。
屋子里顿时一股怪气味,随侍的人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打扫,扶皇甫道婵回后头住的院子里休息。
等她走了,杨寄不快地说:“还搞这一出!我的食欲都给她折掉了大半!”然后伸出筷子戳了戳肉,笑逐颜开:“好像能吃了!”一点都不像食欲不好的样子,大口啃了一块肉皮。
沈沅道:“要吐哪还忍得住!想我怀娠要吐的时候……”她突然停了口,怀疑地瞟向杨寄。
杨寄嚼着满口的肉,突然也明白了她的怀疑,顿时五雷轰顶,肉都顾不得嚼,满口裹着辩白:“我冤枉!”
沈沅白了他一眼,故意说:“也没什么。她是你妻子,原也该的!”
她越这么说,杨寄越是打摆子般惊怒得发抖,嗓子眼里噎住了,红着脸、直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双手上指,投降似的,好半天艰难地把嗓子里的肉咽下去了,带着哭腔说:“不是该不该,是我真没有过!万一人家只是闹肚子呢?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沈沅“噗嗤”一笑,随他有没有吧!都这会儿,计较有意思?还是相信他的好,彼此都舒服。
然而,王谧找来的郎中很快叫过杨寄:“恭喜大将军!公主这是有娠了!”
杨寄嘴角抽搐着,一脸懵逼地看看屏风后沈沅的影子,沈沅的影子一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杨寄想去拉她,但是够不着,只能在眼前捞住了那个郎中:“等等!等等!你算算好,是多大的胎儿?”
郎中仰头想了想,肯定地说:“两个月带十二天了。”
沈沅回身,在屏风后嗤之以鼻:“医术再好,连十二天都推得出?”
郎中认真地对屏风做了个揖:“回禀长公主,脉息是推不出这么细的时候,但是那位长公主说,离上次月事干净了正是两个月带十二天,总是不会错的。”
杨寄已经换了笑脸,好声好气送走了郎中,转身狗腿子似的拱到沈沅身边:“你看!这月份没我啥事儿了吧?别说两个半月,一个半月前,我还在雍州呢!娘子,我对你绝无二心!操守严谨!忠贞不二!”
“呸!”沈沅啐道,“怀在你老婆的肚子里,不是你的也是你的!你乖乖乐着当现成阿父吧!”
这是要喜当爹啊!杨寄顿时又懵了。沈沅同情地看看他,却也不知道出什么主意,抚了抚他的头发:“孩子总是无辜的。你得打算个好些的法子。”接着她说:“阿末,但是我们俩,还是多注意些好。”她压制着内心暗涌的悲伤,避免去看他深情的眸子和令人怦然心动的身形,别过头说:“我想休息了。”
杨寄明白她赶自己走的意思,也确实怕自己一个打熬不住,只能又郁闷又恼火地离开,在外头的院子里转悠了半天,恰见随着公主而来的梁长史正在院门前探头探脑的,便上去一把揪住说:“你都知道是不是?!”
梁长史无奈道:“我哪里能未卜先知?但是,唉……”男女二人在一起,少不得有这样的时候,梁长史管不了公主,所以这场夹板气不受也得受,缩着脖子担心着杨寄一拳头上来。
但他等了半天,哪里都没疼。杨寄松开他的衣领,冷笑一声道:“你觉得,这就该是将来承袭我那国公爵位的孩子咯?”
梁长史看着杨寄冷冰冰的神色,突然也为他觉得悲凉,长叹了声说:“将军还是忍一忍吧。”杨寄笑道:“原来娶公主就是一步一步当乌龟王八蛋,当到像王驸马一样送命为止!”他突然又问:“王驸马还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当到长史?”
梁长史目露悲戚,狠命地撇开目光:“将军这些话,有什么用呢?”
杨寄冷笑道:“有用!让你有机会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在作恶!”说罢,拂袖而去,留下那个五脏六腑俱在挣扎的人,无力地蹲到墙角,背倚着墙壁偷偷哀叹。
带了绿帽,当了乌龟王八蛋的男人——哪怕没有爱,也是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