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棍天子-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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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长须玉面,如画中仙人一样的半老头子,两个人身上也是绫罗,腰上也是佩玉,说话也是文绉绉听不大懂的。连荆州都督陶孝泉也陪在下首,一脸恭敬。
和杨寄一样坐在外头通间的王谧拉了拉杨寄的衣袖,低声说:“里头两个,一个是尚书令庾含章,就是庾贵妃的哥哥,建德王妃的父亲;一个是中书令桓越,是建德王的嫡亲舅舅。”
杨寄隐隐记得听市井那些闲汉吹水时说过,庾桓二氏关系不和不说,几乎是有家仇的,可是怎么这会言笑晏晏,竟跟老久不往来的好亲戚似的?他低声问王谧,王谧翻了他一眼,压低声儿说:“少废话!多用眼睛看着就是了。你以为这些人和你那些赌樗蒱的朋友一样,一个不对就翻脸不认人的?”
正闲话着,歌舞开始了。杨寄从小没享过这样的福,眼睛耳朵嘴巴无一够用。他只能一边没命地往嘴里塞吃的,一边竖起耳朵,一边紧紧盯着领舞那个美人高耸的双峰,这样,就是“哗啦啦”流点口水,也可以混着食物一起咽下去了,不丢人。
领舞的那个美人,姿态婉转、千娇百媚无以形容。一曲舞罢,美人额上晶莹,是一层细汗,杨寄的眼睛忍不住盯在人家胸口——因为那里也是一层晶莹,惹得人想去给她擦一擦。不过,杨寄心里明白,这样的美人如隔云端,也就是看看饱眼福,与自己根本八竿子打不着,正常的年轻男人么,都这德行,有眼福,不饱白不饱!
高高端坐的皇甫道知,朗声道:“云仙,还不来过来敬酒?”
人美,名字也美。杨寄低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鹿筋,椒香四溢,又软又弹,他贼溜溜一抬眼,恰见这位叫云仙的绝色舞姬,含着迷死人的微笑,捧着一盏酒,聘聘婷婷地来到最上首,含情脉脉地说:“庾太傅,请用酒。”
那个长得像仙人一般的庾含章笑微微说:“错了,今日我是丈人,是近亲,忝列首座已经羞愧难当,若此时还占先,明日我以何面目见桓太保?”说得客气,动作却麻溜,把那美人直直地往前一推送,几乎要推到对面的桓越身上。
云仙一个趔趄,差点把酒泼在桓越身上。她面红尴尬,偷偷瞥了瞥家主。皇甫道知一如既往的一脸冷冷笑意,也不答话,也不指示。云仙只能难堪地望着桓越,低声道:“太保给奴一个薄面。”
桓越大概有些气,笑道:“这个亲疏不大对啊。庾太傅虽是丈人,到底隔了一层,某可是亲舅舅,哪里能先喝这杯酒呢?”话语谦逊,但意思并不客气,他伸手把云仙送到自己面前的酒盏推开,拒不接受。
皇甫道知大概是生气了,对云仙喝道:“没用的东西!如此不长进,今日得罪了太傅太保,你看我饶你?!”他笑着对面前两位把持朝中重权的“亲戚”道歉:“婢子不懂事,两位明公海涵!她这杯酒也算是赔罪酒,若仍不能使两位明公开颜,她也没脸活了。”
他一使眼色,云仙已经花容失色,带着颤音跪在两人面前:“求太傅、太保,用了这杯酒……”
两人心肠如铁,根本对这位泪光融融的美人的哀求视若不见,笑嘻嘻间目光里刀光剑影,唯独不去垂怜已经害怕得脸色发白的云仙。
皇甫道知俊厉的下颌骨也缩了缩,笑道:“婢子太无礼,开罪二位。来啊!拖出去砍了,送首级进来为二公赔礼。”
云仙几乎瘫倒,这样的无妄之灾叫人崩溃,她急切地向榻上三人求情,可是这三个人仿佛看不见这可怜的美人一般,自顾自谈笑风生,看着守在明堂口的武士过来倒拖着云仙往外走。酒盏打翻,一地琥珀色的甘醴流淌着。云仙一路哭喊,手指扒着地面水磨砖缝,可是哪里及得上男人的力气,指甲折裂,鲜血淌在砖缝里,红得触目惊心。
杨寄看不下去,忍不住牢骚就出口了:“日娘的,怎么下得去手?”
他的声音高了点,皇甫道知脸一沉,搁下酒杯道:“谁在说话?”
王谧也是失色,狠狠一扯杨寄的袖子。而被拖到杨寄席边的云仙,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勾住杨寄食案的腿儿,瞬间食案倾侧,上头的盘盘盏盏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金光玉泽,吃了一半的山珍海味,也掉在地上。
她妄图挣扎最后一下,带着鲜血的指尖捞住了杨寄的衣摆,他的衣服“刺啦”一声撕裂了一个口子,杨寄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也高了:“哎,我衣服破了。至于吗,屁大个事要杀人?”
“这是何人?”
皇甫道知眯了眯眼睛,瞥着身边发问的庾含章。随即,皇甫道知修长的颈脖微微斜靠过去,似乎在对庾含章耳语:“就是陶都督力荐的那个——杨寄。”
庾含章恍然大悟似的高声“啊!”然后点头捋须道:“少年英杰,果然胆气惊人!”
皇甫道知冷笑道:“岳丈大人说得是!胆气惊人——在两位明公面前,也敢口出狂言。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又眯了眯眼睛。
庾含章却似没看到一般,兴致勃勃用筷子敲了敲银碗的碗边,笑道:“既如此,何不成人之美呢?”
皇甫道知脸沉了沉:成人之美!他庾含章和杨寄是一路货色吧!也都是他皇甫道知深恨的人!但他很快就转换了颜色,笑意融融地说:“啊哈,还是岳丈大人仁爱!”转脸道:“杨参军,你这放肆的举动,本就是该拖出去打死的。不过,念你妻子是孤的世子的乳母,不能让她伤心过度了没奶,就饶你一次。”
庾含章冷冷淡淡说:“为国尽忠,才是紧要的吧?与女人何干?”
皇甫道知心中冷哼,但此时却陡然一念而生,笑道:“那自然也是要紧的。沈氏在府侍奉,但孤也心疼你没人照顾。这个云仙就赐给你做妾,一来是伺候你,二来,即使孤多留沈氏一段时间,也就能不生愧疚了。”
杨寄扬声道:“我不要!我养不起小妾!”
皇甫道知冷冷道:“那就杀吧。”
云仙泪水横流,拉紧了杨寄的衣摆,哀哀哭求:“使君!使君!奴蒲柳之姿,不足侍奉,但请顾念奴一命危乎殆哉!奴结草衔环,日后报答使君!……”
杨寄见不得女人哭,顿时心乱如麻。皇甫道知硬要留沈沅,他已经觉出不对劲来,但是此刻人命在他手里掌着,他把心狠了又狠,还是狠不下来。犹疑间,皇甫道知已经笑了,冷峻的脸上是智珠在握的自信:“杨寄,你看呢?”
杨寄一跺脚:“妈的!我留她!”
皇甫道知“哈哈”一笑,刚刚还要杀人的他立刻变得和风霁月:“痛快痛快,虽是乱点鸳鸯,但竟然成就了一段佳话!值得浮一大白!”身旁的丫鬟战战兢兢在他的玉杯里斟上酒,这才敢略带哀怨地偷偷瞟一瞟杨寄。杨寄正无奈地瞥视着云仙,她没有刚刚那急智和勇气撑着,已经瘫倒在地,犹自发抖不已。
皇甫道知自觉杨寄已经入瓮,乜了庾含章一眼,又转头道:“听说杨参军还是樗蒱的高手,今日饭毕,不妨开一局,大家高兴高兴。输了都算我的,赢了呢,谁赢就算谁的!”外头抬进两大筐铜钱和一些金珠宝物,马屁鬼们哄然叫妙。反倒是平日最爱赌博的杨寄,今天看着钱财毫不动心,而是暗暗问候了皇甫道知的老娘。
☆、第33章 云仙
心情不好,玩起来也没有兴致。杨寄一副懒懒的神态,陪着这帮贵人摇樗蒱。基本的水平到底还在,和他组队玩的都是输少赢多,最后,当杨寄捧着赢来的金银珠宝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颇有些后悔先时没有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赌。
他把赢来的宝贝小心地包好,兴冲冲地回客房向阿圆献宝。下午时他已然注意到,阿圆耳朵上还是他赠的那对小小金珰,簪子还是铜制的,和今日席上的歌伎舞姬的珠翠满头比起来,那叫个寒酸!他那么可爱的老婆,怎么能一直寒酸下去!
“阿圆!阿圆!”他粗鲁惯了,一进门就嚷嚷,“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阿圆没有迎出来,倒是云仙提着一盏小灯款款地走了出来。她换掉了舞衣,穿着家常的襦裙,妃红色高腰裙系在腋下,衬得一抹酥胸莹莹如月,饱满欲出。杨寄盯着看了一眼,不觉咽了一口唾沫。云仙掩口一笑,妩媚地瞟了杨寄一眼,看他捧了满怀的东西,好像有些摇摇欲坠似的,便上前殷勤地说:“郎君,奴来替你拿。”
杨寄穷人出身,视财如命,本能地就是一缩手,把东西护在胸前,见云仙有些尴尬,他也反应过来,赔笑道:“不用不用,挺重的,怎么能叫女人拿?”
云仙听这话倒觉得熨帖,拈拈自己的披帛,笑道:“郎君真是体贴。”
“不不不,你不要叫我‘郎君’。”杨寄探头到处看看,问,“我娘子呢?”
云仙抚鬓道:“是沈娘子么?我过来时,恰巧孙侧妃那里命她去给世子哺乳。”
“你见到了她?”杨寄不由目瞪口呆。云仙点点头,断掉的指甲勾住了她灵蛇髻上的发丝,她轻轻“哎呀”了一声,见杨寄还是张着嘴发呆,恼他不解风情,只能自己说:“夫君,帮我一下嘛……”
杨寄见她手指勾在头发上,偏偏指甲上的血痕宛然入目,也觉得可怜,只能把手中的宝贝放在地上,边上去帮忙边说:“你越叫越过分了啊……”
云仙低着头,任由杨寄帮她理发丝。人靠衣装,杨寄今日一身鲜衣,打扮得整洁。她见多了华服的男子,却少见到这样能把衣衫穿得这样有滋味的人:宽阔的胸膛,窄细的蜂腰,修长的双腿,虽然站得不直,一条腿还习惯性地抖动着,可特有竹林雅士的风流,又有沙场上英勇男儿不拘一格的雄健气度。直到杨寄说:“好了。”她才蓦然抬头,直对着杨寄的脸,春心不由一漾,提着灯笼的手一打滑,赶紧去捞,一下子栽在杨寄的怀里,深嗅了一口。
那男人一点都没有她想象中的勇敢,吓得伸手把她推开,而脑袋立刻转过去,检查地上的珠宝有没有少。
云仙颇为不快,拈了拈披帛,道:“我不小心的。”又说:“你的东西放这儿,不会有人拿。”想了想还加了一句:“我这些年得到的恩赏,比这只多不少。你放心好了。”
她转身要走,却不闻背后有来追她的脚步声。走上了台阶,才听见他说:“哎,你要睡这儿,我睡哪儿啊?”
云仙终于被他气得双目盈盈,扭头冷笑道:“奴疏忽了。只是奴已被赐给杨参军,做婢做妾只待参军的吩咐。请参军赏一床被褥,奴今日就在外头打个地铺好了。”
天寒地冻的,杨寄自己都觉得外头风刺骨的冷,面前酥胸袒露的美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大概也冻得够可以了。杨寄挠挠头,只能把她邀进去,嘴里还说:“你别这么说……这又不是我的地方,这原本不是你更熟悉么?里头有炭火盆儿,暖和些,女孩子不能冻,我、我老婆阿圆,一着凉就肚子疼……”
云仙回转了颜色,回身帮杨寄照着台阶,矜持而又殷勤地说:“有冰渣子,小心些。”
杨寄俯身把他的金银财宝都捡起来揣怀里,吹牛道:“我沙场上打过滚的人,这点事儿……”话没说完,脚底一滑,差点摔个狗吃_屎,他手快,顺手一捞,只觉得入手满把的轻柔滑爽,整个脑袋也随之栽进那团轻柔滑爽中去了。
云仙“呀”了一声,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摔在云仙的裙摆里,手中扯着亦是她的丝绸裙子,说不上名字的轻软好料子,大概买布的骆骏飞才知道是什么。但更尴尬的是,杨寄用力那一拉扯,把那齐胸襦裙扯脱下一截子,云仙那冰雪般的酥胸和后背都袒了出来,半透的披帛勉强遮着一些后背的肌肤,前面恰好露出艳红的抱肚,胸脯上沟壑毕现。
云仙知道他粗莽,红了脸,但既没有叱骂他,也没有勾引他,自己板着脸把衣服整理好,垂着头进了屋门。
杨寄一脑门晦气,拾掇拾掇散落的珠宝,弓着腰跟着进到里间。云仙不愿意理他,自己揭开镂花鎏金的铜熏笼盖子,拿小火钳拨着里头的炭火。杨寄觉得难堪,没话找话说:“这拢火盆子的粗活儿,还是我来干。”伸手要接火钳。云仙手一让,抬头说:“请教,炭火里焚香,沉檀速降那类最好?云母隔片该离灰多远不至于焦枯?”
杨寄听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傻着眼站在一旁。云仙微微一笑,倒也不带鄙夷,小心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烂木头似的东西,搁在那个精致的瓷质火盆上,小心看了看火候,才把熏笼盖子盖上。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带着淡淡药味的芬芳香气,而且越来越好闻。
杨寄探头瞄了一眼,又看了看垂腿坐在熏笼边的云仙,她的脸笼在烛光里,美得仙女似的,但杨寄觉得她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想了半天,只有道歉的话便于出口:“刚刚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想要欺负你的,你可别告诉我老婆,她非打死我不可。”
云仙抬眼一瞥他,脸上哀怨更重,别转了头不说话。杨寄又道:“今儿我只是怕建德王真要杀你,所以才胡说八道愿意要你。后来想想,肯定是他气头上的话,你这么漂亮,建德王怎么舍得杀你,怎么舍得把你送给我?说不定明天气消了,就又想你了呢。”
云仙冷笑道:“我是什么名牌上的人?我六岁那年,青州大旱,王府花八斗米就买了我。练歌练舞时,教习的打骂折辱,什么没受过?天天就是把‘死’字挂在额颅上的。”她似乎要说什么,目光怨毒,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低头抚弄着裙摆上的绣花,眼睛里荡漾着烛光的橙色,突然水色一溢,橙色拖作一道长长的痕迹,滑落到下颌了。
杨寄觉得不可思议,又问:“建德王真的会杀自家的家伎或婢女?活生生的性命啊。”
云仙说:“不过是钱买来的玩物,有什么不能杀的?因侑酒时劝不进客人干杯的,已经杀了好几个了;上回要笼络一个将军,只因人家说了一句‘弹琵琶的小娘好美的手’,就把我一个要好姊妹的手齐腕斩下来送与那位将军珍藏了……”她忽然抬了头:“杨参军,我知道你嫌我,我不是处子——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