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娘子-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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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愁微微一怔。李穆的这些幕僚,她虽然叫不全名字,却都是认得的熟面孔。这些人往常见到她,都客气地称她一声“阿愁姑娘”的——“姑娘”一词,正是人们对阿愁这样没什么背景出身的女孩的统称。偏如今众人竟都异口同声地改称她为“娘子”……
显然,李穆曾对他们说过他的打算,这些人才会对她改了这样的尊称。
这么想着,阿愁顿时就红了脸。
而,许是因为李穆对他的幕僚们公开了他和阿愁的事,所以对于阿愁“旁听”会议,众人竟没一个在意的,只接着饭前的话题又继续了下去。
那些人讨论的议题,阿愁其实只听了个三分懂。除了知道他们似乎还在议着户部的那件案子外,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只是,叫她疑惑的是,之前李穆从宫里回来时就曾告诉过她,他已经当着皇帝的面,把那件案子的相关事宜全都移交给了太子,怎么这会儿又议起这件事来了?!
众人这边争论着什么时,李穆则站在周昌的身旁,一边令他记录着什么,一边时不时插话进那些幕僚的争论里点评一二。
李穆等人提到的那些事,有些阿愁曾听说过,有些则是连人名都没听过。虽然她知道,李穆让她进来“旁听”,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在外面瞎想些有的没的,或许还有想让她知道他正在做什么的缘故。可这么没头没脑地听着,阿愁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拼一副没有原图的拼图一般,直听得一阵索然无味。
李穆也早注意到了她那漂移着的眼神。等他和周昌在一旁忙完了一段,他这才过来,对她小声笑道:“且忍忍,一会儿就好了。”又伸手替她推开了一旁的舷窗,让她看着河上的风景解闷。
只是,今儿正值月初,天上既没有月亮也不见星光。甚至,此时的大唐都没有后世的人口稠密,从舷窗看出去,不管是天上还是岸边,全都是一片深深浅浅的黑,竟是不见一丝儿亮光。
阿愁探头出去往船后看了看,却是这才发现,他们这原本是打头的第一艘船,这会儿不知为什么,竟成了最后一艘。二十六郎和下人们乘坐的那两艘船,这会儿都已经驶到了他们的前面去了。
许是因为她把头探出窗外的缘故,隐约中,阿愁似乎听到那岸边上有马蹄声传来。可待她抬眼往那边看去时,却是没看到任何一丝儿的光亮。再凝神细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舱内,李穆等人商议定一个什么主意后,李穆在一旁看着周昌记录完众人商议定的文案,便亲手将那些纸张都收拾了起来,放进一个牛皮袋里,又仔细用蜡封了口,这才回身冲着舱口招呼了狸奴一声。
狸奴进来后,阿愁以为李穆会将那只牛皮袋交给狸奴的,不想李穆只对他说了“去吧”二字,便扭回头来,问着众人道:“行了,那件事算是跟我们无关了。眼下我们还是议一议今晚该如何脱身吧。”
众幕僚听了,不禁都呵呵笑了起来。显然“脱身”这件事,在他们看来算不得是一件事的。
其中一人更是道:“他也算是机灵的,动作也快,只是运气差了点,竟求到漕帮那里。这不等于是直接告诉了小郎。”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笑。
只有听了个一头雾水的阿愁,在那里一阵不明眨眼。
李穆隔着那舱房也远远地对着她眨了一下眼,却并没有过来给她答疑解惑,只道:“只是,要带累各位浸一回水了。”
有人闷笑道:“这秋老虎的天,下水凉快一下也好。倒是玄公,你是不会水的旱鸭子吧?等一下不会有问题吧?”
那被人叫作玄公的四旬夫子笑道:“到时候我只紧扒着你不放便好。”
李穆呵呵笑道:“作戏而已,不必弄得那么真。”又扭头对周昌道:“倒是你,才是今儿的重头戏。”
周昌笑道:“小郎放心。”说着,仿佛克制不住般,飞快地溜着眼看向阿愁。
便是那么飞快的一眼,也依旧叫阿愁捕捉到他那眼神里暗藏的戏谑。
他那一眼,也引得那些幕僚们纷纷向阿愁看了过来。更有人闷笑出了声。那位玄公则以手遮着唇,对众人低语了一句什么。且,一边说,一边还别有用心地拿眼睃着李穆,显然是在打趣他的模样。
他的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李穆那厚脸皮居然也显出一丝赫色,只嗔着那人喊了句:“玄公!”
那玄公也压着声音呵呵一笑,倒止住了话,不再打趣李穆了。
接下来的时间,李穆和他的幕僚们核对着下面各人要做的事,又特特叫周昌重复了一遍他要做的事。
这一回,阿愁再根据各人的话来做拼图,则要比刚才轻松了些许。且她很快就拼出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似乎是有人知道李穆要连夜过险滩,便派人联系了漕帮,想让漕帮的人帮着在险滩那边动动什么手脚,最好能制李穆于死地。
偏那些人并不知道李穆跟漕帮背后的合作关系,所以漕帮的人毫无心理压力地将这件事透露给了李穆——确实说来,是告诉了周昌,所以周昌才会赶到码头边去通风报信。
而因为事出突然,李穆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只能一边按原计划行船一边布置行动计划了。
李穆的计划,似乎是想要将计就计,让人误以为他们果然撞上了暗礁。听周昌话里的意思,李穆似乎还想要就势玩一把失踪。至于周昌,则是目睹他落水乃至于撞上沉木的“目击证人”……
这边将计划归整了一遍后,狸奴已经在外面禀报,说是下面诸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李穆点头应了一声后,便过来伸手握住了阿愁的手,对她笑道:“接下来,就该看你的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连环计
阿愁被李穆带出舱房, 一抬头, 就只见狸奴拿着两袭斗篷候在那里。
虽然她心里有着千般疑问, 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发问的时候, 便由着李穆拿过那斗篷帮她穿好。
李穆拉好斗篷的帽兜, 检查着那帽兜遮严了阿愁的头脸,这才给自己也同样穿戴起来, 然后拉着阿愁,跟在狸奴身后,悄悄下到那甲板上。
此时,甲板上一片昏暗, 仅船头桅杆上挂着的那盏气死风灯,对着前方照出一片不大的光圈。光圈里, 船老大正大声呼喝指挥着那些船工们, 也不知在忙活着什么。
狸奴飞快扫了一眼船头,便探头往船尾处看去。见那边没有一丝光亮,也没个人影,他这才如猫儿一般, 带着阿愁和李穆, 悄无声息地向着船尾潜行过去。
摸到船尾处时, 阿愁眼尖地看到, 船后那一片更为暗沉的水面上,似乎浮着一只小舢板。
此时狸奴已经摸到了船舷边,对着船后的水面细不可辨地吹了声口哨。顿时,后面的舢板上回应了一声轻轻的鸟鸣, 紧接着,舢板便静静地贴了上来。
狸奴则是看也不看那舢板的动静,就这么转身隐进了一片黑暗里。片刻后,他又摸了回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直到他将手里的东西沿着船舷放下去,阿愁才知道,那原来是一具绳梯。
绳梯被贴过来的舢板接住后,下方又传来一声细微的鸟鸣。
狸奴回头看向李穆。
李穆则低头看着阿愁,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凑到她耳旁小声道:“别怕,跟紧我。”
说完,他便抓住她的手,引导着她下到那具绳梯上。等她站稳了,他这才贴着她的背,下到下一级的绳梯上,然后摸索着阿愁的脚,将她的脚放在上面一级绳梯上。就这么交替着,他一边小心地下着绳梯,一边护卫着阿愁,很快便带着她下到那船下候着的小舢板上。
小舢板上,立着三个袒胸露怀的粗壮大汉。其中两个大汉都在稳着绳梯,一个大汉在操纵着舢板。看到李穆和阿愁安然上了舢板后,操纵舢板的大汉立时冲着船上又学了一声鸟鸣。
此时阿愁刚刚站稳,在李穆怀中回头看去,便只见船上的狸奴飞快收回了绳梯,原本扶着绳梯的两个大汉则用力一推那艘官船,舢板便这么安静而快速地离了官船,只眨眼间,就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了。
阿愁抬头看向李穆,李穆也在低头看着她。二人只那么紧紧依靠着,谁都没有开口。
驾着舢板的三个大汉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曾得到什么吩咐,一路过来也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这般一路静默着,直到前方那官船转过一道河湾不见了踪影,舢板摸着黑靠上河岸,那驾船的汉子才闷声道:“这里没有码头,让我那两兄弟背二位上岸吧。”
李穆回头看向岸边,这才出声问道:“人呢?”
驾船的汉子立时冲着岸上学了声响亮的鸟鸣。
随着鸟鸣声,岸边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灯光映照下,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辆骡车。
此时,船上的两个大汉已经都下了水。见那河水只到大汉的小腿处,李穆便道:“不麻烦二位了。”回头则对着阿愁笑道:“我抱你上去。”
从前世起,阿愁就不是个骄纵的人,这会儿见那河水很浅,她不想让李穆那般照顾她,才刚要开口拒绝,李穆却暗示地以手指在她唇上又按了按,示意她不要出声。紧接着,他便学着那两个大汉的模样下了水,又对着阿愁伸出手来。
阿愁看看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示意他转过身去,选择了让他将她背上岸去。
伏在李穆的背上,阿愁低声笑道:“你可小心别摔倒了,不然还不如我亲自下水走呢。”
李穆胸膛默默起伏了一下,似乎是闷笑了一声,然后才以同样的小声应着她道:“背上有你呢,我行动自然会更小心了。”
等二人上了岸,那骡车上这才跳下一人,却是爽朗大笑道:“小郎这模样可有点狼狈呢。”
此时李穆已经推开了头上的帽兜,迎着那人笑道:“有劳大当家久候了。”说着,便带着阿愁上了骡车。
那大汉好奇地看了阿愁一眼,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李穆的问话给岔开了。
李穆问道:“消息传出去了?”
大汉忙应道:“人已经在庄子上等着了。”
二人问答了一番后,很快,原本一片漆黑的田野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显然前方是个农庄了。
大汉便指着那边道:“就是那里了。”
因天黑,便是骡车进了农庄,阿愁也没能看到那农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等骡车停下,李穆将阿愁从骡车上扶下来,她这才看清,骡车是停在一个敞亮的庭院里。那正南的三间大屋,此时一片灯火辉煌。灯光下,迎面廊上立着个身长玉立的人影。人影的四周,则是一些横刀而立的侍卫。
见李穆过来,那人也从廊上下去,却是低头看着李穆那一片泥泞的衣摆闷声笑道:“这是怎么了?还从没见你如此邋遢过?”
那声气儿,居然是该在京城呆着的郭云!
阿愁惊讶之下,正欲抬头,却不想李穆一个泰山压顶,手按在她头上正兜着的帽兜上,显然是不想让郭云认出她来。
李穆道:“闲话少叙,正事要紧。”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之前封好的牛皮袋交给郭云,又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而因他刚才按住阿愁帽兜的动作,恰引起了郭云对他身后之人的关注。此时他虽然接过了那牛皮袋,一双眼却好奇地盯在阿愁的身上。
李穆不禁不悦地一皱眉,又横出一步,刻意将阿愁护到身后,对郭云道:“时间不等人,你快些回去吧。”说着,便拉着阿愁上了台阶。
郭云低头看看手里的牛皮袋,再看看李穆,不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接到消息……”
李穆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又指了指他怀里的牛皮袋,“事出突然,倒正好可以将计就计。不过剩下给你布置的时间不多了,大郎最好赶在子时之前进京,不然我可就白狼狈这么一回了。”
郭云皱了皱眉,到底知道事关紧急,便冲着李穆拱了拱手,带着他的人风一般地刮走了。
直到此时,李穆那一直挺着的肩才略松了松,回头看着阿愁微笑起来。
阿愁见了,也回应给他一个微笑。
这一回,她倒并不会怪李穆的独断专行。因为就如他刚才所说,事出突然,且还是好几件事都搅合在了一起。李穆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想出对策,且似乎还是一石二鸟之计,没时间给她细细解释,也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从李穆看向她的那个小心翼翼的眼神,阿愁便知道,李穆此刻正在担心她会恼了他。
于是她忍不住笑道:“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嘛!”又道,“不过你确实得好好给我解释一下了,我都没看懂你在做什么。当然,”她提了提他那一片泥泞的斗篷下摆,“你得先换一换衣裳。虽然天还热着,到底入了秋了,可别冻着。”
这农庄果然就只是个农庄。郭云和那个带他们过来的漕帮老大一行人退走后,农庄上就只剩下了一对看守农庄的老夫妇。
等阿愁帮着那老妇给李穆烧好洗澡水时,换了老汉的衣裳坐在屋里闲等着的李穆已经扛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见状,阿愁只好又给李穆熬了碗姜汤。
等李穆洗漱毕,再给他灌了姜汤,二人暖烘烘地倒在东厢那吱呀乱响的架子床上,李穆这才给阿愁解释了他的计划。
那勾结漕帮想要弄死他的,自然就是那托病不肯上船的十四郎了。
当初在王府门口,见十四郎托病不出,李穆就已经知道他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十四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便是这样,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李穆也已经想到了好几条借机整治十四郎的主意。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他的那些计划竟一条都没能用得上。到得码头,从周昌那里得知十四郎欲要买通漕帮害他的消息,他脑子里立时就想到了一条好计策。只是,因时间仓促,他怕计划不周详,又怕打草惊了蛇,便先通过漕帮的人给郭云报了个信,约郭云在农庄上相见。
到得农庄前,他已经把整个计划都理顺了,所以才有了他带着阿愁半路下船的事。
至于说他的计划,其实也不算怎么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