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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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一下午就这么在镜子前傻坐了过去,晚上躺到床上的时候,压根儿也睡不着,便瞪大了眼睛看头顶的房梁,浓稠的夜色里,只看到模糊的一点黑木头。然后她就这么睁着眼熬了一夜,一早起来,那还是精神抖擞的。等李佩雯起来洗漱结束的时候,她把早饭都烧好了。
李佩雯去盛稀饭,看着她眼睛上的黑眼圈,故意说:“多大点事,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蒋珂呆着眼睛珠子也看她,“我看您也没睡得好到哪里去。”
李佩雯闷笑,“我闺女考上了文工团,我能睡得着么?”端着碗去到桌边坐下喝口稀饭,又跟蒋珂说:“下午领了军装,明儿我带你去照相馆,照张好看的相片,我带去单位给她们都瞧瞧。”
蒋珂把笑压在嘴角不往外溢,看着李佩雯,“您就不怕人说您臭显摆?”
李佩雯吃咸菜啃窝头,“她们要是也有这样的闺女,怕是要穿着军装领着遛遍整个北京城呢。”
蒋珂笑出来,只觉得自己心里那是越发等不及了。
而后这一整个上午,蒋珂就是抱着家里那巴掌大小的旧钟等过去的。蒋奶奶边儿上瞧着她,看她不跳舞不喝水,就抱着钟傻坐,还当她病了,死活要带她去街道卫生室看看。
蒋珂抱着那钟还不松手,跟蒋奶奶说,“奶奶,我没病,我等时间呢。十一点我开始做饭,等蒋卓放学回来吃过饭,差不多十二点,我洗完碗就出去。路上一个小时足够的,拿完东西我就回来。”
蒋奶奶听得有点糊涂,问她:“拿什么东西?”
蒋珂终于还是没忍住,跟她说:“奶奶,我本来想把东西领回来再告诉您的。我忍了一个晚上了,可我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我要告诉您!”
蒋奶奶听她脆声脆语,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就看出她是憋坏了。她眯着盯着蒋珂,顺话问一句:“快说!”
蒋珂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又压低了,说出来只有气音,“奶奶,我考上啦!待会儿,”指指怀里的钟,“一点钟,我去招待所领军装。”
蒋奶奶听到这话的时候立时就喜懵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然后她突然一把抓住蒋珂的手,问她:“考上了?哪个军区的?”
蒋珂眼睛亮亮的,嘴角抿着笑,声音还是小,“南京军区的。”
蒋奶奶听完这话就乐坏了,拍起大腿来了,拄拐杖起身要出门炫耀去了。
蒋珂看她要走,忙一把拉住她,“奶奶,您干什么去?”
蒋奶奶很是直接,“跟我那些老姐们儿说说呀,让她们还笑话不笑话咱孙女儿。”
蒋珂摇摇头,“还没领到军装呢,她们不信的。您等等,等到我待会儿去把军装拿回来,我亲自跟着您去见您那些老姐们,给您长脸。”
蒋奶奶笑起来,觉得这主意甚好,便又坐下身子来,说:“好好好,那奶奶等着。”
说等着的,可三分钟还坐呢,又站起来要出去说去。
蒋珂便拉着她,不让她走,劝她,“奶奶,咱再等等,不差这几个小时。”
蒋奶奶便只好又坐回去,跟自己说:“是是是,不差这几个小时,再等等,再等等。”
蒋珂看着她的脸,心里想着,嘴上说着等,肯定还是等不及的。
果不其然,在蒋珂中午掐着时间在十二点出门后不久,她便再也坐不住,出去串门找自己的老姐妹聊天儿去了。
蒋珂是和蒋卓一起出的门,蒋卓走在蒋珂旁边儿,看着她比昨儿还高兴,想了又想,问了句:“姐你不会是考上文工团了吧?”
蒋珂看他稍显平淡地问出这句话,转头看向他,“你这就猜到了?”
蒋卓嘟哝一句,“我又不瞎,都写你脸上了。”
蒋珂看他这样,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我考上了你不高兴?”
“高兴啊,替你高兴。”蒋卓还是用比较平淡的情绪说话,“就是你一考上,就要搬出去到部队住了。想到这个,就有点不高兴。”
这是心里话,蒋珂听着蒋卓这么说,也有些沉下情绪来。然后她伸手上去揉了一下蒋卓的脑袋,说了句:“好弟弟。”
蒋珂到了招待所的时候,还没到一点钟。她压着心里的欣喜与紧张,往昨儿去过的地方去,刚进门就瞧见了昨儿追出招待所跟她说通过了考核的男同志。
昌杰明看到蒋珂进来,也打眼就瞧见了她。这女孩子皮子白,大眼睛小嘴巴,面相是清纯中带着甜的那种。就是搁在人堆里,也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她看蒋珂进来,便忙迎上去,笑着道:“小蒋同志,您来了。”
蒋珂客气地跟他鞠躬,“同志您好。”
昌杰明看她这样,笑着把她往里头领,说:“我姓昌,叫昌杰明,杰出的杰,光明的明,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的战友了。入了团遇上什么困难,找我就成。”
“好的,谢谢您。”蒋珂把他的名字记下来,跟着他往走道里头去。
还没走到要去的地方,便在走道里迎面遇上过来的安卜,昌杰明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安卜没停步子,反腿就是一脚踹在昌杰明的腿上,就这么走了过去。
昌杰明被他踹得一阵嘶气,下意识地去摸摸小腿。见蒋珂还在他后头,就没吭声,带着蒋珂又往里去。
蒋珂看得出来这是他们战友之间的小打小闹,微微颔首跟在昌杰明身后,也没出声。她现在心里一心只想赶紧领到军装,对别的这些事情自然都不太注意。
昌杰明把她带去排练厅,正巧施纤纤正在里头收拾东西。她看见昌杰明带着蒋珂进来,便从桌上拿了一套军装过来。这次来北京招兵,各大校区宣传队,考核了不少人,最终也就挑出来两个。其中一个是自己跑来考的,团里的人对她印象都特别深,施纤纤自然也记得。
施纤纤拿着军装走过来,伸手送到蒋珂面前,便声音温柔地跟她说:“蒋珂是吧?这是按照你身高体重分的,军装、帽子、帽徽、领章和布鞋,都齐了。你今天把军装领回去,过了今天明天,后天下午三点钟收拾好东西到招待所,坐晚上的火车跟我们一起去南京,到文工团报到并参加新兵集训,能记住吗?”
蒋珂看到那军绿的衣裳呼吸就紧起来,她双手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看向施纤纤点头,“嗯,我记住了。”
施纤纤看她这样子,自然不觉得陌生。许多人梦想着进文工团,考上之后,都是蒋珂这个样子。好像飘在云头上,看到军装目光都挪不开。她笑着,看着蒋珂从她手里接过军装去,又跟她说:“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关于个人档案资料,我们这边会联系你家所在的街道,直接调到我们军区去。”
蒋珂抱着那军装高兴,便笑着冲施纤纤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姐姐。”
施纤纤听着这声姐姐也高兴,拍拍她的肩,“小妹妹,那我们后天下午见吧。”
说是小妹妹,其实施纤纤也没比蒋珂大多少。蒋珂现在十七,施纤纤二十,也就大了三岁。但是施纤纤十二岁就入了伍,是个十足的老兵。
蒋珂不在意小姐姐小妹妹这些,领到军装她就高兴。心里想着的也是要赶紧抱回去,到家从头到脚换下来,出去臭显摆一番。胡同里那些没事儿就拿她当笑话讲的人,也该闭嘴了。她闷不吭声将近一年,忍气吞声将近一年,等的不就是这一日么?她要学赵美欣穿改良旗袍蹬高跟儿鞋在胡同里撩头发那样子,她穿军装,也去胡同里撩头发,把两根大辫子甩到天上去!
她庸俗肤浅么?小市民么?是了,她蒋珂从来也就是闷不吭声的俗人一个。
蒋珂在心里想得美,在路上跑得也急,但还没跑出招待所多远的路程,就被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并几声“蒋珂同志”给叫住了。
蒋珂停下步子时,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了她旁边的马路上。昌杰明从副驾车窗里伸出头来,看着她道:“小蒋同志,能给我们三个当个导游吗?”
蒋珂微微喘息着,往车里看进去,三个人她都见过,但只知道昌杰明的名字。驾驶座上的男同志,手搭方向盘,也正看着她。
蒋珂还没想出好的推辞之语,坐在后头的施纤纤就开了口,看着她说:“小妹妹,我们第一次来北京,周老师就准了我们一个小时的假。你带我们看看呗,看完了,我们送你回家。”
施纤纤说完,不等蒋珂开口,昌杰明接着又说了句:“以后就是一个团里的战友了,互相先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嘛。”
话说到这样,蒋珂哪里还好意思拒绝。她还在平复气息,冲施纤纤点了点头,声息不稳地应一句:“好的。”
施纤纤看她答应了,忙打开车门招手让她上车,给她让出座位来。
蒋珂吸口气,抱着自己的军装军帽和军用布鞋上车。到了车里坐下,才刚跑了那么久的气息才稳下来。她毕竟跟他们不熟,所以看起来就有些拘谨。
施纤纤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军装搁去一边,笑着跟她说:“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施纤纤,纤弱的纤……”
施纤纤话没说完,前头副驾上的昌杰明就接了她的话,“你爸那是打算你长成个纤弱南方姑娘,没想到,长反了。”
施纤纤下头的话没能说,听昌杰明说完这话,便瞪了他一眼,再上手锤他的肩。昌杰明扯着安全带往前躲,没个正形,嘴里一直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首长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蒋珂看着他们闹,自己嘴角抿着笑,并不说什么。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也就开口跟她们介绍了一下北京的一些街道城门。说不出什么多细致的东西,她也不是干导游这行当的,不过自己知道的说一些。好在一个小时也并不能看多少东西,蒋珂觉得敷衍过去也还算轻松。
除了她,车上一共有三个人。昌杰明和施纤纤她是记住了,也算认识了。知道昌杰明是贝斯手,施纤纤也是舞蹈演员。但那个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昌杰明和施纤纤并没有给她做介绍,只跟她说了一句“不认识不妨碍”就算了。蒋珂也没主动问,所以到下车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吉普车送蒋珂回来,停在胡同口。
蒋珂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回身接住施纤纤递给她的军装,跟她说了声:“谢谢。”
施纤纤微笑着从车上看她,冲她挥挥手,“那你回去吧,我们后天招待所见。”
这就算尘埃落定了,蒋珂这会儿抱着那身军装,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抱到时候那般激动的心情。因为和团里的三个人接触了一个小时下来,这事儿已经不像是在做梦。
蒋珂与他们说了再见的话,抱着军装绕过吉普车准备进胡同里头去,还没走两步,忽又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小同志。”
蒋珂不知道是不是在叫她,但还是转过了身去。这便看到驾驶座上那人手搭车窗,嘴角呷着一丝笑正看着她,然后跟她说:“我叫安卜,安宁的安,占卜的卜,记住了吗?”
蒋珂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五官轮廓分明,他的眼睛和他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都让人忍不住产生心跳的感觉。她便有些愣,然后忙点点头应了句:“嗯……嗯,记住了。”
说完她也没再站着,忙转身抱着军装急着步子往胡同里跑了去。
她一走,安卜便把搭在车窗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到方向盘上。昌杰明看他一眼,念了句,“骚包。”
安卜松刹车离合踩油门,手里打过方向盘,“有本事你也骚一个?”
昌杰明翻白眼不屑,“嘁……”
不,他不是不屑,他是骚不起来。
蒋珂往胡同里跑了百十步,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跑得累了,她便抱着军装急走,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深呼吸好几口气,把步子再放缓,也就慢慢把刚才的事抛去了脑后。
那本来就是一个眼神的错觉,心跳这种东西什么也代表不了,所以不必去深究些有的没的。
而真正和她有关的事,是这胡同里的乡亲邻里。她是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吉普车里坐着的人都穿军装,然后她又是抱着军装这么一路走过去的,总有看到的人。于是,蒋珂考上文工团领了军装并被军队派车送回来这事,她自己没动嘴皮子说,别人那就已经传了开来。
蒋珂走到自家的四合院儿,抬脚进朱漆大门。
胖琴先从东屋里看到她抱着军装回来,这就一溜烟儿出了东屋,跟在蒋珂屁股后头往西屋去,问她:“可儿,你抱的是什么?”
蒋珂回头看她,“军装!”
胖琴听到这话就睁大了眼,问她:“真的吗?”
“这哪能骗你呢!”蒋珂抱着军装要上台阶的时候,余光瞥到了院儿里丢着的唱片机,木头盒子已经被摔坏了一个角。
她上台阶的脚这便停了停,向那唱片机努努下巴,小声问胖琴,“怎么回事儿啊?”
胖琴抬手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拉着蒋珂进屋,到了屋里才说:“吃完午饭不久美欣姐就气冲冲回来了,我听得不太明白,但应该是和她男朋友吵架了。你瞧啊,唱片机都摔在院子里了,说什么要玩完儿的话。”
“闹分手啊?”蒋珂低着声儿,把军装抱进自己屋,搁去床上。
胖琴跟着她,“可能是吧。”
蒋珂搁下了军装后又回身,去把西屋大门关起来上栓,然后回来进屋里开始解衣扣子,说:“不是都要结婚了吗?嫁妆都备得差不多了,什么缝纫机、手表、自行车,簇新的鸳鸯四喜被子,还有那什么半导体收音机,这会儿又闹成这样儿了?”
胖琴摇摇头,“不懂。”
蒋珂也不懂,也懒得管赵美欣的事,也就没再跟胖琴讨论下去。她把身上的外套褂子脱掉,留着背心和白衬衫,然后把军装往身上套。套一半儿的时候发现领章和帽徽没戴,又给脱下来把帽徽领章往上别。
胖琴在旁看得眼睛直冒金光,也上手去帮蒋珂别领章。别好了,她两只胖手合在身前,说:“可儿,你快穿,你快穿。”这身人做梦都穿不上的衣裳,现在就在眼前,搁谁谁不心动?
蒋珂一面穿着衣裳,一面又问胖琴,“我奶奶去哪里了,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