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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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出白裙子的时候,李佩雯眼里的微暗色彩已经没有了,她这会儿是满脸高兴,像揣着一肚子的欣喜,然后看着蒋珂问:“过年的时候裁新衣,给你多做了一件连衣裙,好不好看?”
李佩雯知道她不太喜欢艳色系的衣服,譬如扎辫子的头绳儿都喜欢用黑色的。蒋珂不知道她给自己多做了一件衣裳,便有些发愣。倒是蒋奶奶先开了口,说:“就白的,好看什么呀?”
蒋珂听蒋奶奶这么说,笑出来,把那裙子接到自己手里,往身上比了比,给蒋奶奶看,“奶奶您看,穿起来好看。”
白裙子确实什么都没有,简单的棉质布料子,只有袖口裙摆的地方掐了褶皱。但比在蒋珂身上,也就看出那么点感觉来了。蒋奶奶看下来,这就点了点头,“这么看着还可以。”
李佩雯也笑,把裙子拿过去叠起来往行李包里塞,嘴上说:“我想着你这夏天肯定能考上了,所以提早做了这裙子,打算你走的时候给你带走。没想到,比我想象得还早。还好赶早了做的,要不这会儿也没东西给你带走了。”
蒋珂心里觉得感动,嗓子眼儿像塞了棉花。她忽伸手上去抱抱李佩雯,说了句:“谢谢妈。”抱完了又去抱抱蒋奶奶,说:“谢谢奶奶。”
蒋奶奶摸摸她的头,“谢奶奶是应该的,但在谢你妈之前啊,得跟她算算账。瞧那时候她给你逼的,好好的孩子都快逼疯了。”
蒋珂从蒋奶奶怀里出来,抬头擦掉眼角氤氲出的眼泪,说话鼻音却重,“那时候妈当我胡闹呢,她不怪我,后来还支持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蒋奶奶还是摸蒋珂的头,“仁义的闺女哟。”
而旁边李佩雯看着蒋珂流眼泪,自己也被勾得鼻尖酸酸的,眼眶不禁微湿。蒋奶奶摸着蒋珂的头,手上动作滞了滞,看着眼前的母女俩这样,自己也觉眼角要流咸水。
要分别了,一家人心里都有不舍。其实离家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蒋珂这时候就是矫情得要命,想哭,想抱着这几个“亲人”说舍不得他们。
蒋奶奶眨巴眨巴眼,先说了话,“大喜的事儿,别哭哭啼啼的。赶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收拾落下的,别到时候临走了再手忙脚乱的。”
听了蒋奶奶的话,李佩雯先吸吸鼻子转身去再整理行李。蒋珂也把眼泪擦干了,喑着嗓子说:“我想好了,入了伍,我就努力表现,不犯错误,扎扎实实把舞跳好,搞好了业务,争取早点入党提干,然后再努力调回北京来。”
蒋珂对于文工团的了解,也不是全来自《芳华》,至少她对一些国家的歌舞团还是有所了解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以后,军师一级的文工团是不是真的都撤销解散了,她没那么了解。但是她想,不管解散不解散,她的目标是把舞蹈跳成一辈子的事,那么她就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她有更远大的目标,和穿越前的理想一样——进中央总政歌舞团,入中国舞蹈家协会。
她心里的这些事,和她之前要考文工团一样,说出来没人听得懂,所以她不说。她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最简单的——入党提干,调回北京。
蒋奶奶和李佩雯这都听得明白,自然附和她,说:“好好好,我们可儿是有出息的丫头。等明儿回来了,也带奶奶去你们团里看看。”
蒋珂抓着蒋奶奶的手应,“到时候一定带奶奶去。”
李佩雯就这样把行李收拾,倒数着时间,等蒋珂要离开北京的点越来越近。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聊天,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摆在桌面儿上说了透底。除了蒋珂的身份没说,其他的好好坏坏,都给说尽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歇的时候,一家人的心也就更近了。蒋珂把下午买的蜜饯儿也拿出来些,让一家人都泡在稀粥里吃了。好东西,哪有一个人独吃的。
第二天,李佩雯上班仍去上了半天班儿,下午请了假。蒋卓也就上了半天学,下午和班主任老师请假说要送姐姐。他现在在学校可得脸了,谁见着都要问问她姐姐的事情。一提起他姐姐蒋珂,谁都夸两句,说成大家伙儿的榜样了。
还有人说笑话,说蒋珂考上了文工团,把街头杏芳儿气得这两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都饿脱相了。
这个是真胡说八道,哪有两天不吃饭就把人饿脱相的?
到了中午,李佩雯和面剁肉煎了鸡蛋皮,和蒋珂蒋卓一起包了茴香猪肉馅饺子和韭菜鸡蛋饺子。李佩雯说,家里的老传统了,有人出远门必须包饺子,这叫弯弯顺。北方人又爱吃饺子,所以忙活起来也高兴。
蒋珂这会儿包的饺子已经不磕碜了,弯弯地捏着整齐的褶子,小巧好看。她自己也得意,忽嘴快说了句:“我也像个正儿八经的北方人了。”
一说完这话,她就意识到了问题。但蒋奶奶不在,这会儿只有蒋卓在旁边。他小心地捏着手里的饺子皮,回蒋珂一句,“说得你好像以前不是北方人似的。”
蒋珂没说话,目光瞥向李佩雯。李佩雯也在看着她,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其实听了这话,李佩雯下一句就想问,她家是哪里的。自从她们约定好不提这事儿后,许多事情就不曾多说多问过。
蒋珂清嗓子,又把目光看向蒋卓。这孩子憨的,捏好了手里的饺子皮儿,看向蒋珂才知道蒋珂在看他。他面上有时总有愣愣的神色,呆着样子看蒋珂,问她:“姐,你看我干什么?”
蒋珂看她一气,又看向李佩雯。她深深吸了口气,没答蒋卓的话,但在心里决定了,她要在临走之前把一件自己之前想过的事情给做了。
这件事情,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
其实有时候人知道得多,也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蒋珂知道得便多一点。而这多一点的东西,能给的也就是一点方向,并没有其他的实际好处。社会和历史,你都改变不了,大多数人不管是出生还是像她这样的穿越,都只能去适应环境,适应社会,只因为大多数人生而平凡。
像生而不平凡的那种,改变历史改变社会的伟人,千年难遇一例,也有,就在她所处的时代里。而像她这种平凡之流,对于这个时代还存在的伟人,只有敬仰和仰望的份。即便她带着对历史有着些许印象穿越来了,也还是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能把自己的人生走平坦了,已算是大能耐了。
蒋珂之所以选择要做这件事,就是单纯地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方向提供给蒋卓。让他自己选择一条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不要随波逐流地浪费时间,便再没有其他。其他的,她也改变不了。
蒋珂包完饺子和蒋卓去院子里洗了手,便拽着他悄悄出了四合院,跟他说:“我有事嘱咐你。”
蒋卓稀里糊涂的,被她拎着到了个无人的胡同死角,才停下步子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停下步子看看周围荒草漫腿的地方,便问她:“姐,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
蒋珂是瞅准了这里没人,鲜少人来,所以把蒋卓拉到了这地方。站定下步子来,也不浪费时间,低着声音就跟蒋卓说:“我待会儿就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奶奶和妈。”
这个不要她说,蒋卓心里明白着呢。他冲蒋珂点头,认真道:“我会的,姐你安心去当兵,家里有我呢。”
蒋珂抿抿唇,她知道蒋卓是个靠谱的男孩子,所以这事上倒不是特别担心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吸了口气,声音越发低,又说:“下面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只说一遍。你把该记住的记住,之后也千万不要出去对别人说。只记在心里,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听得懂吗?”
蒋卓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于是自己眉头蹙得紧,也十分认真,看着蒋珂说:“姐,有什么你就直说!我都听着。”
蒋珂盯着他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又吸进去一口,才开口道:“你听好了,现在是1972年,文/革到1976年结束,1976年会有好几个伟人逝世,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国家的经济会越来越好。这些是我记得的几个时间,其他的我都想不起来。但依据这个时间推,不是1977年就是1978年,顶多1979年,国家会恢复高考。到八十年代,因为改革开放,南方的深圳会最先发展起来,许多人都南下创业捞金,一夜暴富。但是,暴富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说到这,蒋珂看着蒋卓眼底越来越浓郁的不可思议并有些震惊的眼神,又深深吸了口气。她顶着压力,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蒋卓,你学习成绩好,一定要认认真真把书读下去,别做胡同串子。也不要跟着学校那些人瞎混闹革命,都跟你没关系,你要革谁的命?你现在只要记住,好好学习,到时候参加高考,考上正规大学。大学毕业后国家包分配,一辈子的铁饭碗。那时候如果你还想下海经商,可以再做决定。但是如果你现在把这几年日子混过去了,以后的生活再想好起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蒋珂把话说完,蒋卓还在震惊中出不来。好半晌,蒋珂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说了句:“别傻着了。”点完了看他眸子里回了点神,接着又说了句:“最后一点,千万别卖四合院儿!”
第20章
蒋珂说完这话的时候; 蒋卓还在懵; 她自己已经轻松了下来。她把手指掐起贴在蒋卓脑门上; 轻轻地弹,想用轻松的方式缓解他现在紧绷的神经。
听着自己的脑门咚咚响一气,蒋卓有些缓过神来; 眉心蹙死的疙瘩没平; 只抬手抓住蒋珂的手; 不让她再弹,看着她问:“你是我姐吗?”
“当然是啊。”蒋珂转了身往死胡同外走,“眼睛不是还是头发不是?”
蒋卓还是蹙着眉跟在她旁边; “那你说的那些是什么?”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 “我做梦梦到的; 你记住就行了。”
做梦能梦到这么细致的事情; 连年份都有?蒋卓不信。
但是,他相信了蒋珂那话的真实性,因为细致到真实。
他停下步子,看蒋珂的背影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走远; 心生恍惚; 目光也恍惚。
蒋珂穿薄厚两件褂子,双层领子; 里头的白褂子衣领叠在外头灰色的厚外套褂子领儿上,辫子从身前慢慢落到身后; 一直没有回头。漫腿的杂草擦过她的裤管; 一勾一动。
如果有心; 其实事实的真相一直就摆在眼前,只看你往不往上想罢了。
蒋卓一直看着蒋珂走到胡同口,看着她站定了回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了句:“看什么呢?傻子。”
蒋卓原本皱起的眉心就在蒋珂的这声“傻子”中收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嘴角弯了弯,眼睛里有亮光,抬脚出胡同,到了蒋珂面前。
他停下步子来,站在蒋珂正对面,就这么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终于攒了口气郑重地开口说:“姐,你安心去南京吧。家里交给我,一定都会好的,我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还有你跟我说的事,我都记住了,我一个字儿都不会跟别人说。”
“嗯。”蒋珂点点头,“你明白我的心意就行。”这个家,不能一直靠李佩雯撑,蒋卓也该慢慢把该扛的事情扛起来了。
说完话蒋珂转身折了根狗尾巴在手里捏着,转着转着,和蒋卓一起回了四合院。
她转着那狗尾巴草的时候就在想,她这么一走,虽然还和这个家永远有着血缘亲属上的关系,一辈子斩割不断,但总归是分割开来的异地生活了。她所有户口档案都会调到军区,以后,她与老北京这个胡同的关系,就会只剩下邻里乡亲还记得她这么个有出息的蒋家大闺女。以后她就不再属于这里,只会留下一段波澜不大的故事。慢慢的,这段故事大概也会被邻里乡亲遗忘。遗忘到,几乎不会再有几个人记得她在这胡同里给人跳过一出《红色娘子军》。
她想,别人都忘了,蒋奶奶赵美欣和胖琴,应该会记一辈子。
蒋珂把那根狗尾巴带回了家里,压进了行李包里的唯一一本笔记本里。她不爱写东西,带个本子也是为了记东西的时候方便。本子是空的,里头只夹了一支圆珠笔。
除了必备的行李,那根狗尾巴草,是蒋珂从这砖瓦胡同带走的唯一一个东西。这春风中茂密的狗尾巴草,夹在本子里时日一久,就枯得炸细粒种子,一粒一粒密密麻麻填在页缝里。
午饭吃完饺子,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李佩雯和蒋奶奶并将卓送蒋珂去招待所。还是那一个借来的三轮板车,蒋卓骑着慢慢悠悠在路上走。一家人一路上还是在嘱托蒋珂要在部队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就往家里写信,家里会给想办法。
其实蒋珂知道,除了吃喝上的,家里能给寄点零食特产,其他的根本帮不上什么。她也没打算当了兵还要让家里人不省心,到那里,自己的事只能自己上心。而对家里,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蒋卓骑着三轮板车快要到招待所的时候,在路边停下车来,回头跟蒋珂说:“姐,我怕这三蹦子丢你的面儿,就停这儿吧,十来步路,走着就到了。”
李佩雯下车把两大包行李拿下来,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跟蒋珂说:“东西有点多,你要是拿不动,就请一起的同志帮帮忙。”
蒋珂下车过去她面前接下一个,“没事儿,怎么着也得给它搬到南京去。”
两包行李,李佩雯拎一包,蒋珂拎一包,打算往招待所里去。蒋奶奶和蒋卓就在三轮板车上不往前送了,只让李佩雯一个人送。
蒋珂手里拎着包不方便,便伸手撅嘴地在蒋奶奶脸上亲了一下,说:“奶奶,那我走啦。”
蒋奶奶被她亲的一脸红意,嗔她:“大白天儿大马路牙子上,你也不害臊!”
蒋珂笑着,去到蒋卓面前,看着他,也低声说了句:“那我走啦。”
蒋卓点点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和奶奶。”
蒋珂吸吸鼻子,费力地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蒋卓的肩,不再多说什么,然后拎着行李包和李佩雯往招待所里去。进了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