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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女官-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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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回,约略记得底下人都唤这嬷嬷作兰嬷嬷,当是不岔了……”
  说罢一脸邀功模样将人望着,好似肉骨头遇见了饿狗,那白毛猫见了鼠。
  临光叫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瞧得起来一阵心悸,蹙眉,“差不离。”声音不高不低,却不妨碍在场两人听清。
  那小太监正迈步跨过脚下一道门槛,闻言脚下险些收刹不住,也不知是气还是恼,亦或是兴头上来,止也止不住,一双眼滴溜溜将人望着,“不过说来女官定然不知,这嬷嬷也是个厉害人物——”
  心里头藏了天大的一个秘密无处去说,这滑头今日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要将这秘密坦诚于人前,万般因果都不计较,倒是傻。
  恍惚一阵风来,将毛月亮也推到云朵后,翻一个身呼啦扯过一片云当被盖,这冬日真是好凉的夜晚。人亦是,心潮起伏不定。
  临光心里存了两分好奇,可还是强自压住心口一点奇异,平缓着语调问,“这话又怎么讲?”徐徐诱哄,这人当是好计较,要拐得旁人说出真心话来。
  那小太监是个没大见过世面的,眼前人纵不是个天仙,可总也比那平素瞧见过的灰头土脸小宫娥好上了十万八千里,云端地下,遥不可及。
  他不由得有些呆,先前伶牙俐齿到此时全都是白费,讷讷许久方才省起自己要做什么,“虽是不知真假,可这嬷嬷真是了不得,先前常见她往司礼监来,底下便好些闲谈,说是这嬷嬷同我们提督很是有些……”他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何事,“哎呀”一声竟还扭捏上了,死活再不肯往下说。
  偏博金是个没大有脑子的,男女之事他一概不知,也是,年幼即叫家里头送进这吃人的大染缸里来,学的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又不是旁的些什么,这没根的人,半点不同外人交游,还奢望他懂这些做什么。
  只听博金道,“他两人有些什么……”瞥一眼瞧见临光欲言又止神色,脑内突福至心灵,似是懂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忙又将那话噎了回去。
  宫里头那些龌龊腌臜,还能有些什么。不过就是我瞧上了你你瞧上了我,左右离不得这深宫内苑,又一个娶不得一个嫁不得,索性两个人在一处作伴,吃个饭也好有人陪不是。
  临光松下一口气,一面为博金这不解风情愁得脑仁子疼,一面又惊又愕,只觉不慎之间竟叫自己窥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晚上将这世事伦常瞧了个遍。
  她定定神,吐出胸间一口浊气,一张脸却板起来,难得的严厉正经,“底下人不过是嚼一嚼舌根,这样听风就是雨可真是要不得,况彭提督又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兰嬷嬷……”话到这里自己也要犹疑,可断断没有一句话说一半的道理,想一想,只好又续道,“兰嬷嬷如何自有万平宫中贵妃娘娘做主,他两人也算得半个主子,说这起子闲话,你们命还要不要了?”然则自己也要迷惑,这样的事竟半点口风都不曾听闻过。
  便是一朵娇花,含羞带恼说起狠话来也仍是朵好看的娇花,那边多嘴多事的小太监闻言连连告罪,眼珠子忍不住朝上瞟,“是是是,女官教训的是,奴婢一时浆糊糊了脑袋,没思量到,全赖女官提携……”
  倒是个油嘴滑舌会攀扯的,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拉拢到旁人阵营之下,谁说这宫中痴人多,那是没瞧见底下一群弄虚作假的。
  临光生了点恼,也懒怠理这人,只等着到了立身馆中便遣了他走,落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再同博金说上几句话径自回自己住处。
  反博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无缘无故瞧了她一张木脸,自己跟着想了半晌,没想出来,叹一口气折身也去睡。
  冬深宫寂,这一时不知要生出点什么事来,偏偏还有那见不得人太平的,上赶着要往人身上贴。
  “吱呀”一声,旧木门被从外头敲响,山茶不紧不慢的声音就自风里传来,“女官,外头曲瑞宫里遣了人来。”
  临光眼皮子一跳,于暗漆漆的屋内突然睁开眼来。
  

  ☆、一碗羊汤

  
  门缝里漏进来一缕风,带着冬夜独有的干涩阴冷,入屋便要四处钻。攀过光洁的额又绕过修长的颈,似是一只手,突地将人惊醒。
  临光本便将睡未睡,这样也不好赖,应一声还是起身又将衣服穿妥帖方才出门见人。
  倒是在廊下瞧见了曲瑞宫里来的人,往常正仪堂里瞧见过,伺候在谨惠身边倒是个说得上话的,依稀记得是曲瑞宫里头管事的,叫做东山的。那东山瞧见临光出来,躬身就一礼,道,“问姜女官安,殿下使奴婢来与女官领个路。”
  临光素来没什么架子,摆摆手叫她起了,回头跟山茶嘱咐几句折身便往曲瑞宫里头去。
  曲瑞宫她惯常来过,青灰的檐瓦高整的石阶,一木一花都好似它那主人家,有点子难言的鲜活意味。分明是凛冬将要到,却像是活在春天里一样,真是奇怪。
  也不是说妖里妖气,而是那精神头给人感觉便是个好的。
  甫一入曲瑞宫,迎面倒来了个脸熟的,是上回华容殿里那等着传话的奶嬷嬷,领着后头两个小宫娥,边说话边外头走。
  冷不防这两拨人撞见,一边蹲身行礼,一边连道不敢。
  那领着人往外走的奶嬷嬷眼尖瞧见临光,侧身行到一丛枯得花叶全都落尽的翠菊后头,垂着头先问礼,“见过女官。”
  临光微微避开,朝着那奶嬷嬷低眉顺目道,“素宣嬷嬷这是要出去,这般晚了……”
  那头素宣神色一僵,颇有些不自在,可旋即一笑,插科打诨蒙混过去,“外头远王殿下身边人传话过来,说是醉得深,恐小子们粗手粗脚伺候不周,贵妃娘娘那又恐歇下了,这才求到曲瑞宫里来,殿下遣奴婢领人去瞧瞧……”
  这是旁人家事,临光插不下话,也难置喙,只剩下一个干看着的份,多说几句话便罢。
  自然你往外头去,我自去宫里见那主子祖宗。
  入内殿来见谨惠,谨惠正歪着身子斜靠在矮榻上打络子,彩线在她手指上绕过一圈,折上一个弯便打上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艳的线,白的指,这人就是有那个本事,将内廷里这乏味无趣的日子过得鲜活起来,瞧得惹人生妒。
  临光反应快,飞快扫过一眼便即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在下头蹲身行礼,道,“殿下。”
  上头谨惠眼也不抬,只是支使身侧侍候着的小宫娥,“去,给女官端个锦凳来,”又笑眯眯随口道,“女官且安心坐着吧,我这还要些功夫呢。”
  也是笑面老虎一个,好一手笼络人心的功夫,谁人看着都要折服叹气。
  临光莫敢不从,自然谢过依言坐在下首。
  这一时倒是静,打络子的那个专心致志打络子,垂首冥思的垂首冥思,待到谨惠终是收了手中络子,临光手侧一盏茶已冷。
  她瞅准这时机,抬起眼,瞧着谨惠,“不知殿下遣人唤临光来,有何要事?”她可不会天真到觉着谨惠是起了闲心思,想起这教她习礼的女官来,好心好意要同她谈天说地。
  可谨惠半点声色不露,是个沉得住气的,避重就轻道,“女官急什么——”她扶着身侧一人手臂,自那矮榻之上起身,慢条斯理由着人给她套上绣鞋,脚一蹬,不过眨眼就行到临光身前,站着问,“女官瞧这络子可还有模样?”
  五指伸展开,红彤彤的络子就提溜在她掌中,映着光,好似平生晃起一片火,艳得要烧人眼。
  临光惶恐,总不能主子祖宗站着,她这卖命吃皇粮的还坐着答话,自然忙不迭起身退出一步远,垂着头应,“殿下手上出来的,自然是好的。”略略瞟过一眼,只望得见一个飘忽残缺的影。
  这话半真半假,恭维占上三分,情面又有三分,剩下的四分说不清道不明,可谨惠闻言却笑,就手将那络子递给身后人,又在黄梨木椅上坐下,微微仰着额,“女官这褒奖听得人心里舒坦,真是会说话。”
  “殿下谬赞,临光素来直言,字字都是肺腑。”总不至说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不然她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那边谨惠似信非信,眼珠子转上一圈又笑,“哎呀,女官坐着说话。”平平伸出一只掌,望着将将临光坐过的锦凳一指。
  那海棠红的袖子滑了又滑,露出一截白而细的腕,衬着一片红,要多扎眼便能有多扎眼。
  临光眼尖瞧见,不期然想起那日华容殿中事,心猛地沉了一下,可总好拔腿扭头走人,还是要服服帖帖当她的孙子,“谢过殿下恩赐。”规规矩矩坐下来,乐得当一只缩着脑袋的乌龟。
  谨惠面上神情不变,可眼睛转了又转,弯弯绕绕的心思不知要滚过几遍,末了只有一句话,十足的玩笑口吻,“女官客气。”
  正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殿外突地一声响,是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殿下,羊汤这时候正温,可要用?”
  谨惠头也不偏,径直便道,“今日冬节,女官想必是忙了一天,晚间母后赏的好羊汤,取了过来,予女官暖暖身。”说罢又转过眼,细声细气同身后人道,“西川,你去取了过来。”
  那灯影里一声温吞吞的少女声响,旋即人便退出去。
  谨惠话落抬眼便是明媚的一个笑,同临光道,“女官可别嫌,也算是应个节景——”说罢留三分,只等着临光应下。
  不消得片刻,转眼西川已回转殿内,手中捧了个莲纹盅,又搭一柄白玉勺,其上热气袅娜蒸腾,要遮了人眼。
  这人过来也不必谨惠指派,径直便在案下半跪,两手一伸,便将那热气蒸腾的莲纹盅奉于临光眼前,道一声,“女官请用。”
  又低眉顺目折身退下去,一声不响隐没在谨惠身后的灯影里。
  天家的做派好,这殿里不光主人礼节学得好,便是底下随意一个打杂伺候人的也是进退有礼,行止半点不拖泥带水,还带着由生而来的清高劲,要慑服人心。
  似是只吸食人精气的妖魔鬼怪,开着大门只等那不晓内情的过路人闯进来,管你无辜有辜,全都吃得骨头渣子不剩。
  临光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心思,可她这心思生出来便再也难压下去,眼见得一碗羊汤奉于手边,这真是叫人赶鸭子上架——没回头路。
  她定定神,声音平缓,“殿下使人叫临光来,只怕不止为的一碗羊汤,若有何事吩咐,临光定然是不敢推辞的。”只说不敢,畏的是强权压人,惧的又是威势夺命,愿与不愿,一句话便已分明。
  谨惠见这话叫临光给挑明了说,脸上笑倒是还能挂得住,“女官这说的哪里话,头几日华容殿中,素宣嬷嬷当是说的不岔才对,怎的到了我这,一眨眼就将那要邀女官喝茶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临光一抿唇,未及出言,只听那边谨惠又轻飘飘道,“想来是素宣嬷嬷做事不利,这倒是叫人失望……”好似是真的失望至极,恨铁不成钢一样叹一口气,又瞧临光,“无妨,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喝喝茶闲话一回家常罢了。”
  谁家闲话家常要在这样夜深少人时刻,临光闻言直皱眉,可她又不好表露,只有应下来的份儿,“殿下有话只管说,临光若是知晓,定知无不言。”
  一点笑藏进眼里,谨惠听了这话便弯起唇,“有女官这话,真是放心许多……”左右不过是个哑谜,到这时候始终都要扔出来,不然捂着掖着,谁人知晓你要做什么。
  灯影晃了几晃,是她身后的西川得了吩咐出殿去,脚步声落在铺了羊毛垫的青砖上,无声似是一只暗夜里的鬼魅。那影子长长拖着,“吱呀”一声,被截断在红漆门外。
  临光猛一回神,只听谨惠道,“说来那日华容殿,不巧得很,恰恰听了你同开云妹妹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她不动声色,熟手如同山中老猎人,布下一个坑要等人跳。
  可临光又不是吃素的,装痴作傻的功夫走遍天下都不怕,“殿下这话叫人糊涂,临光同开云殿下倒是蛮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是哪一句?”油盐不进模样有点无辜,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谨惠也不恼,径直思索片刻,予她解惑,“女官平素多聪颖,这时候倒是难得糊涂……”惟妙惟肖学上一句,真可惜这人生在天家,没那命数去当粉墨加身的戏子,要不大红大紫岂不要收归囊中。
  临光眉头一敛,险些也要叫这人差不离的学舌给诓骗过去,堪堪稳住,便道,“不过是临光粗手粗脚,惹得开云殿下生了恼,这才有那样一句话罢了。”脑内却要飞速地转,生恐那日真叫眼前这笑面虎听去了什么不得了东西。
  下一刻,只听谨惠道,“女官这话三分搀着假,七分又带着真,真是叫人不好分辨——”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也不知该信不信。”
  信了又是一样说法,不信又是另一样说法,实则管她信与不信,临光都知晓,这戏已然开锣,若不唱下去,还真是不好退场。
  她整整面色,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那日殿下走后倒是得开云殿下好生劝诫,可谁成想不甚将开云殿下一颗珠子遗失,这确然是临光粗笨,怨不得旁人,于此事上,临光是断断不敢欺瞒的。”
  也是她脑子快,一时竟然转过来弯,将一个笑面虎听成了呆头鹅。
  谨惠长长叹一口气,也要叫这出人意料的答案闹得没了笑,“原是如此,反是我多心,”不怒自威的一双眼很白分明,映出明晃晃一片影,那影中有波涛诡谲,又有心思深沉,全都叫一抹笑藏着,临了化作一句劝言出口,“罢了,女官若不说真心话,总不好强逼着……”
  她拧拧眉,表忠心明立场的话全都塞回到肚子里去,对眼前这人再也不想理。
  姑娘家要脸面,谨惠这嫌弃神色摆得含糊,半句话也能绕上两个弯更别提眼神,可临光却是心知肚明,连思忖都不必要,一瞬明了。这是非要逼着她表忠心明立场,手段不大精巧,倒迫人成了个两面派。
  一碗羊汤换一颗心,这算盘打得精巧,手段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真是叫人不得不叹服。
  临光神情不咸不淡,唯有应,“殿下厚爱,这字字句句都是实情,恕临光愚笨不堪,不敢扰了殿下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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