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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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王府恰恰在第二家。临着花隔着柳,镇门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骇人,铁将军一样把着门,她们这为奴为婢给人当牛做马的自然走不得,只好灰溜溜自侧门入内。
青布小马车达达踩着青石砖过,守着门的老门房还要尽职尽责将人拦下来,摆谱显威仪,借着天家的颜面问一句,“这是打哪里来,我们府上可不识得你们这起子人……”
本是鼻孔朝天瞧不见人,熟料眼眉一低瞧见白榭扔出来的牌子,立时老虎化作了猫,温驯得不得了,点头哈腰道,“哎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没认出大人来,”说一千道一万,张牙舞爪好似都是旁人眼瞎,再接再厉又拍马屁,“大人辛苦,小人与大人开路……”
忙笑眯眯跑去开了门,又躬着一条脊背迎人入内。
临光隔着薄薄一道软帘自然听见也望见这人可笑形容,只有叹一句这人溜须拍马的功夫一流,险些连自己也飘飘然起来,叹过又觉得荒唐,终究还是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不过片刻入门来,一群子人乌泱泱挤在一处,真是好大的阵仗,就差敲锣打鼓,人人都宣告上一遍。
白榭是个有条理的,做起事来半点不拖泥带水,亦是滴水不漏,瞧见临光正望他,凑过来便道,“这一时不早,府上管事也早候着,女官若是不歇,一同去见见他们?”主人家嘛,自来都有那么个礼,入乡随俗先不说,总要先同人家打一声招呼。
临光点点头,乐得有人做这挑大梁的事,自己两手一掖,跟着白榭便行。又寻上一个领路的,这府邸也不至迷失路途。
余下的嬷嬷小太监自然守着等着,仔细做下什么错事,拿你一条狗命。
这远王府实则不大,毕竟荣华道这地界寸土寸金,一两银子都买不到一片瓦檐的贵,更加别提地段这般好,四通八达又有阶柳庭花。
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这话却不是说假的,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主子爷们,住的也精细,一花一木都是仔细丈量过的,便是廊下悬着的红纸灯笼也有讲究,须得八个角,一个不能多也一个不能少。
临光一路同白榭往府邸中心深处去,眼睛却没闲着,囫囵扫过去要将这整间府都探查遍,可惜她没去衙门当那缉凶查案的铁面捕快,不然一查一个准,定然要叫市井百姓奉为青天。
前头白榭步子迈得平且稳,到底是宫里头伺候人惯了的,一言一行都透着股小心翼翼,连带着临光也叫照顾到,不知是有意无意,着实是熨帖人心。
好不容易七拐八绕转过前头好多屋子,脚下一转,豁然开朗便是极大的一处厅堂。临光自来没在什么大宅院里住过,可也晓得这厅堂是拿来议事的,是个顶顶要紧的地方,是以自然收了眼珠子装乖巧。
她这乖巧装了不到片刻,跟着白榭入了堂内,只听顶头极低沉的一道音嗓,“见过白榭公公。”不卑不亢亦不张扬,无端端给人点庄严肃穆感觉。
白榭这人不端架子,言语之间也挺有教养,自然也拱着手回上一句,“冯管事客气。”两家的奴才碰到一处去,凭仗的全是自家主子脸面,可难得这两人俱都是个低调的,倒是省却一大堆麻烦。
临光见得白榭作一个礼,机灵劲上来,忙不迭也跟着在后头弯了弯腰,福身道,“见过冯管事。”依着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那边冯管事正眯着一双眼盯着这小姑娘瞧,上上下下连女官袍服带一张沉静脸孔全都一丝不落瞧了个遍,冷不防听见这小姑娘说话,不动声色挪开眼,伸手摸着山羊胡一派老道深沉,“这位女官客气了。”
临光一笑,再不答话。
这事全都是司礼监彭提督承的命,顶头一级一级派下来,又压到这些吃皇粮的小喽啰身上,事到紧要关头,自然有那心腹贴身之人来冲脸面。
不消说,这人便是白榭。
偌大的厅堂内,只听白榭同那冯管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说来头前几日义父同我说过这事,能到这远王府上干差事,真是莫大的荣幸……”
一张唇上下一碰,说话又不要费什么力气,谁知你是真是假,总不至剖开一颗真心来瞧,岂不是多事。
冯管事这人亦是老油子,闻言要把眉间笑出深深的痕,“彭提督同白榭公公忠心耿耿,我们殿下若是知晓,定然也要觉着是个天大的脸面。”眉头一紧,眼尾又漾出细细的褶。
是上了年纪的饱经风霜,这人倒还记着自己是旁人家奴,话落留三分,与人与己都是方便。
白榭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恐话一时说开覆水难收,索性就挑拣着紧要的说,“义父遣我将人送了来便算干完这趟差,冯管事若是有何需用的,只管再吩咐,义父那里都是好说的……”
冯管事一笑,也不应好也不说差,只道,“这事却要问过我们殿下……”沉吟一声,终究还是自己做不了主。
临光早在这两人打机锋时便分了神,她今日途中无事,难免饮过多两杯茶,可怜早间饭却没吃上几口,这一时肚内咕噜咕噜叫,全都水在翻涌。
她定一定神,要寻些旁的事情来打发时辰。先是想到从前瞧见过的极妍丽闺阁女,山茶花一样娇娇嫩嫩,可怜自己几多艳羡,叹过一口气又想些旁的,或是街角蒸得极甜的糖糕,香香味道要传扬到半个京,馋人。
全都是从前没入宫时见过看过,一眼不能忘,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这样多愁善感,想起来这些早不知扔到脑后多少年的旧事。
她又叹一口气,恍惚觉得自己掉进时间的洪荒缝隙里,出不来退不走,怎样都难回头,这可真是难办。
可一阵风来,要将她眉间心上纠结的恍惚都吹散,豁然扯开一片云,照进来一点从未瞧见过的光。带一点香,甜又清凉。
似曾相识,她抬起眼,一眼望见一张笑着的脸。
隔着只长了花苞的梅树条,是仇敌又是吃人的妖,谁知道呢。
☆、远王东渡
那梅树条生得稀稀疏疏,灰褐的枝干点缀出粉白的花苞,瞧着喜庆,可偏开眼朝后去瞧,那笑着的脸比这梅树条子更加要扎眼。
耳侧是一阵风过,软软拂在耳廓,临光素来耳力好,听见那边梅树下两个人说话——
一个说,“过几日天略微回暖些,这园子里想必又要热闹起来,不用过上许久就有了女主人打点……”意犹未尽,却戛然而止。
旋即一个声音接话,“这倒是小事,反是你,什么话都敢说,这样不忌讳的一个人,合该有人好好管着你才对。”
“殿下这话真是叫人听着不大舒坦,什么叫不忌讳?”插科打诨要寻得真理,他自觉自己最是好相处,才不是什么不忌讳。
可旁人不买账,拆他台子拆得极顺手,“你也叫我殿下,可说话这样没遮拦,便是没忌讳……”吐字清晰,半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这点上,最是叫人讨厌……”
“……”
临光早在瞧见那张笑着的脸时,心内便一惊,可等不到她心里那疑云消散,这边树下却转出韩功予身影,细长的脊背挺直,青黑的鸦发堪堪触到头顶一条花枝,遮住他眼。
是云烟覆于眼,要挡住一片清明,管你心思怎样跳跃,也还是存下一个死角,瞧不见。
回头看,冯管事正同白榭说话,恰正好说到后院那乌泱泱眼巴巴等着的奴婢奴仆身上,一字一句交割清楚,“万平宫里头贵妃娘娘仁德,恐远王殿下没个可心意的伺候着,特特送了两个丫头,另有美人四名,晚间入府,那边司礼监义父也支了好些个老嬷嬷来用,冯管事只管差遣,左右不是什么金贵人,坏了差了不心疼……”人命如草芥,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或是蝼蚁也及不上。
临光这话只听了个话尾,可也不妨碍她全须全尾地想明白这这句话,她心里暗自嘀咕,只怕自己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才更加是不金贵。没等她将这念头落地生根,却听冯管事将声音一扬,显见的把那话锋指向她,“这哪里敢,咱们都是给主子爷当差的,谁不晓谁的苦,自然是不敢逾矩的,”又瞧临光,“便是底下有人偷懒躲差的,也自有他该要去的去处,女官熟识礼法,这事自然比我还要清楚……”
临光收回眼,不敢戴这个高帽,“冯管事抬举人,这事实则吏刑两部最是拿手,不过管事这样给临光脸面,临光定然是要好好尽心尽力的。”
管你来意为何,又或是使的什么手段路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道理亘古不变。
冯管事陪着笑,一张松垮垮的面皮要皱出山林一样的褶,“女官真是叫人放心……”斜斜匀一个眼神过来,是锋利的刀,又是刺骨的剑,谁知晓这一张没什么波澜面孔下又藏着什么心思。
便是白榭在司礼监见多了捧高踩低的滑头,到此时也要感叹一句这人真是老油子,可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接过话说,“义父便是存了这么个心思,这才将姜女官指派过来,本该径先去的魏侯爷府上,可想着殿下这处到底是正经主子,还是先来说上一声,是以也就过来了。”
魏侯爷,便是那好命攀上天家高枝的远王王妃娘家,不过这时那“岳丈”前头还多加了“未来”两个字罢了。
临光虽是对朝中人事不大熟,可上至天家贵胄,下至高门权臣,这些子事总还是知晓的,没办法,谁叫她吃的是皇粮,干的是给主子卖命的差事。
她略略低头,也随着白榭的话朝下说,“蒙彭提督瞧得起,派我来做这长脸面的差事,又听闻远王殿下也是个大度和气的,临光自然是要先来这王府,见过主子爷才是……”
她说得谦恭且有礼,全然一副诚心诚意模样,可她若是知晓这远王殿下不过片刻就能真的给她见到,想必是怎样都不会这样说了。
宽广的厅内,冯管事沉吟一声,还未见他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却听这人极突兀一声喊,“殿下怎的回来这样早,外头冷风大,可要用茶用汤?”
殷殷切切,一瞬换过一张脸,十足的老妈子模样,恨不得围着人团团转。
临光惊愕之间只来得及望见一角绣着祥云纹的袍子尾巴拂过门槛,她低眉,衣袖叫白榭暗中一拖,就差矮身匍匐跪到地上,喊一句“青天大老爷”又叫一声“祖宗主子爷”。
啧啧,排场倒是大。
可到底还是没喊成,只听那边高高在上的一个人道,“不用,都起来罢。”声音懒散漫不经心,恰是先前听过的。
临光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原是自己没留神听了这主人家壁角,还连带着另一个同她不对付的,这可真是巧,什么人都能凑到一起去。
她压下心里一口气,从善如流站直身子,眼风一瞟,果真瞧见韩功予就在不远处站着,因微微逆了光,瞧着倒是不大清楚,可唇边勾上似有似无一丝笑,却是如何也不会瞧错的。
真是哪哪都能遇见这人,阴魂不散孤魂野鬼一样,缠上就脱不了身,晦气。可少不得要叹一回再憎一回,谁叫自己命衰人颓,生来就没什么好运道。
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临光便已跟不上这堂内形势,只见那边前一刻还同白榭打着机锋的冯管事上前一步,点头哈腰立在自家主子爷面前说话,“殿下,这边是司礼监彭提督遣来办差的,府上不日要迎娶新王妃,遣的自来是宫中老人,得个照应还是好的……”半点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觉悟。
那人好大的架子,步子半点不肯动,截住话没叫他继续说下去,“知道了,这起子小事做不得主?”摆摆手不大耐烦,阴沉沉嗓音带出一点情绪外泄,“自己去账房,罚半个月月银……”
马屁拍到马腿上,猴子一样精怪了数十年的老滑头也有失手的一天。
可谁还没有个弯弯绕绕的心思,那边冯管事没了脸,竟还受得住,笑模样半点没落,“殿下说的是,”逆来顺受比之宫里那些老太监还要老道好些,真叫人叹服,“该罚该罚……”说一千道一万,全都是对自己个儿的贬低。
临光一个局外人,对这主仆实在是提不大起来精神,管它罚半月还是一月,便是一年辛辛苦苦俸银都叫罚了,她也是个高高挂起的态度。可奈何有旁观的瞧她不大舒坦,要把她也拖下水,哗啦啦真是好一片乱。
只听那阴沉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这就是司礼监来的?瞧着是个有官职的……”竟不知是何时到的她身边,走路没声音,像只鬼。
临光虽讶,可她面不改色,低眉顺目就答,“回殿下,奴婢姜临光,见过殿下。”为人奴婢,称一声奴又算什么,她看得开,倒是不大介怀。
宫里头的规矩好,教得人目不斜视,尤其眼前这是主子祖宗,金贵得要当神佛供起来。
可这神佛生得是一张常人面孔,底下心肠怎样谁又知晓,临光没敢抬眼看,只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是个不大好相与的,她顿了一顿,半晌没听见前头有人说话,只好斟酌着又道,“殿下……”
久久,久到风声要从耳边过,撩起来她额前一缕碎发,遮住了眼,这时突地听见有人说话,“殿下……”
可惜不是主子祖宗,是个越位而出的韩功予。
这人爱当好人,原本正站在一边瞧好戏,站姿也不大端正,可谁知眼风扫见堂内情形,一时吊儿郎当全都不见,正色就道,“殿下莫不是想事入了神,又在想怎么为难人?”
闷着头显见是不大专心的远王叫这话惊得回神,偏过头去瞧他,“谁说我在想着为难人?”
可没想到韩功予是个没脸没皮的,插科打诨的功夫用到极致,“这堂内没旁人,只我一个敢这样说。”
得,大道理全都叫他说完,真是会鸡蛋里挑骨头,专门捡着旁人话里的错漏说,一丁点也没主子臣子的觉悟,也不知为何这人能脸皮这般厚,没边没界。
临光听着这两人说话,自然要想到这一层,可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脑内一松正要将这事揭过去,猛然却听见那边韩功予又道,“殿下不是说要领我去瞧十美图?还在这干耗着不成?”
“……行行行,别来烦我!”他脸一板,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下来,想必是面沉如水,阴得如同泼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