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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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领路的小丫头临光瞧见过,这时倒是不拘谨,瞧着两人就道,“姑娘嘱奴婢留在这书堂伺候,嬷嬷同女官若是有什么短了缺了,或是要茶水瓜果,只管吩咐奴婢……”
大户人家家风好,小小一个奴婢也有气派,教养得同小门小户娇养着的小姐一样。
临光瞥一眼那丫头水葱一样的手,没说话。
反高嬷嬷是个话唠,一来二去便同这姑娘熟了。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全都打听得门清,只差再过去问一声人家老子娘年岁几何。
那两人正说着话,恰说到这魏侯家后府好大一个荷花塘子,夏天花开的时候挤挤挨挨好不热闹,高嬷嬷道,“原宫里头倒也是有个水塘子的,只年岁久了,倒少人去,愈发荒凉了些……”唉,叹一口气,为的是年华老去或是如何,谁又知晓。
这丫头叫挽风,魏压芳身边一等一的丫头,也是个伶俐的,“嬷嬷不必多想,左右这塘子尽都是些水,花开了也没什么好瞧,粉粉绿绿一塘子……”
临光听着无趣,眼皮子一抬,要越过敞开着的窗去瞧外头。
魏侯家的宅子建得精巧,连窗也开得精巧,不高不低一扇,人在屋子里头坐着,只消眼睛朝外一瞟便能瞧见外头好大的一片天。
连带着金镶玉造一栋楼也映在眼里,这魏侯疼闺女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她不大在意,自己却要循着身边两人谈话声想些年岁久远的事。记忆里家中廊下当也是有那粉粉白白的花的,粗瓷缸里养着,夏天开时挤挤挨挨成一片,绿得扎眼,同红木廊柱映衬起来真是极奇怪的一景。
她那时年纪小,不知自何处寻来两条鱼,朱色脊背好似能划破巨浪,长长的尾巴圆圆的脑,天造地设为水而生。
“刺溜”一声,鱼入水,连半圈波纹都荡不出来。
真是无忧无愁。她忍不住抿起唇,想再回忆些那时事,可耳边却有破风声传来,要生生搅坏她一场旖旎好梦。
只听那边吱呀一声,是隔壁那顺芳楼久扣着的门叫人打开,旋即是琢玉清脆的声音,“姑娘,大爷这已走得不见人影,目下可要去看书堂见高嬷嬷?”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魏压芳的声音有点顿,又有点缓,显见是心不在焉,她停片刻,招手去叫叠蕾,“大爷送来的金丝笼子呢?”
只一墙之隔,叠蕾的声音虽是轻,却也还是乘着一片风传入耳里,“廊下悬着,姑娘没吩咐,奴婢断断不敢妄动……”
“改日去寻只巧嘴的八哥,也不辜负了这顶好的笼子……”真是不知米粮银钱几多贵贱的娇娇女,一只金丝笼只配得起一只灰不溜秋的丑八哥。
叠蕾没敢有异言,自然应着记下了。
一墙之隔有一瞬的宁静,可这寂静不过片刻,旋即又被一阵风吹散,只听魏压芳仍旧平缓的声音,朝着底下人道,“去把小门那汤婆子叫了来。”
不晓得是谁一声应,径自开了门出去,吱呀吱呀一顿响,那木门要将大宅里所有的隐秘腌臜都掩藏。
看书堂这边倒是一瞬沉默,高嬷嬷讳莫如深,一副知晓模样,挽风面色颇多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垂着手立到一边,再也没了先前那多话样子。
反是临光支着耳朵,五味杂陈都叫眼前这情形逼退得一点不见。
不过半刻,那边汤婆子当是到了,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响,年老的声音便传了来,“见过姑娘。”
魏压芳没理,将人晾着,“倚雪,去将门关了……”
倚雪随了魏压芳好些年,到这时候哪里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个傻子,讷讷半晌,终是只有一句劝,“姑娘……这宫里头女官还在……怕是不大好……”
“怕什么?有妖魔能吃了你不成?”一时又要摆架子,真是好大的威仪,“左右一个婆子,她还能治我的罪不成?”
真是个歪理,要将人问得哑口无言,怎样也说不上话来,只有灰溜溜去依言行事。
那老旧的门关上,好似连声音也隔绝不通,看书堂这听着竟是小了许多。
然则魏压芳的声音还是飘过高墙传来,“倚雪,去给我掌那老杀才的嘴……”这人慢条斯理,细细缓缓的声音有点闺中少女独有的软,可说的话却是尖刀一把,要直逼人而去,哪有什么余地留下。
管你是好是坏又是善是恶,给你一棍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长流再说。
汤婆子到这时才有些懵,“扑通”一声跪下地,连话都说不完全,“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哼,还要问?”她不叫人死个明白,使了倚雪便又要发狠,“倚雪,给她一个痛快……”
谁家的女娇娇能蛮横到这般地步,说打便打说骂便骂,全凭仗自己一颗心行事,什么后果都不计。
说来说去,怕也只有魏侯这一家。
那边不知倚雪说了什么,极低抑的声音,旋即是魏压芳不缓不慢的声音,“好,就叫你知晓知晓……”一个断句就愈发慢上一分,这人深知如何折辱人,“前些时日提你去守小门,我说的什么?”
汤婆子抖抖缩缩,良久才有声音应,“姑娘说……说……”她硬气不起来,平素对着外人所有的不讲道理到了眼下都不顶用,只有自求多福的份儿,“……说……但凡是前头院子里……有丁点风吹草动……”
一句话要分成许多段来说,真是惹得人不耐烦,连带着眼神也一厉,“说下去。”
那声音愈发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叫这人吓住,还是存了必死的心,竟难得顺畅道,“……姑娘说,但凡是前头有丁点风吹草动……都要立时来同姑娘禀报……”重重喘一口气,真是要把一颗心都交代出去。
可旁人不叫她快活,只等她话音落便接话,“那你是怎样做的?大爷来我为何事先没瞧见你来通禀?”尾音软软翘起,分明软糯,可听来无端端叫人不大开怀。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汤婆子不答,一颗头“扑通”一声叩到地上,“奴婢……奴婢……”
说一千道一万,实则这姑娘早叫家里头养得骄纵,哪里能听进外头说的话,少不得还是依着自己心意行事,手一挥,就叫倚雪上前,“还愣着做什么,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倚雪是个软性子,闻言真是恨不得也跪下去,可她便是肚子里有再多的话没处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啪”,极清脆的巴掌声就响在风里。
猛然惊醒一众提着一颗心听壁角的人,真怕是要把心都跳出嗓子眼儿。
临光慢悠悠抬眼去看,正越过矮窗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锦绣堆里的朱瓦高墙,耳边是先前那严厉声音,“走,去看书堂,宫里头嬷嬷还等着呢……”
衣袖一拂,这人展眼又是那笑眯眯的魏侯娇女。
踏过青砖,行过朱瓦,推开门,换上一副亲亲热热模样,朝着看书堂内一笑,“嬷嬷见谅,女官见谅,我这来迟了。”
好似先前那般不给人台阶下的不是她,一棒杀威,杀的是谁的威,难说。
作者有话要说: 晋受的河蟹点越来越奇怪了,光。。。气也要口掉_(:3」∠?)_
☆、立身正仪
魏侯家的娇娇女是个金贵性子,见不得底下人半点忤逆,这点临光早在听了顺芳楼院子里那喊打喊杀的动静之后便知晓。
可偏偏这姑娘生得一副柔弱模样,风一吹就能折断了的腰身,怕是窄窄一条腰带都能将这人压弯了腰。又配上窄的肩小的脸,描一对胭脂色的唇,画两条青黛色的远山眉,这样一看,可真是个美人。
是以美人蛇蝎,可真是名副其实。
临光见过了妖魔鬼怪,大到宫里头争宠夺爱不知死的妃嫔,小至后头笑面虎一样的谨惠、呆头鹅一样的开云,可今次逢上魏压芳这样一个人,只剩下慨叹的份儿。
叹这人转变毫无压力,也叹自己真是没见识。
她起身,随着高嬷嬷向魏压芳行礼,“见过姑娘,”末了还要违心说上一句假话,“不迟不迟。”
魏侯家虽是落魄王孙,可余威犹存,闺女儿子的教养上也是自成一派。魏压芳不慌不忙,由着身边琢玉扶着她的手入了看书堂,走上两步,这才抬眼,瞧着临光二人作惊诧面色道,“女官同嬷嬷这是做什么,好大的礼,”眼风一扫,又去盯大气不敢出的挽风一眼,“还不请两位起来——”
琢玉同挽风心有灵犀,自家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大抵也摸了个七八分,闻听这话自然只有从命上前的份。
可哪会真的叫她扶,少不得要扭扭捏捏起身,再推拒上一刻片刻,最终只有一句话,“多谢姑娘了。”
临光随着高嬷嬷行事,万事万物自有这老油子顶着,实则也不必叫她费什么心,只管扯线木偶一样跟着起来便是。
倒是三人各自在这看书堂成鼎立之势,魏艳芳始松快些,支使底下人,“去罢,不用在这伺候,”这人真是天大的忧愁都都有人不必放在心上,自小叫家里人娇养着的女儿,眉一舒展就是清高劲儿,“都往外守着去。”
琢玉同挽风是个听话的,这话音落了也不停留,脚下半个磕绊都没打,乖乖巧巧就往外头去。
反叠蕾正奉茶来,莲纹青花盏平平放于案上,这才低眉顺目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好大的看书堂只剩三个人,除却门旁三根木头桩子,守门神一样立在角落里,落下一个晦暗的影,真是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动上一动。
临光耳听得隔壁顺芳楼喧闹声已经止歇,有人正在呜呜咽咽地哭,声音算不得尖利,可她自来都是耳聪目明,那话音叫这东风一荡,哪里还有听不清楚的道理。
“哪里能将这话说得出口,没脸!每日里鸡飞狗跳好大一个院子,人人争财夺利挤破了头,便是长了翅膀飞到高枝上变作那金凤凰,骨子里头什么样子自己还能不知?真欺负旁人是个眼瞎的不成?”
旋即又有个小姑娘低声地劝,“婆子这话不讲究,仔细姑娘听了……”说话留三分余地,到底还是自己理亏。
那声音一低,只剩下压抑的哭,似是嗓子眼里卡住一团鸡毛,上下不得,真是恼人又愁人。
大宅子里龌龊腌臜事情不少,临光虽没住上几日,可宫里头耳濡目染听多了,目下竟也不奇怪。她垂下眼皮子,脑内却止不住将那争财的夺利的全都想过一遍,一时脑子里像是养了一圈乌眼鸡,嘈嘈杂杂乱成一片。
好不容易挣脱神回过味来,再抬眉看,高嬷嬷同魏压芳都是一副笑脸孔,恍似是没听见,也只好将这心思压了下去。装聋作哑她是一把好手,况这是旁人府邸,又关着她什么事。
那边高嬷嬷正同魏压芳说话,一板一眼倒是很有宫里头老嬷嬷的威严,“姑娘这府里头人人调*教得当,便是宫里头也没见着几人能有这样听话乖巧的,到底是侯爷府里出来的,不凡……真是不凡……”只唇边一点意味不明的笑,要生生将她一张容长脸上的严厉破坏光光。
魏压芳手边一盏莲纹盏,碧绿的叶梗在热汤里头打着转,她低头看上一眼,瞧不出神色如何,“嬷嬷这话真是抬举了,小小一个家臣,哪里敢同主子比?”
四两拨千斤再将话扔回去,倒是打的好机锋。
高嬷嬷面不改色,讪笑全都隐藏在一对翘得勾出褶的唇边,“姑娘这话说的是,是奴婢考较不周……”
“嬷嬷可别往心里去,”魏压芳一抬手,显见是没将这事放在心里,想一想,要问起正经事,“头几日家里头得了宫里命,说是不日宫里头就有那教习嬷嬷来,说是同远王殿下婚事……”
少女的容貌是顶顶尖的好,少女的嗓音又是绝妙的婉转清扬,所有没脸没皮的话全都在唇边打一个转,自然有那等着出头的来替她说下去。
“姑娘说的是,司礼监彭提督也是这般说,远王殿下不日便要迎娶姑娘入府,是以这两家府邸的事断断不能落下,这才将奴婢同姜女官差遣过来……”说是教习,可主人家在家中镇着,她又哪里敢对人家心尖肉做什么严厉之事,不过是做做样子,当不得真。
明面上的话全都说得敞亮,那难关自然也就过了。魏压芳一双眉拧了又拧,终究还是平展下来,瞧着高嬷嬷,“如此倒是有赖嬷嬷同女官了——”
微一福身,自然忙不迭换来旁人以礼相待,不知要说几遍不敢,又道几回多礼。
可到底多礼不多礼还难说,这一日只是开了个头,余下时辰少不得要同魏家这娇娇女打交道。你说一回规矩方圆,我又讲一遍女戒烈传,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人家本先就会的,这个搁到一遍不谈。
平时闲散成习惯倒是不觉着,一等到忙起来,时日真是过得快,一个眨眼就能天暗。连太阳也开始躲迷藏,扯过一片红彤彤晚霞当遮羞布,只露一双眼将这京都瞧着。
临光倒是没做什么大事件,只在天暗时同高嬷嬷回宫里那小方格子去。车马走起来转过千个百个弯,人一抬头那金镶玉造的绣楼就变作了红瓦朱门的内廷宫闱。
好像变戏法一样,这一日终究过去。
第二日第三日倒是不必往魏侯府里跑,万幸魏侯家娇娇女虽金贵,可不必同她时时日日纠缠相对,这总是好的。
可这闲散还没持续到一天,临光第三天起来时便觉着不大对。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春风未到,寒风料峭,恰是个冬日的尾巴,临光于这一日,又见着韩功予。
说来这两人真是好几日都未曾见过,虽则两人一在立身馆,一在正仪堂,是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境地,可老天好似要同这两人开玩笑,自上年冬节宴之后,除却那鲜少的两面,竟是再也没打过交道。
闲话说得远,且还是说回第三日这一天,临光一大早晨起便觉着不大对,眼皮子跳得欢快,哪里还能有心思去想旁的事。
山茶仍旧木着一张脸伺候她用饭,饭罢临光出门便往正仪堂里去,前后不过半刻钟。
往正仪堂去的路早烂熟于心,穿过一道小小门再走过一片长而幽深的廊,最后脚下一转,绕过一壁灰墙,便是正仪堂。
本是预备的往正仪堂里一坐就揣着手躲懒,可临光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一人。不过走到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