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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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光眼皮子抬也不抬,一番场面话说得溜,“冯管事言重,都是给主子当差,哪有什么贵重轻贱之分……”
冯管事又笑,“得女官这句话,真叫人心安……”可话是如此说,手下却不停,指派差事比谁顺手,“博金公公见多了贵人,便陪着某一同在此迎客,女官……”
他突地转一个调,停顿片刻,竟未再说下去。
临光狐疑,三人陷入片刻宁静中,可少不得追问下去,“管事直言无妨……”
他这才直言下去,说道,“女官若是不介,可否请女官往新房里侍候着……”
新房从来最最主要,临光断断未料到这老油子竟会给她差这样一个差事,她兀自难置信,已听见博金的声音,“若冯管事不介怀,自然是妥当的。”问也不问,便答应下来了。
临光便只剩下个从善如流的份儿,只好应,“如此自是妥当。”
冯管事一笑,难得有些自得。
自有识眼色的底下人来领她往新房里去,绕过正门又转过院墙,弯弯转转真是要迷失了路途。
远王府上宅子虽不是很大,可奈何这宅子建得将就,一块石头都不浪费,一间屋子都有意义。临光随着底下人一路过去,恰正好停在极大的一处院落前,听见这底下人道,“这便是新房,奴才位卑,不敢叨扰上头主子们,女官自便……”
临光道一声谢,方始提足入内。
内里是个院子,有花有树又有廊有阶,窗下斜斜支起一扇,露出满堂红来。未入内,先有人声,是个站在屋子里的小丫头,正站在窗下,瞧见临光过去,径直便道,“姐姐往这里来做什么?”
临光直言相告,“司礼监遣来的,又得冯管事托付,来这里当差……”
那小丫头正要便脸色,里头冷不防却转出个脸熟的,瞧见临光蹲身一礼,道,“见过女官。”
却是北海。
临光想了一瞬才想起这人,自然而然又要想起早些时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叫人糟蹋了的南河,因此再瞧北海便多了点愧,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一头,一掺杂,便变了味。
她入屋,同北海道,“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北海一瑟缩,尖而细的下巴埋入胸前,自临光那里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礼不可废,自来宫里教养嬷嬷都是如此教的,这是该当的……”
临光便未再多话。
实则她往这新房里来,说是来帮手当差,可只是个摆设,哪里少了人便往哪里充,垫脚石一样。见过府上大嬷嬷之后,临光这感觉却愈发强烈。
远王府上的大嬷嬷是个厉害的,容长脸浓黑眉,一双眼一扫,能将人心思都瞧透。她扫一眼临光,只当临光是个高阶些的小宫娥,道,“宫里来的?”
临光正要走,闻言折身回来,朝着这人一低眉,道,“嬷嬷好眼力。”可眼力再好也没瞧出来临光实则比小宫娥高阶上许多。
那嬷嬷正压着火,先头训一个丫头训得没尽兴,这一时瞧见临光,正撞到她手上,盯着临光便道,“这花尊不喜庆,撤下去。”
临光瞧一眼红彤彤的铜花尊,只得从命。
却没地方放,将新房里头全都逡视一圈,也只剩下个往外头搬的落魄结局,临光一思忖,深觉这嬷嬷不地道。
恰北海自外头进来,瞧见临光犯难,畏畏怯怯偎过来,道,“女官可是有难事?”
临光无意挑拨,可仍是瞧着那不大讨喜的花尊,道,“嬷嬷言道这花尊不喜庆,要撤下去。”
北海一讷,方道,“往常倒是送到库房里存着,可今日……”看一眼眼下,真是忙到不可开交。
临光早呆够了这新房,自然乐得出门去寻乐子,听闻这话原先的怂恿俱都变作沉寂,道,“若是如此,倒也不好强求……”
北海观她面色,只望得见点失望,这时反心思有些松动,又道,“不过嬷嬷如此说,少不得还是走上这一趟……”
这变化转变得太快,临光还未回过神,便见北海已去抱那铜花尊,,自然也只好随着跟上去。
两人一同出门来,走的是廊下大道,注定是今日有些事,躲也躲不过。
不多时转过一个弯,蓦地却撞上个人,临光猛一抬头,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浓眉红唇,一双眼微翘,不是今日这远王府正主又是谁。
她屈膝,分毫不惊诧,“见过殿下。”北海在后头抱着铜花尊颤颤巍巍。
他抬手,“免了这礼。”
临光起身,“多谢殿下。”
文东渡终是肯拿正眼瞧她,“却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女官。”
一句话意味深长,临光心里却只剩一个不大合时宜的念头。
——博金果真是个神棍,说的话没半分靠谱,她这不是财,是灾才对。
☆、府中□□
前头锣鼓喧天地闹,这三人却各怀心思,一人占一边廊柱,谁也不让谁。
临光忍住心内的呕,答得不卑不亢,“殿下喜运多多,自然周身也是不差的,沾沾喜气也好。”
文东渡一挑眉,显见是不信,“这话倒是叫人开怀,会说话。”
临光眉一低,没接话。
反后头北海沉不住气,壮着胆子道,“殿下……殿下……”瑟瑟缩缩瑟瑟缩缩,半晌也没说个完整的话。
文东渡挑起的眉头狠狠跳了两下,目中隐含薄怒,却不见生恼,“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北海叫这人一噎,险些哭出声,却也将话说得连贯,“殿下……奴婢同女官……正当差……不敢……叨扰……殿下……”
好不容易将话说完,要憋死人。
文东渡皱着的眉头愈发紧,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不耐烦摆摆手,“走走走!”
临光忙告退,同北海两人出了这长廊。
再回来却没瞧见文东渡,只闻听外头锣鼓喧天,不知怎样热闹。
临光有心去瞧瞧,看看这天家气派如何,可奈何她只是个不入流的,挤不进那权高位重的人堆里,无奈只好将这念头压下。
穷极无聊时候,也就只剩下一个盼头,盼着这一日早些尽,也盼着早早回宫睡大觉。
可临光断断未想到,她等来的不是天黑,而是黑暗。
晚些时候,外头唢呐声终是消减些,红妆美人叫人众星捧月送入新房来,送嫁婆婆也完成使命一样,嘻嘻笑着过来讨赏钱。
这些事不必要临光做主,自有王府里的老嬷嬷管着,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些管家婆婆的风范。
临光冷眼旁观,也乐得掖着手当柱子。于她来说,实则身份真是尴尬,不是主家奴仆,亦不是女家奴仆,虽是宫里头领俸禄吃皇粮的,可到底还是同远王府隔着一层,是以这银钱之事,她能不沾手便不沾手。
送嫁的喜嬷嬷讨得了赏,倏忽笑起来如同二月花,“殿下仁德,娶进门的王妃也是一等一的的好样貌,日后相夫教子不在话下,奴婢先说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利话……”吉利话一串牵着一串往外蹦,根本不必过脑。
管事的老嬷嬷听罢这话,方始露出个不紧不慢的笑,又使人给她送上金馃子,正愁无人给她王府撑脸面,眼风一扫,恰恰瞧见躲懒的临光,又道,“女官这时辛苦,若是得闲,可否劳烦,送这喜嬷嬷去前头宴上?”
王府里大度,送亲送嫁也自有席面,左右钱财从公中出,不在意这一分两厘。
临光蓦然得了这么个差事,除却惊讶便只剩下茫然。她抬起眼,对眼前情形还未分明,“前头宴上?”
王府里的管事嬷嬷气派大,可大喜日子少不得笑脸迎人,重又将先前那话说上一遍,“这一整日也劳碌,女官若是倦乏,正好也在席上歇歇脚,好好用些饭食……”
临光一瞬明了,左右思量着可真是一件好差事,闷头砸过来也不管旁人愿不愿意,可少不得还是要依言,同那喜嬷嬷寒暄几句朝外头走。
一时出了这院子,却只有红纸灯笼满眼,沿着廊下挂上一排溜,指的恰是往前头去的路。
那喜嬷嬷身边自有喜娘随着,也不必打灯笼,一行几人便沿着廊下往前头去。
不多时到前头,又是好一阵寒暄,一个要强拉人一同吃酒席,一个又要回院子,真是好一阵歪缠。
临光望望天色,终究还是推辞,“前头男宾席怕是差不多宴散,宫里头却也要落钥,着实是没什么时辰再吃酒……”
那喜嬷嬷不如意,只好作罢。
剩临光一个,自然依着原路往回走。
路上倒是行岔了路,歪歪拐拐经过男宾院子,果真见到得三五宾客离席,俱都是酒气浓深,当是尽了兴。
临光寻了底下人问过路,这才提足往后头走。
暗影重重,这时节连一丝风都没有,自入了夏,好似突地热起来,天地之间是一个巨大蒸笼,只有晚间是凉爽些的。
可这凉爽挟着酒气,注定要在这闷人的院子里发酵,最后腐烂,一点点抠下人的血肉皮囊来,留一个白骨森森,委实骇人。
临光从来是个胆大的,可一路往下头去走却愈发偏僻,及至脚下一顿,她方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迷了路途,这毛病果真是要不得。
抬眼看,是灰漆漆的天,一颗星子都没有,月亮羞羞答答扯过云,却能照见不大的院,有林木有山石,又有鬼影灯火,真是诡谲。
及至走回正道上,临光始松下一口气。
不多时路走到头,新房院子马上就到,只消转过一道廊,再绕过一道门,便是灯火辉煌的去处。
临光脚步不停,正待要跨过那门,恍然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沉且重,叫夜风一吹,连带着酒气也送过来。
她恍然一惊,猛回头就瞧见一摊烂泥,正叫两个姜黄衫子的小太监扶着,歪歪扭扭要朝地下跪。
她慌张,忙朝旁边一躲,躬身屈膝,道,“殿下。”
“烂泥”听见声响,闻声抬起头,恰正好望见她青鸦鸦顶发,不大耐烦,道,“我道是谁……”压下一个酒嗝便要往前冲,带累得身边小太监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脚。
他一恼,眼有薄怒,“一个两个都跟本王作对……”顿半晌,大少爷脾气上来,“还不快滚!”
那两个小太监走也不是,跪也不是,叫这话训得险些红了眼,当抵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嘴一扁便告饶,“殿下饶命,殿下恕罪!!!”怕是能扑通一声舍下两条膝盖,求爷爷告奶奶地央主子放自己一条小命。
文东渡却不理这两人,一整日的心情都恼坏,突地直勾勾盯着临光,道,“你——过来扶着本王……”最是颐指气使,这名头为何未传扬出来,真是个谜。
临光愕然惊诧之间,如何能维持镇定,她按捺住一颗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咬牙道,“殿下这是要往……里去,奴婢自是不好跟着去的……”
他面色一板,圆目一瞪,“如何?你这是不愿意了?”
临光脑仁子疼,这人无理取闹真是没个限度,旁人不欲同他歪缠他也能自己寻出个由头来,可怜可叹,只好又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做小伏低上前一步,搀着他手臂,“殿下有命,奴婢自是唯有从命……”
文东渡满意了,可面上狠色却不减,径直借着她站定,似要将全身气力都压过来,横一眼身侧木头桩子一样的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
小太监两股战战,“扑通扑通”朝下跪,要把一颗头颅都交付在青石砖上,“殿下……殿下……”说不上来话,只有一叠声的委屈。
再抬头,却哪里有殿下,早走出不知几多远,便连酒气都淡了。
却说回临光,她一时认命,不得已叫文东渡半绑半押离了小门,两人一同行在廊下。
文东渡不是个君子,从来也不是什么有礼守节的人,目下离得临光极近。心猿意马是这人,腹怀鬼胎也是这人。他偏过头,红纸灯笼落下的光便照在临光脸上,软软镀上一层光,细碎的绒毛几乎可见。
隐约有身体的某个地方在叫嚣,涌动着要跳出皮肉,腔子里的心也在急剧地跳,这感觉何其清晰明了。
临光却没察觉他异样,她目下叫苦连天,只觉自己如同叫人放在砧板之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快要叫这沉如巨石的人压死了。
心神分,自然没留意,待到察觉出不大对时,一张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骤然惊惶,一颗心提起,“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满是防备,只可惜眼前这人不是君子。
文东渡一挑眉,竟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瞧得女官心不在焉,莫不是也醉了?”
句句字字条理清晰,这人何尝醉过,真怕是两盏酒下去要装傻作痴,好蒙混过前席宾客,好早早回房尽夫妻之乐。
临光一瞬想明这一节,不由得要生恼,她本就对这人又厌又憎,奈何天家的规矩拘着人,领人俸禄当差就只有个做小伏低的份儿,可目下这人愈发蹬鼻子上脸,真是不给人后路。
她正色,眉头却拧得紧,“殿下还是快些回去,王妃怕是等急了……”也不等他答,费出九牛二虎之力就拖着他朝前走。
文东渡下盘定且稳,坚如磐石就是不肯动一动脚步,“急什么……”一面说,一面将脸靠得愈发近,只恨不得贴上来,蹭着人家皮肉摩挲一回。
临光又怄又恨,只觉这人没脸没皮,可一时没退路,又叫他眼中不大分明的贪念与凶狠震慑住,七上八下只憋出一句话,“奴婢自是不急,怕是王妃等得不如意……”
话没说完,已经见这人露出狠戾之色,竟是也懒怠掩藏,恶声恶气便欺近了,直视着她两眼咬牙切齿道,“一个两个,全都瞧着本王好欺负是不是……”他喃喃念,似魔似怔,中了咒一样,“便连你一个伺候人的穷胚都欲要骑到本王头上来……”
生了恼,如何都难平,这人气量小,还未等到临光辩驳一二,上前一步抓住临光衣领便往一边拖。
临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正欲挣扎,一抬眼便瞧见文东渡一堵铁山一样厚实的肩背,将所有的光都挡住,只留一个影影绰绰虚实不定的影。
——那是廊下库房,上午时候她还同北海来过。
☆、天昏地暗
她突心生慌张,想起那时这府里曾见过的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