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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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光这时揣着满满当当心思,何曾留意,又如何能留意,稀里糊涂往里头闯,白毛兔子一样不识得路,真是要坏事。
她自然不知,那里藏着虎狼一只,揣的心思难猜难测,天生就是来同她别苗头。
“咔嚓”一声,那门无风自动,吱吱呀呀晃着要掩上,年久失修飘来荡去,
寂静无人的正仪堂内,乍然有影子靠过来,贴着她,盘盘浮浮似是一条蛇,时机倒是挑得好,恰在她临入门一脚,叫人想逃都逃不了。
惊且骇,她毫无防备叫人压到墙壁与身躯之间,那人又横肘于她胸前,松松隔了三尺远,要挡住她去路。抬眉,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大抵梦里也曾相见,要不为何会这样眼熟,熟到刻在骨子里,怎样都忘不掉。
不必睁开眼睛去瞧,也知晓那眉眼长长,唇边又勾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弧,藏的是笑。
仿似整个世间都阒然无声,她耳侧有疾风掠过,吵嚷交谈的话音也消失不见,她听见他极低沉的话音,“姜女官,别来无恙?”不紧不慢又有点咬牙切齿意味,钝刀子割肉一样,如何都不给人一个痛快。
离得极近,近到声息可闻,他的呼吸就落在她颊面上,软且烫,似是拂过春风一片,带着他身上绵长而清甜的香。
她抬头去望他,一双眼撞进他深潭一样的双目里,那漆黑的眼珠子映着一点狡黠的光,无声无息之间下了一个咒在她身上,脱不开也挣不掉,要把她当做猎物来驯养。
近在咫尺,她突然觉得腔子里一颗心猛烈地跳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遛馆长,然后馆长果真强行上线_(:зゝ∠?)_
☆、一见如故
头晕脑热的毛病到这时候又要犯,她微微眯了眼,隐隐见得眼前人青面獠牙,蛇一样滋滋吐着信子就要逼近过来。
又咬牙切齿在她耳侧说一句叫人不大痛快的话,“姜女官,别来无恙?”离着三寸,连呼吸都扑打到她颊面上,软软烫烫,勾出皮肤底下一片藏着的小疙瘩,争着闹着要造反。
可定睛去瞧,只是自己错看,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全都赖自己一时错察,眼珠子没用到正途上,将那好端端的一个笑模样当做了假。
临光整整面色,实则很不想逼迫自己同这人扯上关系,可目下情形却由不得己,想一想,只好强自撑着脸皮应道,“韩大人别来无恙——”
一张脸平平无波折,眼睛眉毛之下半点忧色都不见,这人倒是会做戏,心思丁点都不肯露出来,只是直勾勾将人望着,任是他如何挑衅,岿然不动。
那边韩功予说罢话,也不避开,挑着眉正视她。冬日艳阳高照的正仪堂内,这两人便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同大眼瞪小眼。
反是先前他那句示威一样的“别来无恙”如同石子跌落进深潭里,再多声息也无。
然则人却是山一样横着,要挡住去路。又虚虚将她圈于怀前墙间,生恐人跑了一样,只恨不能变身当作八爪鱼。
半晌,他比不过她眼睛大,瞧她面上两眼,似是要败下阵来,“前几日瞧见女官,倒是不曾这样少言寡语。”那时可真是伶牙俐齿,小豹子一样逮着谁便要抓上两巴掌,谁说这人无趣,险些要真的翻了脸。
临光不动声色皱眉,她瞧着他一张毫不掩饰的笑脸生厌,恨不得下狠手将它捏巴捏巴揉碎了,也好叫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可眼珠子一转,姿态反是愈发低,“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临光素来做不来这样犯上的事。”逆着心意说这种话,她也不脸红。
言下之意是他老眼昏花,不是记岔便是泼脏水,要不说出个三四五来,要你好看。
当是她话里不小心流露,他听罢便深深拧眉,虽是不赞同,可还是忍住没戳破,“女官倒是拎得清。”
又哪能拎不清,她又不是个傻子,稀里糊涂就交代了自己个儿,少不得要暗地里呸这人两口,将所有的话全都压下,只是老老实实又道,“自然,大人若是无事,还是先退开的好。”那边是立身馆里头热火朝天一群子人,虽是这正仪堂内少人来,可他不要脸,她总不能也跟着不要脸,女儿家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这时已平复心跳,可架不住他离得近,身上绵长的香都往她鼻子前扑,连喷洒出的热气也一丝不差,有主见一样要朝她脖子里钻,盘浮着长了脚,高高衣领根本挡不住路。
他似是闻言才有所觉,一笑露出一口银牙,从善如流半点不拖沓,“劳女官提醒,”顿一顿,要说一句此地无银的话来洗清,“这院子路多屋多,没留神走岔了道,得幸遇见女官,”又眯着眼活似只偷腥得逞的贼狐狸,“未瞧见女官时我只当是那野猫野猫跑了来这,谁料到竟是个熟人。”可话落也不过是退开了一步远,仍是将临光牢牢堵在门前,进退不得,少不得要得好大一个白眼。
临光这白眼翻得内秀,宫里头条条框框宫墙高的规矩堆出来的,纵是做出这样不规矩的举止来,也还是形容安静,乖乖巧巧垂首站在那里如同一只白毛兔,别提多听话。
然则说出来的话却不大好听,径直便道,“这院子条理清明,大人当是一时叫风迷了眼睛,这才脑子糊涂了,”分明就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格制,便是个傻子也断断不能走错,那边厢热火朝天,这里头冷冷清清,真是亏得他能说出这样一个道理来。
顿了半晌,瞧见他不接话,只好又续道,“大人若去立身馆,出门往东去便是,这却是走岔了。”
“哦?这样看倒真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一样,声音压得不高不低,“还请女官勿怪。”绝口不提临光那撵人一样的措辞。
这般油盐不进模样真是气死人,临光少不得要叫他气得生恼,可她轻易不同人红脸,想一想也就罢,压下性子又道,“大人若是有事,恕临光伺候不起。”言罢折身便要走,将这人当做路边那野草野花,连多看一眼都懒怠。
“有事啊!”他一拍手,竟是还有那闲心思同临光插科打诨,“我同女官一见如故,女官这样冷情,可真是叫人伤心。”说得好不伤怀,只怕给他个台场他就能咿咿呀呀唱一出大戏,拿的又是那多情才子负心汉的本子,别提多糟心。
临光睨他一眼,满心是嫌弃。呸,一见如故而已,又不是一见钟情。
全因这话里话外透着点难言的挑衅意味,喃喃好似在调情,也不知旁人何时同他这样熟了,他竟是能不要脸说出这样话来,真是皮厚。
她足下步子停都懒怠停,提足越过这人便走,当他说的话是耳边风一缕,听过也不往耳朵里去,左右这事她最是擅长精专,管叫旁人半点把柄也捏不住。
那边韩功予瞧得她不理他,倒是不慌不恼,眼明手快跨步上前,神神叨叨将手一拦,不叫人走,“总之还是多谢女官,因了女官今日与我指路,我同女官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临光足下一顿,停住脚,猛然抬头去看他。她不想与他掏心窝子,可架不住韩功予嘴快,在她拒绝之前已先她一步将话说出口,“女官若是推拒,那可真是不近人情得很。”
隐约有点磨刀霍霍意味,只等她一言不合他心意,他便能下狠手横刀劈过来。
这道理临光又岂会不懂,她一愣神的功夫已错失先机,再多半步也走不动,“韩大人此话何意?”
他乐得同她打机锋,容色一肃将话说得滴水不漏,“没什么旁的意思,只不过同女官叙叙旧。”
“我可不记得同大人有什么旧可叙——”他愈是要贴过来,她愈是要退。这世间真是好没道理,有些子人赶鸭子上架毫不留情,说话做事全凭心意,连半分余地都不给人留。
“女官贵人多忘事,这样没将旧人放在心里,传扬出去岂不是没个好脸面。”
这又关脸面什么事?临光抿抿唇,觉着这人插科打诨的功夫真是无人可及,脸皮子也是真的厚,堪比城墙,无人可敌。
韩功予倒是不知临光是这样瞧他的,仍是端着一张脸,牢牢盯着她,“不过若是女官不介怀,在下也乐得替女官想上一想。”
他似是个追债的穷债主,牢牢盯住人就不肯放,漆黑的一双眼里头有她瘦弱娇小的影子,一小团,要把那狡黠的光都掩藏,“说来,我家的猴孩子真是给女官添麻烦了。”
一字一顿又咬牙切齿,碎玉珠子一样响着落入临光耳里,可指不定要掀起怎样的风雨来。临光一颗心猛然提起,一双眉狠狠皱了又皱。分明是青天白日艳阳高照,衣裳也穿得厚,可她无端端却觉得一阵寒风过来,要把她苦心经营面目都打破。
她叹一口气,一时怔愣陷入他布的局里,哑口无言只觉答不上话来。
心里却翻腾,也不知是前世结的什么仇种的又是什么因,这时竟然落到此般境地,可她没那余力感叹,就只剩下一条倔强而不敢轻易弯折的脊背,和腔子里一颗扑通如同胡乱跳着的心。
直到他察觉她神色有异,勾起唇露出一点笑,耀武扬威如同排兵布阵的一个老将军,旗开得胜只等着将失地收复囊中,“姜女官,如何,想起来了吗?”
这是针尖对上了麦芒,看的不是谁尖谁利,瞧的是手段如何路数如何,棋高一着也好,针锋相对也好,终该究还是要有个高低胜败。
满室静默里,她突然开口,“韩大人,”装痴作傻的功夫只进没退,“这样说起来,下官倒是想起来一茬子事。”蛇打七寸,她素来不是个大肚能容的,兼且是个硬汉性子,吃不得半点亏,定下心来当鬼当怪也要拉着一个人一起,更遑论眼下。
他警觉扬起眉,难得顺着她话朝下说,“女官但说无妨。”
“华容殿里头养了只好猫儿,琉璃眼睛白玉毛皮,下官依稀记得是叫做‘尺玉’的,不知这同大人是何关系?莫不成也似大人话中说,是个识得的旧人?”
睚眦必报到把所有的坏劲都刻到了骨子里,韩功予突觉自己失察,又叹眼前这娇娇弱弱小白花一样的姜临光可真是个小人。
至此还要反将他一军,坏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五六遍,只能这个死调子了,如果槽点太多请当它是个bug_(:зゝ∠)_
因为作者君已经不行了
☆、来日方长
这是兵行险着出其不意,临光冷不防将这话说出口,连自己也要骇一跳。
可她不动声色的本领精进,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当做自己眼瞎瞧不见,目下这韩功予同她针锋相对不过是小小儿戏一桩,她深宫内院行走许多年早见多了大风浪,哪里还放在心上。
她抬起眼,悄没声息将他望着,一双眼如琉璃珠子,黑得发亮。
廊下突地漏进来一缕风,扬起来她额前碎发,似是一只瞧不见的手,飞飞洒洒将她一片光洁饱满的额头展露无遗。
这是极出挑的一张脸,老天赐下来就生得好,自然连带着那眼耳鼻眉都无一不精致,再配上殷红唇一朵,妖妖娇娇月下棠也抵不过的艳。杏核眼也亮,闪闪似是藏进明珠,星子比着也要失色。
然则抬眼往上一瞧,又要觉着心下生憾。
那额角又不知哪年哪月落下白白细细一条疤,半指长,指甲盖儿那样宽,虽不狰狞,仍是要生生坏了这张好脸,美貌平白能有九分,这样一瞧,糟蹋掉三分,真是白壁生生蒙上一层瑕。
可当抵这人是不大介怀的,要不为何能光光*裸裸便将它展露于人前,连遮掩都懒怠,左右又不靠着这样一张脸吃饭,即便到了美人迟暮也能看得极开。
临光知晓韩功予正盯着她脸上那细白的一条痕瞧,可她不闪不避,反直直迎上他的眼,一字一句慢慢道,“韩大人,这样说可满意?”
什么猴孩子什么琉璃眼珠的猫儿,她全都没放在心上,只不过眼前这人要挖坑布局给她跳,她自然乐得同他打机锋,也好叫他死了这条心,省却无数麻烦歪缠。
韩功予真是要笑出声来,他今日也算是棋逢对手,本便是厚脸皮到无药可救的一个人,可谁知这时竟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蛮横起来似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逮着谁便能挠谁,偏生还生了一张白毛兔子一样极其欺骗人的脸,险些就要让这人蒙混过去。
他敛敛眉,做出一副深思模样,好似痛心疾首也是他,恨铁不成钢也是他,“女官,你这样真是寒了人心…”啧啧叹一声,热气都扑打到她颊面上。
临光如临大敌,可面色沉如水退上一步,半分端倪都没露,“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下官惶恐。”
惶恐不惶恐谁又知道,左右她做的一手好戏,任是京中梨园大家都比不上的老道,便是黑的到了她这也能变成白,更遑论白的化作黑。
颠倒是非不过一句话,全凭心意。
韩功予惯常是个会拆台子的,目下到了这般地步,只觉棋逢对手,他肃容正色,难得正经起来,“将好端端一个人比作那猫儿狗儿的,这事只怕也只有女官做得出来了…”言罢摇摇头,兴味十足将她望着。
那目光堪比钢刀,毫不掩饰滑过一截莹白如玉的颈,流连于殷红的唇,又一寸寸刮过临光颊面,要透到骨子里去,将人血脉骨肉都碾碎,留她一个战战兢兢。
可临光面上不惧,心突地硬起来,全不畏怕,到此反是一笑,道,“大人真是好计较,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不成?”瞧他还是迷蒙未解,索性将话摊开了明说,“猴孩子也罢,狗孩子也罢,临光素来不知不识,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咸鱼也要气得翻身,大人说是也不是?”
愈发像是小豹子,跳起来要挠人。
真是牙尖嘴利,他平素为何未能察觉,只迷迷瞪瞪就叫一张美人皮子蒙混了过去,又将一个跟头栽得彻底。
韩功予一个愣神之间,这边临光已勾唇露一个些微嘲讽的笑,先发制人,“大人竟是没话可说?如此反是坐实了乱扣帽子的名头…”
他不是好能耐会攀扯?那她亦是会这一手,三言两语就能将人说得哑口无言,足可见这人也不是吃素的。
话全都被临光说尽,理也被她占全,韩功予一时有些好笑,“女官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