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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美人有所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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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刀前说大话的人他老头子见多了,可等到真疼时,哭爹喊娘的更多。真当个个都是关二爷,刮骨疗毒还能面不改色呢。
  周先生摇摇头笑了下,便开始动刀。
  然而,阿朗叫他惊讶了。
  雪亮锋利的刃生生划开长好的皮肉,剜掉赘生的冗肉,已经长好的骨头也被生生从原本的伤处再次敲断。
  麻沸散虽能止痛,但对这样连绵不绝的剜肉断骨之痛,不过是聊做安慰罢了,周先生虽自己没体会过,但见过太多的病患熬不过这疼而痛哭失态的。
  然而,从头到尾,阿朗没有叫过一声,四肢果然也如动刀前他说的一样,虽然痛到颤抖,却没有狂乱地踢打。
  他脸上汗珠一颗颗滚落,眼睛却始终明亮,只看眼睛,完全看不出他正经历着什么痛苦。
  直到最后终于将骨骼归位,开始给伤口包扎,阿朗都没叫过一声。
  周先生心里惊叹,正要夸他两句,外面忽然响起洪钟一般豪爽震耳的声音。
  “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人,是条汉子!”
  话声方落,一个虎猿般魁梧的身影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影竟顿时令这不算小的房屋显得狭小逼仄起来。
  犹在痛楚中的阿朗抬头看去,便见那人身量与门楣齐平,宽阔结实的身躯像是一道铁铸的墙,铁板铮铮,顶天立地,甚至将门外射进来的光线都全部挡住,叫室内顿时一暗。
  往上看,便见一张不能说英俊——因为“英俊”这词对他来说都显得娘化——的脸。
  鹰眼勾鼻,方口阔唇,浓黑的眉毛直飞入鬓,肤色是油一般的古铜,显见是镇日在日头下暴晒的结果。
  这样一张脸,一副身躯,很难用一些时下人们形容美男子的词汇去描绘,但任谁见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相貌堂堂”。
  周先生立刻站了起来。
  “大当家的。”他恭谨地道。
  男人朝他摆摆手,又看向阿朗,虎目里射出湛湛精光,仿佛发现什么宝贝一样。
  “好小子!”他又叹了一声,铁蒲扇一般的手掌“砰”地拍在阿朗肩头,拍地阿朗身形顿时一晃。
  阿朗竭力稳住身形,抱起双拳:“大人!”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又在阿朗肩头拍了一记:“好小子,当初看你那打人的架势跟眼神,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苗子!这世道,对别人狠不算狠,对自个儿狠才是真的狠,你小子够狠,我喜欢!”
  阿朗又被他拍地一晃,眼里却放出亮晶晶的光来。
  “大人——”他张口,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激。
  男人摆摆手:“别,可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叽叽歪歪,事儿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说的。”
  “你要真感激我,就好好养伤,往后多吃多练,把身板儿练好了,你这身板儿还是太弱了,我太师府可不收弱鸡崽儿。”他打量着阿朗还躺着的身躯,目光里有满意也有嫌弃。
  时间过去半年,阿朗的身子便像抽条柳树似的,比离开洛城时又猛然拔高一大截,已经不比大部分成年男子矮了,鉴于他如今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后肯定还能长得更高。
  然而因为身高窜地太快,之前初到京城四处辗转吃地也不好,身上的肉便没跟着骨头一起长起来,这会儿看着便高高瘦瘦地浑身没一点儿肌肉,大风吹过来都能从中间吹断似的。
  被男人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阿朗用力点头:“是,大人!”
  男人便又笑起来,这次却是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宽阔的大掌几乎将他的整个头顶覆盖。
  “好小子,好好干,跟着我计都,你要功成名就,我就给你功成名就,你要良宅美人,我就给你良宅美人!”
  说罢这话,男人——也即是计都,或者说计太师很快走了,对于他来说,亲自来看一个如今于他而言还什么用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已经是莫大的看重和恩宠。
  身为太师,哪怕是不怎么正经的太师,他也是有很多事要忙的。
  计都走后,周先生看着阿朗,笑着道。
  “也不知道你小子走了什么运,大当家的竟然这么看重你。”
  阿朗不说话,眼睛却闪亮亮的,耳边犹在回响着方才计都的话。
  “你要功成名就,我就给你功成名就,你要良宅美人,我就给你良宅美人!”
  ——
  甄珠接到阿朗的第三封信,便是他的脚踝接受手术后的一个月后写的。
  那时,他已经能够两脚着地走路,而那只原本跛了的脚,赫然已经看不出丝毫跛的迹象,周先生说,等伤处的骨头完全愈合,他便能像常人一样,走路不再跛,脚踝也能正常使力。
  这封信走了官驿的通道寄出,又加上太师府的印章,因此虽然比前两封晚寄了一个多月,最后却竟然同时到达了甄珠手中。
  甄珠对什么贵人什么太师不感兴趣,但阿朗的脚竟然还能治好,这个消息却叫她不得不高兴。
  当即,白日里在悦心堂所受的那一丁点儿算不上郁闷的郁闷,顿时更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第二日,甄珠便给府里下人们每人发了一百文的红包,连萍儿都没落下,顿时便叫整个宅子都立时喜气洋洋起来。
  甄珠坐在蔷薇架下的矮塌上,榻前摆了矮几,几上摆着一壶黄酒,一口瓷杯。
  小口啜饮着温热绵柔的黄酒,看着欢喜的下人们,她嘴角也勾出笑来,看得小丫头萍儿都两眼一呆。
  直到萍儿蹬蹬蹬跑出去,又蹬蹬蹬跑回来,噘着嘴道:“小姐,那个公子又来啦!”
  那个公子,自然是方公子。
  方朝元,阿圆。
  甄珠放下了酒杯。
  昨夜他等到夜深,今日一早便来了,她都没有让人给他开门,中午时他走了,谁知现在又来。
  是不等到她见他不罢休么?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对萍儿道:“叫他进来吧。”
  也好,总要说清楚的。


第47章 
  得了允许,老老实实地跟在守门人身后走着,没过多久,阿圆便看到了蔷薇架下的甄珠。
  暮春早已经过去,盛开的花朵都不见了踪影,一架蔷薇只剩下绿叶,风吹来便水波般婆娑起舞,“沙沙”地响着,响声里赫然已经带了些秋意 。
  架下的矮塌还在,只是榻上柔软的春被换成了沁凉的湘妃竹席,他知道那竹席有多么凉爽,因为就在前天,他还亲自在上面体验过,当然,是与她一起。
  而此时,她就坐在竹席上,面前支了小几,自斟自饮着,白皙的面皮被酒染得绯红,眼波里也浸了水一般,黑眼珠格外地水润清透。
  她抬头,用那水润清透的黑眼珠看他的一刹那,他便立刻像被定住了一样,动也不能动。
  守门人极有眼色地离开了,留下一站一坐的两人,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远远地对望着。
  她放下酒杯,招了招手。
  他便像被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她给他倒了一杯酒,“坐。”她说。
  他端起酒杯,看也不看,一口饮尽。
  本做好呛喉的准备,不料入口却是温温的绵柔,入口还有悠长的回甘。
  ——怎么不都像借酒消愁的人会喝的酒。
  若为消愁,便合该喝最浓、最烈、最辣的酒,最好一杯下去,人事不知,才能忧愁全消。
  他愣愣地看向她,便见她也正端着酒杯,杯中酒液澄黄清亮如琥珀,如蜜汁,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红唇一嘬,酒液入喉,她便陶醉地双眼微眯,身子轻轻后仰,像饱餐一顿后餍足的猫,在太阳下伸着懒腰打着盹儿。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一副自得其乐,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不出一丝丝的伤心难过。
  这叫他之前窝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天一宿解释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来。
  他不说,她便问。
  又轻啜几口,她放下酒杯,单手撑着下颔,微微侧着脸看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有话对我说?”
  他愣愣地点头,她便一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说吧。”
  端的是落落大方,坦荡无忌。
  然而她愈是坦然,他却似乎愈说不出口。
  好在她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待着,眼神也无丝毫压迫,只是似乎等待地久了,无聊了,她又想喝酒了,便不经意地伸出舌头,轻舔了了下红唇。
  樱红的唇本就被酒液沾地水润晶亮,被那香舌一舔,酒液被尽数舔去,口津却又沾染了唇,倒叫那唇瓣更加樱红娇嫩。
  明明是不经意的动作,却好似在勾引人。
  若是在往日,看了她这番动作后,他定然会直接扑上去,狠狠地亲那张樱红的唇,酒液也好口津也好,通通掠夺过来,再压住她,一起颠倒,一处销魂。
  然而此时,没有人阻止,他却一动也动不了,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阻止着他,叫他不能妄动。
  过了许久,她依旧安然闲适的模样,且又端起了酒杯,将那琥珀色的酒液小口啜光,又舔了舔蜜色的唇,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酒杯,放入茶盘里,似乎是不准备再喝了。
  阿圆才终于终于开了口。
  只是开口说的,却不是早就准备好的解释。
  “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他问道。
  虽然并非心底最想说的话,却也含着三分真心。
  他极少见她喝酒,准确地说,是只见她喝过一次酒,那还是在五月节,按习俗要饮雄黄酒,他记得那天她喝了两杯,喝地醉颜酡红,双眼微醺,然后便再不肯喝,倒叫原本打着灌醉她好为所欲为主意的他好生失望了一下。
  正是因为她极少喝酒,才会再见到她喝酒的那一刻,下意识地以为她在借酒消愁。
  然而现在看来,却又分明不是。
  甄珠把玩着酒杯,即便克制了没有喝太多,大脑依旧被酒精麻痹地有些轻飘飘地,听到问话,不假思索地便道:“因为高兴啊。”
  然后她便见对面的少年赫然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狩猎,却被突然扔出的死老鼠吓到,以致猫眼圆瞪,浑身炸毛的小猫。
  她顿时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微红的脸庞,水润的眼珠,因为笑而微微摆动的身子,仿佛风里招摇的花,美艳地肆无忌惮。
  阿圆圆瞪着眼睛,清澈的眼白发红,看着她笑地开心的模样,从见面以来压抑着的情绪突然便迸发出来。
  “你笑什么!”他红着眼睛问,因为音调太过高亢,声音又有些尖利,问句便显得像质问一般。
  甄珠立时收敛了笑,摇摇头。
  “不笑什么,突然想笑,就笑了啊。”
  却立刻遭到了控诉。
  少年愤怒地指着她,“你说谎!”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珠,明明他是质问的那个,却叫谁都看得出他才是弱势的一方。
  他咬着唇,使尽力气才没让自己丢脸地直接哭出来。
  可是刚刚出口质问的气势却再也无力强撑了。
  “你说谎……明明……是想嘲笑我吧。”
  怨恨他说出那样的话,所以装作毫不在意他的样子,然后以他愚蠢的反应为乐。
  可是……这样也很正常吧。
  因为犯错的是他,她生气是应该的,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算打他骂他,甚至像市井泼妇一样厮打他,都是正常的,甚至他宁愿她打他骂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见她之前,他怕她恨他怨他,然而此时见了她,他却又宁愿她恨他怨他。
  总好过这样毫不在意、轻松写意的样子。
  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然后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杂乱思绪淹没。
  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之所以会有那个念头,也并没有怎么深究,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再看到她那样轻松写意的样子,因为总觉得,那对自己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讯号。
  他咬着唇,忽然抱住了头,一直忍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地掉落到竹席上,留下濡湿的泪痕,恰与与竹身上相传是娥皇女英之泪的斑斑点点映照着,仿佛他也是那传说中为情落泪的痴情人。
  这个认知叫他觉得羞耻又抗拒,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她有情,更不会因为她变成什么鬼痴情人。
  怎么可能呢,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又不会娶她为妻。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心理十分清楚和她不会有任何未来,但还是忍不住,害怕她误会,害怕她生气,所以从昨天被她听到那番话后开始,就心慌难受,迫切地想找她解释。
  至于为什么,他从没有想过。
  他无声地啜泣着,眼泪却一颗接一颗地砸在竹席上,叫甄珠根本无法忽视。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伸出手,将他快要埋到地上的脑袋掰起来,正面她的脸庞。
  看着那双已经哭红的眼,她叹息着微笑道:“我的确说谎了,不过,并不是嘲笑啊。”
  “我笑——只是因为你可爱呀。”
  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别的什么都不论,长着那样讨喜的皮相,情绪又总是毫不遮掩地外露着,不管喜怒,总是很讨人喜欢的。就像他方才被吓到地炸毛小猫似的模样,是真的很可爱啊。
  她一向很善于发现和欣赏生活中的美好。
  哪怕这美好曾对她竖起荆棘。
  “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呀!”
  就像第一次发生关系后,想着平日口花花油地不行的少年居然是个菜鸟后,因为剧烈反差以及他当时气喘吁吁的模样,而不禁笑出来后的对话。
  虽然发生了昨天那样不算愉快的事,但对她而言,今时同往日,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那个她。
  她的话声一落,阿圆立刻哭得更加汹涌,也再也克制不住,扑上来抱住了她。
  小孩子一样头颈紧紧与她相缠,在她耳边哭泣着不停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隐瞒了真实身份,对不起利用她去刺激方朝清,对不起说出那样混蛋没品的话、对不起做出与当初那铁匠无异的行为……
  尽管是因为他确定不管他说什么,方朝清都不会像市井无赖一样到处传扬他的话,进而伤害到她,所以才肆无忌惮地说着那样侮辱人的话,但此刻,他突然清楚,这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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