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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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上前拍了门。
过了许久,门才悄悄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灰色奴仆衣衫的老头悄悄探出头来,看到车夫,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敢问——?”
方朝清走上前。
“福伯。”他轻声唤道。
老头浑浊的眼睛眨了一眨,又眨了一眨,一直眨了三下,喉咙里才突然冒出混杂着哽咽的声音。
“大、大公子!”
老头浑浊的眼里冒出泪,仿佛找到主心骨般,枯瘦的双手陡然抓住方朝清:“大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老爷被禁卫军抓走两天了!”
方朝清瞳孔猛然一缩。
——
“……不、不止是崔相和老爷,礼部的张大人,兵部的孙大人,还有好几位大人,都一起被抓进了大牢,说是什么结党营私……我们几家都派了人打听消息,又写了折子给皇上和太后,可这两天不仅皇上没上朝,连太后都没再见朝臣,说是身体抱恙,呈上去的折子没一点儿回音……连探视都不让探视,说是为防串供,昨儿孙大人的儿子闯了刑部大牢,结果——当场便被抓进了牢里!”
方府客厅里,方韩氏捏着手帕,一边哭一边说着,说罢,惶惶不安的目光看向方朝清,仿佛在等他一开口,就能将方尚书救出来一般。
“娘,你别哭了。”阿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旁边,一个青年嗤笑:“母亲,您跟他说什么?他一个废人,还能救出爹不成?”
其余几个青年纷纷附和。
“就是,他也有脸回来?我看这次就是他带的灾,父亲也是受了崔相连累,要不是他那老丈人,父亲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
阿圆陡然跳起:“你们给我闭嘴!”
然而他这话却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哼,这时候倒是耍起威风来了,是谁跟计太师说自己被刺杀的?计太师要不是抓到这个把柄,也扳不倒崔相,也就不会连累父亲了!”
几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浑然不顾阿圆快要气炸了的神情。
方韩氏只是哭泣着,失去了丈夫的她方寸大乱,此时已经完全无暇他顾了。
“啪!”
一道清晰而响亮的瓷器碎裂声陡然响起,使得嘈杂的指责声顿时一滞。
方朝清目光冷然。
“够了!”他说道,目光从那几个名为他“兄弟”的脸上一一扫过,“这个时候了还内讧,你们是在比谁更蠢么!”
一个青年陡然瞪大眼:“你个废人你说什——”
“啪!”
一只瓷杯掠过他的耳边,重重撞上他身后的墙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方朝清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还想做你的尚书府公子,就别再说话。”
“蠢货!”
——
夜色渐渐降临,其他人都散去了,厅里只剩方朝清与阿圆两人。
气氛凝滞了片刻。
最后,还是方朝清先开口。
他看着自洛城分别后初次相见,却似乎比那时瘦了许多,脸上的肆意和笑容也消失的少年。
“阿圆,把最近所有的事都告诉我,父亲,崔相,太师,如今朝中的局势,还有你的遇刺,还有甄珠……”
——
兄弟两人交谈完毕,已经是深夜。
方朝清听完了阿圆的叙述,沉默了很久,最后抬头望着厅外黑沉的天色,手掌陡然握紧。
“阿圆。”他低低地唤道,然后,在阿圆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道:
“要发生大事了。”
不只是珍娘刺杀阿圆,也不只是崔相和父亲被扣上那样的名头抓捕入狱,现在的形势,比他原以为的,要复杂地多。
方朝清陡然站起身。
“阿圆,我出去一下。”他说道。
阿圆也站起来,问道:“去哪里?”
方朝清一连说了几个名字。
却是方才阿圆说出的几个当朝重臣之名,也是与崔相素日交好之人。
阿圆睁大眼睛,“大哥,你找他们做什么?他们能救爹么?”
方朝清深呼一口气。
“或许……吧。”
——
方朝清骑马狂奔出府。
夜色浓黑如墨,黑沉沉地仿佛暴雨将至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里,第一天被抓进大牢,牢房环境尚可的崔珍娘已经平静地睡下。
而已经被抓进大牢三天的崔相以及方尚书等人,却完全不像崔珍娘那么好命,阴暗的环境,腐臭的气味,忍饥挨冻的身体……甚至连审讯的人都没来一个。
简直要将人逼疯。
第97章 君临
“呸!你这狗贼,死了心吧!我便是死,也绝不齿与尔等奸逆为伍,去干那残害忠良的背信弃义之事!”
正气凛然的怒喝声从身后传来,计都没有回头,倒是身边的计玄回头,瞥了眼那在小小的牢房里憋闷了三天,却依旧活力十足跳脚大骂的孙大人,问道:“义父,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计都摆摆手:“不用,这种呆子,你越教训他,他倒越上头,觉得自个儿是个大英雄呢。”
说罢,便又继续往下一个牢房走去。
一个又一个,直至将那日在相府所抓之人所待的牢房差不多走访了一遍。
结果,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几波怒骂。
“真是铮铮傲骨哪……“计都摇头啧啧叹道。
“都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计玄皱眉道,“义父不必为此置气,便是没有他们,崔相也翻不了身了。”
计都不在意地嗤笑:“这几人都是崔相亲信,或多或少受过崔相恩惠,又都是一根筋,向着他也不意外,要是立马反水,我倒还要怀疑他们有几分可信呢。”
“况且——”他看向身后的牢房,想着那位方尚书的反应,幽幽笑道,“这会儿嘴硬,可不代表能一直嘴硬,这里头,可有几个聪明人呢!”
计玄眼眸一亮:“义父说得对。”
计都笑笑,“走,接下来,咱们就去看看那功高德劭,令几位大人宁死也要追随的崔相吧。”斗了两年的大敌终于落到他手里,不去显摆显摆出口气,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哪。
崔相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
外面有重重守卫把守,除非计太师和手下八义子,其余人谁也不能进入,真正是插翅也难飞。
计都进去时,崔相正倚着墙闭目休息。
听到脚步声,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来人是计都,神色也未变。
狱卒开了锁,叮叮当当的锁链相撞之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刺耳,计都迈进牢房,站在崔相面前,高大魁梧的身躯映衬地坐在地上的崔相愈发矮小。
计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崔相淡定地回视,眼里没有半分深处窘境的窘迫之感。
计都冷哼一声:“崔相倒是淡定。“
崔相淡淡一笑:“沦为阶下囚,插翅不得逃,不淡定也无法啊。“
计都挑眉:“崔相可知道,如今我手上已有多少你的‘罪证’?那些罪证——尤其是崔珍娘联合洛城知府刺杀方公子之事,我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可知晓?“
崔相叹息一声,轻轻摇头道:“是刘知府吧。“
计都一拊掌:“崔相果然聪明!“
“刘知府可是帮了我大忙哪!不愧是崔相你看上的人,虽然看似平庸,做事却凡事留着后路,这些年你与他的通信,他可都好好留着呢!啧,为了一个女儿不惜动用一方知府,我也不知道该赞你爱女心切,还是该说你蠢笨如猪了!”
他狠狠嘲讽着,嗤笑一声:“最笨的,还是相信恩情这东西能换来忠诚!”
“你救了他母亲一命,资助他读书,入官场后又提拔他高升,如此费尽心思施恩又如何?到头来,还抵不过黄金白银美人美酒的诱惑,我不过轻轻一勾手,他便立马背叛了你,啧,这一点上,崔相可真是天真哪!”
崔相笑笑:“太师这就冤枉我了,我帮刘知府,不过是惜才罢了,救他母亲更是为人本分,又何尝想过以恩情换忠诚。”
“再说背叛——“他淡淡一笑,”刘知府便是把我们往来信件全都交代了,又能如何呢?我不过写信拜托他多多照拂珍娘而已,虽说可能语气重了些,但我可没让他动用官兵帮珍娘杀人,我完全可以说,是刘知府暗自揣摩我的心思,会错了意,擅自行事罢了。”
计都眉头狠狠一皱,啐道:“呸,老狐狸!”
这就是崔相最叫他讨厌,却也最叫他佩服的地方。
他与崔相明里暗里斗了两年,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人力找对方的把柄,却愣是没找出什么来,最后好不容易查出刘知府与崔相的关系不同寻常,查到崔珍娘私底下的行事,本以为找到了突破口,然而崔相与刘知府的所有往来信件中,却都只是拜托他照拂崔珍娘,虽说有暗示刘知府一切都听崔珍娘的意思,但毕竟没有明确指示他帮着崔珍娘干什么坏事,若实事求是地把事实摆出来,顶多能说他个教女无方,滥用私权,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
所以,真想要治他,“罪证”只能罗织捏造,刘知府与崔珍娘之事不过是个引子,是发作的由头罢了,就算没查着这事儿,计都也会另外捏造一个。
他给崔相找的那些“罪名“里,除了崔珍娘派人刺杀方朝元之外,其余都是凭空捏造牵强附会,或许能蒙蒙平民百姓,然而身在朝堂的,稍微有些分辨能力的,仔细一想就能看出来猫腻。
一想到这儿,计都心情便不怎么好了,也没耐心再跟他多说,只冷笑一声:“崔相,尽情享受这最后几天吧,毕竟,不久之后,你便是人人唾弃的奸臣逆贼,名声不保,小命更是不保呢!“
听到这样简单粗暴的威胁恐吓,崔相没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神情。
他反倒笑地更轻松了。
“奸臣逆贼,不过都是污蔑,计太师,世人是长眼的。便是我死了,千百年后,世人也会还我以清白。“
“吾此一生,上不愧皇家,下不负百姓,同僚敬佩,师长称赞,既为士林楷模,又是为父为夫之典范……这些,世人都看在眼里,便是死了,也总有人记得,除非太师能把所有记得我崔某人的好的人都杀了,不然又何谈身败名裂之说?倒是太师——“
他看了眼计都,眼里露出笑意。
“太师与我,便如那秦会之与岳武穆,谁忠谁奸,世人也都看在眼里。“他朝计太师一笑,眼里满是洒脱自在,唯独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被比作秦桧,计都冷哼一声,却也并未发火,只是看着崔相那般浑然不惧生死的模样,挑眉道:“你倒是不怕死。“
“不过,“计都恶意地一笑,”你也不怕你死了,局势就彻底无法挽回,朝政大权——甚至皇位,都落入我和太后之手?到时候,皇位易姓,朝纲倾颓,你呕心沥血守了几十年的家国被我这般‘奸佞‘弄地一塌糊涂,哦,还有你那爱若掌珠的女儿,忘了告诉你,她就在离你不远的牢房呢,你一死,她也就活不了呢……”他望着崔相讽笑。
打击一个人,就要打击他最在乎的,俗人怕死,便以死惧之,可崔相不怕死,死的威胁便不管用了。
但用他心心念念的家国呢?
他一直拥护的高氏皇族,他兢兢业业经营治理几十年的朝堂天下,他爱若掌珠的女儿……
他死了,这些也就全没了。
这样还不怕么?还不难过痛苦心灰若死么?
计都好整以暇地盯着崔相的脸,准备欣赏他痛苦的表情。
然而,崔相脸上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
他看着计都,笑容依旧淡淡的,声音依旧温润平和:
”哦?可——那又与我何干呢?“他说道,语调十分平静,平静地近似冷漠。
计都陡然一愣。
他睁大眼睛,正要说话,外头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他扭头一看,却是负责宫中与太后联系的线人。
“太师!“
来人急急叫了一声,旋即行礼都来不及,便对计都附耳低声说了起来。
计都双眼猛地大睁,似乎很是震惊,然而旋即却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旋即抬脚便要走。
只是临走之前,他又转头,笑吟吟地看向崔相。
“崔相,既然都与你无干,那我说出来也没关系吧——放心,我刚刚说的,你临死前或许还能看到。“
说罢,他紧紧盯着崔相的神情。
然而崔相神情依旧不变,甚至回以他笑容。
计都眉头一皱,暗啐道:“神经病!“
说罢,便急匆匆转身离去了。
出了牢房,却是去往皇宫的方向。
——
皇宫,太后寝殿。
甄珠低头站在离床不过三米远的地方,身前摆着画架,上头一幅人物画像恰好完成,是一个穿着黑红冕服的小小少年,一身贵气,端坐御座,眼含微笑地看着下方。
看上去朝气蓬勃极了。
然而——
“甄画师,画好了么?“粗嘎嘶哑的声音传到甄珠耳朵,她抬起头,便看到太后抱着怀中的小小少年,头也不抬地问着。
甄珠又低下了头:“回禀太后,画好了。“
“拿来给我看看。“
甄珠将画纸从画架取下,无声地走到床前,将画纸展在太后眼前。
太后的头终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从小少年身上转移到画上。
而甄珠的目光,则不可避免地落在太后怀中的少年身上。
与画上如出一辙的五官,然而,却全然没有画上生气蓬勃的样子,他脸色苍白泛青,整张脸枯瘦到凹陷,眼眶也因周围皮肉凹陷而显得大且突兀,而眼眶里的那双眼,却已经永远的闭上了。
他死了。
“画地真好。“太后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画上的小小少年,”简直像活的一样。“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手不停摩挲那画像:“高氏历代帝王的遗像,数我儿的最好看。“
终于看完画像,她的目光又转向怀里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孩子。
“瑢儿,你看,母后让人给你画了一幅画像,多好看啊。“
“你生前受了那么多苦,死了,母后总得让你好好地走。“
她伸出手,摸向那僵硬冰冷的脸。
“所以,你安心地走吧,你的后事,母后定会给你办地风风光光,会给你选一个最好的谥号,建最好的陵墓,还有你喜欢的东西,我全让他们给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