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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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安心地走吧,你的后事,母后定会给你办地风风光光,会给你选一个最好的谥号,建最好的陵墓,还有你喜欢的东西,我全让他们给你陪葬……“
“瑢儿,你安心地走,千万不要怪母后。”
“你所牺牲的一切,母后都记着呢。”
她笑着,遮住那冰冷面孔上的双眼。
“母后不会辜负你的牺牲,母后会代替你——”
“君、临、天、下。“
第98章 纸条
“瑢儿,你为何不多撑几年呢?“
“母后才执掌这天下五年,好多事还没做,好多碍眼的还没除去……五年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可是,再短也没办法,母后等不了了。“
“你一走,那些人马上就会把母后踢下台,赶到后宫,就像用过就丢的垃圾,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再也不会有机会走到前面……“
“瑢儿、瑢儿……“
她抱着怀里少年僵硬的身体,嘶哑的嗓子一声声唤着,唤着唤着,那干涩凹陷的眼眶里便突然流出泪来,一颗一颗,在她仿佛骤然老去的脸上汇聚成河流。
甄珠悄悄抱住自己的手臂,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微微发冷。
那股浓浓的、宛如实质的悲哀和不甘,从太后身上散发出来,叫离她只有两步远的甄珠根本避无可避,近距离地感受到她巨大而又浓烈的情绪。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将烛火吹地摇曳不定,热烫的烛泪也陡然如决了堤的河水,顺着开口流下,瞬间便在烛根处堆积一片。
太后依旧喃喃自语着,甄珠便站在一边看,烛身一寸短过一寸,那小小少年的身躯也愈发冰冷僵硬。
太后的神情也愈发麻木。
直到外头传来“太师求见“的禀报声。
太后愣了一瞬,随即,她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回床铺,站起了身。
她背脊挺地笔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然而眼里却已不再有泪流出,方才脸上的悲哀和软弱,陡然再也寻不着踪迹。
仿佛一瞬间,就从纤弱的蒲草,变成了坚硬的顽石。
她恢复了平日冷肃古板的面容,静静的等待着外面人的到来。
她没有看甄珠,也没有让甄珠退下。
甄珠心中一动,脚步往后退了退,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计都很快便进了殿来。
寂静至极的夜里,那有力的脚步声仿佛擂鼓一般,伴随着男人高大魁梧的身躯,陡然出现在两个女人面前。
甄珠头颅微抬,在男人身上瞟了一眼,便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而男人也没有看她。
“太后!“
他身高腿长,几个跨步,便迈到了太后身前,目光朝床上扫了一眼,便迅速聚集在太后身上,眼含悲哀和关切地看着她。而对一旁的甄珠,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太后对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对他眼里的关切之意做出回应,也没有提及刚刚逝去的小皇帝,只是声音冷冷地道:“之前说的计划,提早进行吧。”
计都微微睁大了眼:“这样……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太后神情平静:“再不急,就等不及了。”
计都沉默了片刻,点头:“太后说的是。”
太后也点点头,然后整容,声音平稳地一条条吩咐道:“首先,十日后的庭审不容有失,崔相——”
“太后!“计都忽然打断了她,目光却投向已经缩到角落里的甄珠。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平平淡淡的一眼,仿佛完全不认识她。
“让她听到,没关系么?“
“无妨。“太后也瞟了甄珠一眼,表情仍旧没有变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可都知道了,再多知道一些,也无所谓了。“
计都一愣,旋即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如此便好。“
接着,两人便当着甄珠的面,大大方方地商议起如何让太后顺利称帝。
甄珠继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竖地高高的,努力听着两人的对话。
尽管这是进宫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见计都,但她也只在最开始稍微兴奋了一下,在看到计都看她的眼神后,她便立刻恢复了冷静。
与其说她期望计都能来救她出去,不如说期待计都的到来能带来什么局势上的变化,让她能够乘隙脱逃。
便是谋朝篡位这种变化,也好过一成不变。
所以,就像太后说的那样,反正她知道的也够多了,与其担心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不如先了解下如今外面的形势。
思及此,甄珠更不敢漏过两人话语中的任何一个信息。
于是,她的眼睛便越睁越大。
“……其余的人,随便找个名头杀了也无妨……只崔相此人,最是擅于笼络人心,在朝堂民间都影响力甚巨,若找的罪名太不像样,难免激起民愤,所以,做的漂亮点,叫他从高处狠狠摔下来,摔地粉身碎骨,如此也能狠狠打击清流和那帮高氏皇族拥趸的气焰……“
“你放心,崔珍娘刺杀方朝元之事千真万确,有此事做引,臣便有一百种法子叫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崔氏也来京城了?如此便好……“
“方尚书此人,能拉拢便拉拢,方家百年氏族,底蕴不浅,若能拉来,便是一大助力……“
“禁军军随你调用,东厂那里我也已吩咐了,东厂会尽力配合你,那些顽固的、不识好歹的,暗杀也好,罗织罪名也好,统统给我除去……“
“这几日,全国各处便要出几个‘异象‘来,为本宫造势也好,唱衰高氏皇族也好,都弄几个……虽说糊弄不了明白人,好歹糊弄糊弄百姓……”
“明日起京城戒严,发现异常立即斩除,外地的几个藩王也派人看着,尘埃落定之前,务必叫他们不得驰援……”
……
摇曳的烛光中,太后嘶哑的声音平平响起,偶尔间杂着计都的一两句回应,言语来往之间,便定下无数条毒计。
为她登基造势的、剪除崔相党羽的、暗杀罗织罪名的……
甄珠垂首听着,仿佛眼见一场血淋林的大幕在眼前徐徐拉开。
以致骤然听到崔珍娘刺杀阿圆,以及崔珍娘已经来了京城的消息的震惊,都被掩盖了过去。
夜色黑透时,两人的商议终于到了尾声。
“太师,这一次,本宫与你,可都是走上一条没法回头的路了啊……”太后微笑着看着计都,因为骤然丧子而憔悴至极的脸色,此时却陡然放出耀眼之极的光芒来,这光芒叫她憔悴的脸色瞬间显得熠熠生辉,仿佛回光返照之时的病人,满脸的红润生气。
甄珠抬眼,悄悄看向太后。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一头被逼上末路、舍弃了一切、亮出所有爪牙孤注一掷的老狼。
她能成功么?
甄珠垂下了眼。
而她,又能否在这场血腥博弈中,觑到一丝转机?
——
商议完,太后终于要休息了,而甄珠与计都,则双双被宫女送出去,两人中间隔了三步远,两侧还各有宫女随行,因此一路都是沉默的,直到到了太后寝殿前,两人一个要往南,一个要往北,计都忽然顿住脚步。
随行宫女的目光便都朝他身上看过去。
计都恍然不觉,只忽然开口,朝甄珠道。“在宫里可还过得习惯?”
甄珠一愣,旋即低头:“劳太师挂心,过得很好。”
计都挑眉一笑:“如此便好,那么,这些日子,你就专心地、好好地……伺候太后。“
他眼眸忽地一闪,意味深长似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一闪即逝,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而说罢这话,他转身便走。
甄珠身旁的宫女低头说着“恭送太师”。
甄珠便也低下头,直到那脚步声逐渐消失,才抬起头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唇间琢磨着他方才的话。
这些日子专心伺候太后……那么“这些日子”过后呢?
这些日子,又是指哪些日子?
“甄画师,回永安宫了。”身旁的宫女提醒道。
甄珠点点头:“嗯。”
半夜才回去,狗儿该担心了。
——
回到永安宫时,四下里寂静无声,宫女太监都早早地睡了,便是守夜的太监,头也点地小鸡啄米似的。
然而这并不代表没有守卫了。
自得知小皇帝病重那日起,永安宫的守卫便加强了一倍不止,此时即便到了深夜,也仍旧有护卫来回不停地巡逻,铠甲与武器相撞之声,在夜色里显得沉闷而钝重。
甄珠回来时,狗儿正披着一块狗皮卧在正殿的廊下。
夜里风寒,他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头却朝着大门的方向,一听到脚步声,他猛然抬起头来,随即四肢撑起身体,向甄珠跑来。
甄珠忙接住他。
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气的少年紧紧地抱着她,力道大地仿佛箍碎她的腰肢。
“狗儿?”这反常的力道叫她不禁皱起了眉。
狗儿不言语,只是轻轻地“汪”了一声。
甄珠瞅了瞅身后的宫女,也不再说话,拉着狗儿便进了寝殿。
进了屋,关上门,又爬上床,放下床帏,两人才钻进被窝,于黑暗中头抵着头悄悄小声说话。
“怎么了?”甄珠问他。
少年蹭了蹭她的脸。
“……想你。”
甄珠“扑哧”一下笑了。
“我才出去多久啊。”
“我怕……”他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动作缓慢而轻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因为直到半夜都没回来?
所以怕她再也回不来?
甄珠伸手,摸上他的脸颊:“别担心,我没事,我就在这里……“
少年点了点头,手臂却更加抱紧了她。
甄珠叹了一口气:“不过……“想起方才在太后那里听到的事,她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目前看来,太后似乎没有灭她口的意思,但是……狗儿呢?
作为如今按血缘来说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哪怕太后真的以为他是个疯子傻子,以她如今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精神状态,会放过狗儿这个不稳定因素么?
“狗儿,你听说我……”想到这里,她便不由有些着急地凑近少年耳边,低声将刚才在太后听到的都说给少年听。
随着她的叙述,少年的身体愈发紧绷。
“……太后和太师没有说到你,但我很担心,以太后的个性,极有可能——“甄珠咬住唇,突然说不下去了。
说出来又能怎样呢?
笼鸟一样被关住被囚禁的他,便是太后真的决定不留他了,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无非是在死亡前平白增添恐惧罢了。
想到这里,甄珠便异常焦躁起来,抱着少年脊背的手也不禁用上了力,指甲微微陷入少年的肉里。
黑暗里,少年抿起了唇。
他没有反抗她加重的力道,而是轻拍她的脊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不会死的。”
甄珠一愣,看向少年。
黑夜里自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然而,少年已然放松的身体,却表明了他此时的状态。
“相信我,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并不如何掷地有声,却奇异地抚慰了她焦躁的心情。
她便也轻柔地抱住他:“嗯,我们都不会死。”
少年微微一笑,黑暗里,低头在她头顶轻轻落下一吻,双唇微张,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话。
眼眸却透过黑夜,仿佛又看到白日那张陡然传到他手中,叫他恍然以为是梦,而如今已经被他吞进肚里的纸条。
崔相啊……
第99章 变天
黑夜还未完全褪去,东方露出一抹乳白,正是半明半晦的时候,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京城的大街小巷,大部分人还在昏睡,小部分摆早点摊子的、卖豆腐的、行脚经商的……则已经打着哈欠,摆出家伙事儿,开始一天的辛劳。
陡然间,铠甲武器相撞声、重物破门声、男女老少挣扎哭嚎声……以皇城为中心,无数嘈杂刺耳的声响如波浪,一层层向外蔓延,骤然划破了寂静。
“大人饶命,饶了我的孩子!”满脸仓皇的贵妇搂紧怀中稚儿跪地求饶。
朝服穿了一半正要上朝的男人目露惊骇:“你、你们是计太师的人?!我是户部侍郎,谁给他计都的胆——”
“咻!”
男人双目圆睁,双手捂住脖颈,那里,一只白色箭翎微微颤动,他嘶哑着喉咙,“胆、胆……”
话未说完,身躯轰然后仰倒地,激起一片细小的烟尘。
计玄收了弓弩,淡淡道:“户部侍郎侵占百姓农田,禁卫军奉命上门搜查办案,户部侍郎拒不受捕,拼命抵抗,慌乱之中中流矢而亡。“
几乎话,便将男人的死换了个性质。
说完,他的目光又瞥向那求饶的母子,拿着弓弩的手腕又微微抬起。
被丈夫死亡吓到呆愣的贵妇陡然清醒,脸色煞白地愈发搂紧怀中幼儿,跪趴在地上疯狂叩头,青石砖上瞬间便开出一朵朵血花。
“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和孩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计玄眉头微蹙,握着弓弩的手却未放下。
“大哥,”一道微微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计玄回头,便见疤脸少年面色冷漠地看着他,“正主已除,就快去下一家吧,风声似乎走露了。“
他们一路行来,搜查了三家,只有两家正常,另一家的主人却统统不在。
想起这,计玄点点头,收起弓弩,翻身上马。
“走!“
稍顷,红日完全挣扎出云海,喧嚣的一天正式开始,身着鲜红箭衣的骑兵风一般来去,所到之处,片片血泊浸透无数门庭。
辛酉年四月初五,年仅十二岁,后世称哀帝的高瑢驾崩。
是日凌晨,禁卫军、东厂缇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闯数位大臣宅邸,以种种罪名,杀害逮捕诸多大臣,其中多为崔相一派,如此一来,朝中崔相一派几乎毁伤大半。
然而,部分位高权重的官员却不知为何提前躲避,因而躲过了一截,虽然次日便被发下通缉,但禁卫军与东厂搜查数日仍未寻到其踪影。
当日朝会,太后贾氏公布哀帝死讯,称仍将暂理朝政,直至新皇登基。
朝会之上,拥护者众,反对者稀。
其后四五日,全国各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