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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部分

枉生录-第112部分

小说: 枉生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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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怀里哭了起来。乾隆刚刚不过是一时暴怒,见冰儿楚楚可怜的样子怎么还下得去手!何况平日刚强的人一旦软弱时是最让人怜惜的,乾隆心如刀绞,从令妃怀里轻轻把抽噎不止的冰儿打横抱起,捧到床上,自己也坐到床沿,挪开她的手看她脸上的巴掌印,心疼地又是吹又是揉:“让阿玛看看……阿玛不该打你!还痛不痛?痛不痛?……”冰儿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乾隆宽阔的怀里哭泣。“别再和阿玛别扭了好不好?阿玛真的好累!”乾隆紧了紧胳膊,“别再别扭了,别再用死吓唬阿玛了。阿玛有多在乎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冰儿哭了一会儿,突然挣扎着说了句什么,乾隆没有听清,问道:“什么?”令妃却明白了,她犹豫了一下道:“皇上,冰儿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慕容业有个安生的地方……”
  乾隆的头埋在冰儿浓密而显得有些干枯的乌发中,半晌都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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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秋过去得极快,转眼已经是漫天飞雪的季节了。天地间一片白皑皑的,文人雅士觉得清爽美丽,贫民穷人觉得苦寒难捱,冰儿只穿着紧身小棉袄,身上裹着一条薄毯子,呆呆地望着雪天出神。
  “主子,起来么?怎么只穿这么点?”苇儿轻轻走了进来,见景惊道,“病刚好不久,别又沤坏了身子骨!”说着就要给冰儿拿外衣。
  “我不冷!”冰儿厌烦地举手挡开苇儿,索性连身上裹的毯子也一并甩开,却用素白的指尖挑起窗棂上的积雪,看着雪花在手心的温度下慢慢地融化成一小滩水。苇儿看得心酸,只好在熏笼里又加了些炭火,并轻声嘱咐小太监把地龙再烧得热些,边强笑着打岔道:“这雪是瑞雪,今冬下了,明年就是丰收季节。……听钦天监的人说,这雪也下不长久,瞧今儿天就已经亮堂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踏雪出游了……”冰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机械地玩弄指尖的雪花,手冻得通红也不肯停下。苇儿从没见冰儿这副样子,心上堵得难受,眼泪不知道怎么就夺眶而出,却听见门外很急的脚步声,情知是乾隆派的人又来了,忙抬手擦去眼泪,提前预备着接旨。
  来了人她就知道,又是乾隆赏赐冰儿东西了。苇儿看看冷漠如旧的冰儿,知道她是不会去接旨的,只好自己走出去跪候。
  “皇上有赏!”乾隆身边的大太监马国用扯着他一贯的沙哑而带着尖音的嗓子道。
  “回禀皇上,五公主身体不适,命奴婢代为领赏谢恩!”苇儿道。这也是一贯的,马国用本该见怪不怪,这次却伸了伸头朝里间张望了一下,回头笑道:“姑娘,领你是可以代领,但皇上还要公主穿着赏赐的衣裳和素首饰到神武门候驾,这你可替不了。快些进去伺候好公主更衣,万岁爷还等着呢!”
  苇儿不由一惊,又有些担心,仔细地瞧了瞧马国用的神色,不见有异样,只好捧起乾隆赐下来的那一个锦袱进了内间。
  冰儿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显得很不耐烦:“要去你去,我不去!”
  “公主,好歹先看一下,是什么衣服。”
  打开锦袱,苇儿先吃了一惊:锦袱里一团白亮亮,抖开细看,是一件素白棉布面羊皮里子的氅衣,还有一件深青里子灰白面儿的披风。毫不贵重,不像是赏赐,白色更是宫里的忌讳颜色。但乾隆既然有旨,就是必须遵守的,苇儿正在担心怎么和冰儿说,冰儿却定定地瞪着这一身衣服,好一会儿明白过来似的:“快给我穿上!”
  到了神武门,乾隆已经在那里等了。只见他戴着青狐皮帽,辫稍上打着红丝穗,身着淡青灰色缎面灰鼠皮长衫,罩着青色寿字缎黑狐皮里子马褂,外面套着靛蓝色野鸭毛织金披风,衬着厚厚的貂嗉里子,神色凝重,正迎风而立。“皇阿玛?”
  这样的呼唤已经很久不闻了。乾隆转头看冰儿:她依然很瘦,面色苍白,两颊冻得有些发紫,不过调养了这许久,总归有些常人的颜色了;浑身素白,只剩发髻眉眼乌黑,发丝和睫毛迎着冷风瑟瑟发抖,人显得凄凉万状又冷艳非常。乾隆从心底里长叹了一声,竟亲自上前,站在忘了行礼的冰儿面前,心疼地说:“虽然叫你穿赏赐的衣服,也不应该只穿这么点。这样的天气,冻坏了身子怎么得了?”冰儿潭水般的眸子在乾隆脸上一轮,旋即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光彩,乾隆握住她冻得冰凉的小手:“跟朕过来。”就把她引到了一辆青呢骡车上。
  车上父女两人各自望着窗外,一路竟无一语。冰儿眼睛向外,神思却不知在何方,只等骡车停了,才隐隐记得一路而来的遍地雪泥、荒芜雪村。她跳下马车,远处隐隐可见寺庙的姜黄色墙壁,顶着雪盖,微闻钟声和梵音;四周是片小树林子,有的树已经秃了,枝干犹如珊瑚琼枝;有的树还覆盖着厚厚的叶子,积着厚厚的雪,风一吹就簌簌下落,遍地晶莹。她茫然地看着这一片水晶世界,乾隆已来到她身边:“别站着傻看了,去那边吧。”
  冰儿这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片义冢,零零落落散着墓碑。不远处的松柏掩映间有高起的雪垛,疑惑地走近细看才发现是一块墓碑,方方正正的青石碑四周简单雕饰着云纹,而正中的碑文竟然是:“姑苏慕容业之墓”,此外无一余字。冰儿看看墓碑,又看看乾隆,一切都明白了,立刻觉得喉咙口似乎被什么挤压着,一会儿连胸口都充满了这种挤压感,难以呼吸却又无比畅快。酸、甜、苦、辣,似打翻了一般搅和在心间;喜、悲、哀、乐忽而从脚底窜起,忽而又从头顶压下;悲怆、酸楚、哀恸种种交替,激得身体就似这天气一般又冷又干又涩。战栗颤抖了好一会儿,冰儿屈膝跪在碑石边,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发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青灰色的碑石离得那么近,一个个填红的字都已经看不清,只一团团红色渗在眼睛里。冰儿伸手轻触着那红色,冷冰冰的,手指都冻得没有了知觉,可指尖一点点下移,仿佛触到了慕容业紫赯色峻峭的脸颊,仿佛触到了他鹰翼一般浓密直硬的双眉,仿佛触到了他刚毅粗糙却温暖的嘴唇……一时间,他的微笑,他的热吻,他急切的关心,他只在她身旁才会流露出的孩子气,让人迷醉沉溺……
  冰儿猛然惊觉,他再也不在了。
  心里突然抽空了,两行温热沿着颧骨滑到颊边,立刻变成冰冷,凝在脸上。嘴角尝到那微微的咸味,仿佛触发了什么,眼睛受不了控制,泪水成串地滑落下来,心里郁结的烦闷和悲伤突然直朝胸口翻涌上来,冰儿抱住冰冷的碑石大声痛哭了起来,此时的她似乎已经不是在哀悼慕容业,更多的是一种发泄,发泄满腔久已不宣的惆怅情感,发泄对人生命运无常的仍不屈服。
  不知哭了多久,冰儿只觉得心中的苦水倒尽了,眼前金花乱冒,浑身瘫软无力,但头脑中是一片久违的平静与清爽。她突然渴望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扶起来、拥抱住,可回头时,乾隆冷漠地远远站着,闭目不视;只有两个小太监走上来摆上一对白烛,燃上一束香火,又递来一杯水酒。冰儿强撑着跪直身子,把晶莹的水酒轻酹于地,眼泪如酒水一般莹莹洒下,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冰印子。
  “不早了,该走了。”乾隆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来,冰儿靠着两个小太监的扶掖站直身体,双腿不知不觉已经冻得不能动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到了乾隆面前,未抬头她就感受到父亲的目光:温柔的,又是责备的;心疼的,又是无奈的;关切的,又是恼恨的……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歉疚,乾隆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突然地扑进乾隆怀里,呜呜大哭起来,哽咽的声音从乾隆的胸口闷闷地传过来:“……他不在了……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反反复复,只此一句……
  声音不高,也不尖锐,却如钝刀一般拉着肉,有种撕心裂肺、凿入骨髓的痛楚。
  滚热的泪水彻底融化了父女间阻隔的冰山。乾隆本是强压着恼怒,此时却感到心中酸软,他渐渐伸臂搂住冰儿瘦小的背脊,把这个磨人又可人的小东西紧紧拥在怀抱中,怀中传来阵阵寒凉,乾隆心里微微发痛,用自己披风里层那厚实的貂嗉裹住女儿,他知道,两人的冷战结束了,冰儿还是他绕膝承欢的乖女儿。当女儿的心思如小鸟般在外面飞倦时,他的怀抱永远是她最最温暖的巢……
作者有话要说:  (1)蒜条金:扁扁条状的金首饰。黄金柔软,薄的是可以用剪刀剪断的。

☆、悯爱儿思常挂怀

  冬日过去,开春不过是很快的事。
  北京天寒,宫里梅花一开,远远望着如红云团团缀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再过一个月,迎春连翘也绽出了黄花,树木爆出嫩芽,金水河里的厚冰消融,大家都知道,春天到了。
  宫中最欢喜的当属皇后那拉氏了。她踏进承乾宫,虽着一身玫紫的宽大袍子,仍能看出她已凸出得比较厉害的小腹,此刻自也比别人娇贵些。韩嬷嬷一脸喜气,接过皇后脱下的白狐肷的石青缂丝披风,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跨过一尺高的门槛,嘴里絮絮道:“娘娘小心!”
  皇后笑道:“又不是第一胎,我有数的。瞧你见天儿紧张的!”
  韩嬷嬷道:“娘娘这肚子尖俏俏的,一看就是个男胎!”她略略压低了声音:“皇上十一个阿哥,除却已经殁了了的二哥儿和七哥儿,他……可是嫡长!”
  皇后皱眉道:“这话也是浑说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倒考虑这个!”韩嬷嬷低头道:“是老奴想左了。”可她眼角,还是瞥见皇后唇边淡淡的一抹喜色。见皇后坐在临窗的条炕上,韩嬷嬷赶紧过去为她整理衣服,玫紫色的软缎,触手细腻光滑,只在镶边处绣了几枝蔷薇,开得正好。皇后道:“又饿了,拿点点心去。”韩嬷嬷忙吩咐小宫女去备点心,殷勤地劝皇后多吃点。
  皇后也不过吃了两块宫点,又觉得胃里胀得难受,摆手叫收。闲闲道:“今儿这热闹看得有趣吧?”
  韩嬷嬷会心笑道:“我看皇上气得就快要传杖了。我瞧这五公主心里还是有那个贼子,不然,这么多王公亲贵,怎么会一个都看不上眼?”
  皇后道:“若说到这一层,她倒也算个情痴。”
  “就不知道是不是……”
  皇后瞥了韩嬷嬷一眼:“有的话乱传不得!——她如今不住在我承乾宫里,果然多为我去了霉运,也不过伺候了两回,就有了身子。只不知令妃那里,久久不孕的,有没有恨得牙痒痒?”
  韩嬷嬷笑道:“那时不是那蹄子在皇上面前卖好儿,说想抚养么?如今遂了她的心愿,就是有苦处,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正笑嘻嘻说着,乾隆身前的小太监如意过来传旨,原来是乾隆议完事要来承乾宫,因皇后有娠,特命不用到宫门迎接。皇后命人拿了两个银锞子赏了如意,如意打眼一看,起码是六两,喜上眉梢,笑道:“娘娘这么厚赏,奴才怎么敢当!”皇后笑笑道:“拿了买点吃食。”如意满脸堆笑,弓腰道:“奴才谢主子娘娘赏赐!”又道:“主子娘娘遇喜,皇上高兴得什么似的!今儿到军机处议事前,就吩咐了要来看看娘娘,嘱咐娘娘好好安胎,并说,份例里有什么不足的,只管提,这是大清国的嫡子,决不能怠慢了。”
  他只捡着好听的编,说得皇后喜不自胜,又叫把刚刚用剩下的点心如数赏了如意。如意满载而归,得意洋洋离去了。
  坐到妆台前,打开八宝楠木的妆奁,银闪闪的西洋玻璃镜中映出皇后那拉氏腴艳的容颜,皇后拿抿子抿了抿漆黑的鬓发,又加了一枝红宝石珠花,珍珠洁白,镜中人的竟丝毫没有逊色,许是怀娠的缘故,皮肤白腻红润,如二八岁的少女一般,只是眼角略有几颗淡淡的斑,韩嬷嬷递来紫茉莉籽磨的香粉,皇后略在眼角抹了些,那些斑恍然不见,唯有那一双杏眼,波光流沔。
  皇后妆毕,墙角的大自鸣钟已经走过了半圈,门口的小太监进来道:“皇上那边传旨过来,一会子就到。”
  皇后道声“知道了”,韩嬷嬷悄悄道:“可要出去迎接?”皇后看看自己新染的指甲,是漂亮的梅红色,衬得双手修长白皙,漫不经心道:“皇上都说不用到宫门迎接。我这会子也确实有些乏,就懒懒吧。”
  两人又说些闲话,小宫女进来传话,说皇上已经进来了。皇后这才在韩嬷嬷的扶掖下,下炕到门边等候。见乾隆踏进来,皇后满脸带笑,蹲下身请了个安,乾隆忙把她扶起来,温语道:“日常见的,这么多礼做什么,何况你又有身子的人!太后都说,平常肃一肃便罢。跟朕还……”见自己言语间,皇后的脸竟如二十年前初进潜邸时那般绯红,竟有些诧异,须臾却明白了,倒是心尖一酸——二十年前她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娇俏慧黠,而如今她母仪天下,自己的心却容不下她和其他人了。
  乾隆瞥见一边是宫女刚送上来的茶,掩饰地端起喝了一口,茶倒是温凉适口,只是少一分香气。
  皇后见乾隆饮茶,忙上去为他除了冠带,柔声道:“如今也有些热上来了,天鹅绒的冠子只怕也有些热了。”乾隆道:“你坐——没到时令,用玉草还得些时候。今年热得早。你近来身子还好?”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皇后面色,笑道:“气色倒好的。”
  皇后一笑,颊边两团梨涡——正是当年乾隆最欣赏的。皇后笑道:“我整天又不操心,只管吃睡养着。这段脸上都圆了。”乾隆笑道:“你原来太瘦,倒是富态些好看。”见皇后又脸红,倒也觉得好笑,道:“不过马上你也闲不起来了。宫里为四阿哥五阿哥,还有五格格指婚,接下来操办起来都是累人的事儿。”
  皇后道:“正好说起五格格,今儿在太后那儿,她……我听了都心惊。”
  “你别理她!”乾隆说着冰儿便心烦,又端起茶喝了两口,眉头已经微微地蹙了起来,“说了这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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