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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枉生录-第14部分

小说: 枉生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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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山中日子闲适,谭青培更是淡然到连年节都不甚过,冰儿只觉得春去冬来,年复一年,就这样平平逝去。这日,谭青培又下山卖药,冰儿帮着把药袋装在驴背上,谭青培回头看看冰儿,道:“你和我一起去集市上吧。卖完药,买套衣裳鞋子。”冰儿心里一暖,自己长得快,衣服还好,裤子已经吊到了脚踝上面,鞋子更是紧得脚趾难受,于是愈发殷勤,服侍着谭青培披好外面的罩衫,欢天喜地跟着一起到了山下镇子上。
  生意极好,不到半天,药就全部卖光了,谭青培见冰儿用心地在那里一个个地串钱,淡淡一笑道:“干什么?都倒在褡裢里不就完了么。”随手抓起一把给冰儿:“你喜欢什么衣服鞋子,自己去挑,我不耐烦这个的。挑完后到后面酒肆里找我。”
  冰儿脆生生应了一声,谭青培见她笑起来甜美可爱,心里却是一酸,也不说什么,转头离去了。
  冰儿着意挑了半天,在估衣铺挑了一套八成新的胭红色上衣,一条松花绿布裤,一双黑绒鞋,感觉十分满意。看看手中还多了一些钱,想起师父的两双袜子都坏了洞,自己缝补的能耐又差,又细细挑了两双全新的白布袜,拿布袱包好,去镇子北边的酒肆里找寻师父。到常来的酒肆,掌柜笑道:“小妹子,你师父吃酒吃了一半,好心给人家瞧病去了。”
  冰儿素知师父谭青培,心情好时给人看病恰如神医,镇上有时有人有什么难解的病痛,都想法子求了他来看,也颇有名气。今儿肯看病,说明心情尚好。于是笑问道:“去哪家了呢?”
  掌柜道:“就是后面两条巷子李五十六家,闺女得了急病,已经是要死的了,好巧今儿你师父赶集,又肯看病。你赶紧去,万一有药品需要伺候,你也比他们懂些。”
  冰儿笑笑去了。未进巷子,先闻一阵喧哗声,冰儿好奇伸头去看,只闻里面人一阵哭叫:“你赔我的女儿!……”冰儿心里一紧,赶紧挤了过去,一群人正围着谭青培,揎臂撸袖、推推搡搡地叫骂什么“庸医杀人”之类的话,还有人嚷着要送谭青培见官。冰儿边用力扳前面围看的人的胳膊,边大声喊:“别碰我师父。”
  等挤到前面,已是气喘吁吁,却见谭青培神色疏淡,袖手站在一群人中间,听凭他们叫骂,见冰儿来到,也只说:“你来做什么?”
  冰儿从周围人喧腾的话语中约略知道,谭青培救治李家十七岁的闺女,竟当场治死,李家虽不是权贵,在这条街上还颇有点势力,当即揪住谭青培不放,要他偿命,谭青培岂是受他摆布的人,出手便把李五十六打得吐血,惹了众怒。一老妇道:“你说人家闺女不清白,是真是假也不去说他。人家纵是不清白,好赖爷娘又没有嫌弃,你何苦要她性命?”
  冰儿不服道:“郎中总有治好治不好的,莫不成治不好的都怪郎中?你就是告到官里,我们也不怕!”老妇还喋喋不休,冰儿不听她胡言,拉着谭青培就走:“师父,我们不理这帮人!”
  “哪里走!不光治死了人,你还打伤了人呢!见了官再说!”
  谭青培冷笑道:“十七岁是该出嫁的年纪,你们把她守在家里不让嫁人;不让嫁人好好守着也就罢了,做出丑事大了肚子;大了肚子自己找药吃出个血山崩,我都替她害臊,还不知道她竟有脸还活着?赌近盗,奸近杀,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们以为区区几人拦得住我?”他声气并不狠辣,然而却自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冰儿听这话风,竟是谭青培杀了这个不守闺训的女子,心里自然也想不到,愣愣地瞧着谭青培。与他处久了,也渐渐能摸清他的神色,见他嘴角上翘,似乎是在笑,然眼睛眯细,一侧眉毛上挑,正是他不管不顾要杀人的前兆。
  “师父……”
  “闭嘴!你退下!”谭青培毫不容情,扫视周围众人,朗声道,“谁想与我切磋,且过来试一试身手。”
  一人奓着胆子道:“谁和你打?你不讲理么?”
  谭青培神色未变,细心的人却看见他眼角略一抽搐,冰儿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师父,我们走吧!”谭青培一甩手,把冰儿抛得老远。说话那人瞧着是个泼皮,见周围人多好撑腰,谅谭青培不敢怎么样,又道:“你嫌人家不干净,你自己又干净么?你老婆在哪里?你为什么出入都带个女娃娃?这么大的女娃娃,你给她找了人家么?还是等养熟了好上手?……”话未说完,突然见谭青培一咬牙,伸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冷笑道:“我老婆在阴间。你也想去了么?”手上使劲,那人先还用力去扳,渐渐抽搐无力,双眼上插,没一会儿脸色发紫,谭青培这才撒手,把一个死人抛在地上。旁边人见他下手如此狠毒,惊得面无人色,竟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
  谭青培在衣襟上掸掸手,道:“还有人要来么?”
  众人咋呼着叫去喊保甲来,谭青培信步向前,面前立刻让出一条道路。冰儿见他要走,忙跟在他身后,谭青培回头脸色铁青对她吼道:“跟着我做什么?滚!”头也不回往前走。
  冰儿见这是非之地,哪敢留下,挨挨蹭蹭地还是跟在后面,有人互使眼色似乎叫拿住冰儿再说,冰儿眼尖看到,害怕地大叫:“师父!”谭青培回头道:“哪个敢动她,只管试试!”然后继续健步如飞。冰儿瞥瞥周围无人再动,也赶紧跟上去,只是终究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到了酒肆,见谭青培解下拴在圈里的驴子骑上,鞭子打得山响,那驴大概也知道主人此刻脾气不善,一路走得飞快,不比平时异常懒惰的样子。
  冰儿直到薄暮时分才赶回家,累得气喘吁吁,到门口,正撞见谭青培一人端坐在门口凳子上,呆呆地望着地里长着的一丛青菜。冰儿不知进门好还是不进门好,犹豫了半天,怯生生叫:“师父……”谭青培半日没有理她,冰儿只好在露地里站着,看着他发呆。
  直等到星星满天,冰儿觉得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谭青培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脸突兀问:“你今年几岁?”
  冰儿心里一紧,犹豫了一会儿回答:“我月份小,虚岁是十二。”
  谭青培打量了冰儿一会儿,冷冷笑道:“个子倒不小,不像十二的样子。这阵挺能吃的,怕是要长了。”冰儿不知如何回话,只看看谭青培不语。谭青培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对冰儿说:“那还真说不清了。”
  冰儿知道不妙,急忙说道:“师父还怕那些闲言碎语吗?”
  谭青培愣了会儿神才回答:“自然不是怕他们。”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来了这几年,还没有问你身世。那日,你为何孤身一人在这荒村野路上?”
  冰儿已然似乎淡忘前尘种种,然而尘封记忆一翻即出,无论是富贵荣华的时光,还是骨肉分离的苦痛,还是世间流落的迷惘,攒在一起都混沌如师父常炖的那碗汤药,苦涩难言。见她还在沉吟,谭青培冷冷道:“如果你打算骗我,就干脆一个字都不用说。”
  谭青培其人乖张古怪,但冰儿却从心底里敬重,不敢有丝毫隐瞒,便把自己的故事从头讲起。
  “原来义远的慕容就是你的养父!”谭青培眯着眼睛,似乎也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冰儿原以为自己实际是公主的显贵身世会令谭青培吃惊,没想到他只对义父好奇,接话道:“是的,我和阿爷在一起的时候最长,不单是赖他救命,也是赖他养育,心里只把他做自己的亲生父亲来看。”
  谭青培目光如炬,突然瞪向冰儿,冰儿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惶惑不安起来。谭青培却收了眼中戾光,云淡风轻笑道:“我当年也是走镖局子的,和慕容敬之还有一面之缘。他原是我的前辈,可他横遭大祸时我已经呆在这里了。世事翻覆无常,我以为自己能避世,想来终也避不开。”
  谭青培又久久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最后道:“其实我的武功和医术,也教了你多半了,本来这些也要靠自己修为,不是光靠师父教就能以逸待劳的。你今儿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走吧。”
  冰儿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师父,我长大了,你就要赶我走吗?”
  谭青培道:“我今儿惹了事情,也许这几天也要搬家。”
  “那我也可以帮着归置归置东西吧?”
  谭青培顿了一会儿又道:“你还是走吧。你有家,有爹娘,何苦在我这儿?”
  “师父!你是怪我今儿莽撞,误了你的事么?”
  “你不要想左了,我要赶你走,早就赶走了,你犯的错,可忍不可忍的不知有多少,还等得到今日?不过是因为你年岁渐长,眼看就要成人。我留你不便,别招惹出什么闲话来。再者,”谭青培少有的脸色灰暗,目光无神,好一会儿才道,“人生在世,金钱名利都是假的,家人团圆,享天伦之乐,才是圆满。我自幼父母双亡,亦没有一个兄弟姊妹;成家后又遭逢不幸,妻子连同她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女儿一同殁了。天地之间,只此孤身,茕茕孑然,此中孤苦寂寥的滋味……你才十二,何苦去尝?既然有家、有亲人,哪怕有些龃龉,也总胜过外人一万倍。”
  冰儿听得心酸,眼中便就落泪。谭青培又道:“你说你父亲对你不算好,难道母亲也没点好处?”
  想到富察皇后,冰儿心里更酸楚难耐,失声哭道:“我不去想,不敢去想,每日家只是过,也不敢奢望有个爹娘来抱抱我,笑着问我冷不冷、饿不饿、苦不苦……”谭青培见她哭得伤心,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先吃饭吧。一会儿还有本书,给我抄一抄。”
  晚饭毕,两人只字不提回去的事。然而,“回去”,这个词却在冰儿心里扎了根,成了她纠结难言的念想,日日夜夜只是翻来覆去地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踩上敝处的霸王花们,求乃们浮出来冒个泡吧。

☆、千里途才发归愿

  “师父,我想好了,我回去。”
  谭青培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少有地咧开嘴笑道:“这是好事。”
  此刻,他们正在收拾行装搬家,冰儿觉得烦杂不堪,谭青培却是惯熟之事一般,驾轻就熟整理好了东西,屋中所有,倒丢了大半,连那两只黄狗,冰儿相处甚久,十分不舍,谭青培也只淡淡道:“带两只狗像什么?这附近自然有人会养,纵没有人养,它们也活得下去。”只肯带了能驮物的毛驴,背了几件大包袱、箱笼——其中多半是瓶瓶罐罐。
  “江湖漂泊,哪有这许多舍不得?”谭青培最后所带的,却是那汉白玉碑下的一只精致的汉白玉罐,用布细致擦净,用锦袱裹好。冰儿觉得身上汗毛一乍,却见谭青培把锦袱捧在胸口,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问:“这里面……就是师母吗?”
  谭青培又如往昔一般许久不答话,半天才蓦地冒出一句:“不然还有谁?”
  亏得冰儿与他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了四年,才没有对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句话找不到来处,心里却暗暗觉得奇怪:罐子如此小,难道放的是尺骨灰烬?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母好奇益重,但是绝不敢直接问师父,因为问的结果可想而知。
  这次搬家,搬到山的更深处,一座小谷,几乎是荒的,隔得老远才有一个绝小的村落,也不过三四户人家,自耕自种,自给自足罢了。谭青培丝毫不以为苦,先只搭了个棚子,然后的要紧事便是找块好地埋下妻子谭叶氏的骨灰罐子,又吩咐冰儿:“这里要找石匠极难,只好先寻出好石头,再想办法,等把你师娘安顿了,你就可以走了。怎么走,我自然会教你。”
  就这事,足足耽误了半个多月时光,才不知谭青培从哪里掇弄来一个石匠,把自己在山上找的一块纹理细腻些的岩石指点了,嘱咐石匠照原先的样子雕琢成碑。石匠与他讨价还价半日,得了一个极好的价钱,这才乒乒乓乓开始动工,吃饭休息的时候,忍不住努着嘴指向冰儿问道:“这就是你和你老婆生的女儿?”
  谭青培道:“可不是。”
  冰儿一愣,闪闪眼睛望向师父,见他神色淡然,一点说谎的痕迹都不着,也不好戳破,只顾自己吃饭。石匠夸道:“好漂亮的女孩子!许人家了不曾?”谭青培笑道:“才十二岁,不过一个大孩子,忙什么!”石匠点点头,又叹:“可惜这么小没了母亲,你也不想过续弦?”谭青培道:“老婆死后哪有这般心情,一个人——两个人——惯了。”石匠点点头,然后凑过头来神秘兮兮道:“不瞒你说,我家倒有个小子……”
  冰儿年岁渐长,也知道这些人事,脸腾地通红,偷偷瞪着谭青培。谭青培却似乎极好的性子,笑呵呵听石匠耳语半日,最后道:“我这闺女,女红针黹一概不会,就随着我学了些草药,将来要做人家哪有本事?再说还小,现在不谈、不谈。”
  石匠道:“关键少个娘亲教教!不过,要真到我们家,我和家里那口子一定就如亲闺女一般看待!”
  谭青培听他还不死心的样子,笑笑用其他话岔过去。又整整忙了半个月,谭叶氏的墓碑石才琢好,竖在墓地中。送走石匠,谭青培久久地擦洗着碑石,竟从晌午擦洗到黄昏。
  冰儿来叫他吃饭,然而见师父专心致志的样子,不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等待,站得两脚都麻了,肚子也咕咕乱叫,真以为师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这时,却听见谭青培对自己说:“你师母肚子里的女儿,若能活到现在,只怕和你一般大呢。”谭青培转过头来,眼睛里是少有的温和得几乎温柔的神色,招手对冰儿道:“你过来。”
  冰儿走到谭青培身边,谭青培抬起手,似乎要抚一抚冰儿的头发,但手并没有碰到哪怕一根头发丝,就又滑下去了。“我不是道学人家,但女孩子家贞洁自守,做个贤良妻子,不光是丈夫的福分,也是自己的福分。你记得我的话。”顿了顿又道,“你回京认亲,强过在我这里消磨光阴,这些年师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但一身本事就可以保你衣食无虞。你虽有武功,但到底还浅,保身可以,不要与人冲突,天下高手众多,你只算是平平之辈;你虽懂些医道,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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