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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枉生录-第2部分

小说: 枉生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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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津毕竟有些怕父亲,低头嚅嗫道:“我瞧她身上有块玉挺好看的,拿过来瞧瞧。”他看看父亲脸色,忙补充道:“真的就是瞧瞧,我没打算拿走的,这么块玉,值个什么!我还瞧不上呢!”那边,挨着打的冰遗却带着一脸的泪哭喊道:“你说不还给我了!你说不还给我了!你一个大少爷,家里什么没有!还要我的玉!这是我找爹娘的!给你拿去了,我怎么找爹娘!?”
  大奶奶怒道:“你现在是我们家奴才!别说一块破玉,就是你的身体发肤,也是我们家的!你倒反了!这么重的手推阿津,要是摔坏了,你十条命也不够赔!——曹嬷嬷,着实打!打完丢柴房去,不要给饭吃!”
  鄂容安已然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摆手止住曹嬷嬷:“停下!”转头对大奶奶道:“她虽然没有规矩,你也不能由着阿津仗势欺人!我们如今在京里,阿玛怎么说的,防微杜渐,不要让人家说我们鄂家的闲话!”大奶奶讪讪的说不出话,鄂容安道:“玉呢?”鄂津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鄂容安夺手拿来,又一巴掌狠狠抽在鄂津的掌心,又打得鄂津放声大哭起来,大奶奶搂着儿子落泪,却不敢多说什么。鄂容安看了一眼这块玉佩,把玉抛过去,落在冰遗身边的泥地上,发出叮琅琅好听的玉声。冰儿抢起玉藏在怀里护住。鄂容安又道:“玉,我还给你,不过,咱们家也是有规矩的,上下尊卑首先得分明!——曹嬷嬷,回去后打她二十戒尺,叫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第二天,鄂尔泰下朝,特地叫来鄂容安:“听说昨儿个你打了阿津?”鄂容安垂首道:“是,阿津太没有样子了,跟一个小丫头抢东西,还打架。儿子想着不能助长他这样的纨绔习性,还是得严加管教。”鄂尔泰点点头:“处置得不错。我们家的子弟尤其要注重自己的身份,是该严加管教。不过,”他沉吟了一下:“你对阿秀要好一些。”
  “我没有对她怎么样。”鄂容安不由觉得委屈。鄂尔泰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我知道当年让你娶阿秀,你心里有些不愿意,不过,阿秀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是名门之后,人还是很好的,对你额娘也很孝顺,你当年先和小妾先生了阿岳,阿秀也什么都没说,对阿岳亦是视如己出。老话叫‘当面教子,背后劝妻’,你对阿秀说话能和气些就和气些。”
  鄂容安忍气吞声道:“是。”鄂尔泰见儿子这样,暗叹口气,两人又无话,静默了一阵,还是鄂尔泰先开的口:“那个和阿津打架的小丫头,阿秀说留在身边可恨,要撵出去,你不要逆她,就照她的意思办吧,家里毕竟她在主持,也得给她些威严。”
  冰儿的命运似乎就这么定了,京城的春一点都没有暖融融的意思,雪已经不下了,风还是刺骨的寒,她坐在阴冷漏风的柴房里,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肠胃里像有一双手,狠狠地揉捏、挤按着,先是痛,后来麻木了,只是一阵阵往上腾酸水,想睡觉都睡不踏实,当她再一次饿醒,柴房的缝隙里已经透出了青白,一丝淡淡的粥饭香味透过来,冰儿忍不住扒着缝隙去看,只看到粗使的老妈子在洒扫庭院,粥饭应该还是开在大厨房里,离着还有段路程,大概饿极了,鼻子也异常灵敏了吧。冰儿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柴房锁开的哗啦声,冰儿回头一看,曹嬷嬷带着个不认识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女人三十许年纪,两腮瘦削,眼睛分外大,眼窝极深,脸上堆的笑意似乎全盛在眼窝里。女人向曹嬷嬷蹲了蹲,曹嬷嬷挺胸凸肚地说:“你看吧。这样的丫头,你给得少了,我看你自己也说不过去!实话说,她要不是犯了大过,这样的漂亮丫头,也轮不到你啊!”
  女人咧开嘴笑道:“府上素来仁厚,我走过的公子王孙家也不少,见得极多。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说罢,来看冰儿,一见便满意了,和曹嬷嬷到门外讨价还价。冰儿已经愣在那里,这时,三妞从门口偷偷溜进来,递了个馒头给冰儿:“赶紧吃!我在厨房拿的。”冰儿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啃了起来,三妞看着她瘦得尖尖的小脸,忍不住流下眼泪:“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如今……你以后可得都改了,今后,谁还真心教你呢!”
  冰儿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他们要把我卖到哪儿去?”
  三妞道:“这我哪知道。这个女的就是牙行的,若是卖到好人家,倒也好。”冰儿眼睛空洞地望着外面,也不说话,眼泪如珍珠断了线一般只是往下落,嘴里一口一口嚼着馒头,半天才咽下去。三妞欲待安慰什么,冰儿却头一昂:“随便他!”
  牙行里头买女孩子,落差极大。三妞心知,却不敢对冰儿说,又塞了一块果脯在冰儿的衣袖里,正想再说什么,曹嬷嬷和那牙婆进来,曹嬷嬷斥道:“你干什么?欠敲打了?”三妞皮了脸一笑:“我和冰儿好姐妹一场,我来看看她。”曹嬷嬷拎过三妞推到一旁,对冰儿道:“大奶奶说了,也不再打你了,你从今就和她走吧。”
  冰儿站起身,木然地看看牙婆,牙婆一把拽过她的小手,喜滋滋道:“走,和我吃烧饼去!你喜欢什么馅儿的?”
  曹嬷嬷道:“等等。”伸手到冰儿颈项中,那里系着一根细细的银链,曹嬷嬷手上稍微一用力,银链就断落到曹嬷嬷手心里,银链下方一个酒盅口大小的玉佩来回打着晃儿。
  冰儿一呆,随即扑过去抢:“这是我的!我找爹娘的!”
  曹嬷嬷手一收,那牙婆也一拽冰儿的辫子,冰儿挣不过,跌倒在地,辫子犹被扯着,使她仰头向上,一张小脸上纵横尽是眼泪。曹嬷嬷冷冷道:“津小爷喜欢的东西,你还是舍了吧。你的爹娘就快上刑场了,你要这劳什子何用?”牙婆哄道:“你跟我走,我那儿多得是漂亮首饰!金的银的玉的都有,都有!……”连拖带拽把冰儿拉走了。
  冰儿尖利的哭叫越传越远,曹嬷嬷摊开掌心,那是一块雕琢成卵圆形的白玉,上面回旋的灰黑色瑕纹,倒是利用巧色亦回旋雕琢成龙形,一爪一鳞皆细细透雕,在晨光下一照,透出隐隐的云絮纹路,竟似有五彩光泽透出来,如龙浮于云上,惟妙惟肖,玉面圆润透滑,如上了一层釉一般,是冰儿日日摩挲无数回的结果。曹嬷嬷见三妞眼巴巴在看,板了脸道:“你这妮子还想骗过我么?回去要教导你了。……别盯着这玉了,也就是雕得巧罢,玉色并不好,不值钱的东西,白给小爷玩玩,许是过了几天他就没兴趣了,到时候再还给冰遗就是了。”
  三妞不敢则声,心下亦为冰儿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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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容安下值回到家,已经是微霞满天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鄂岳和鄂津正在院子里玩耍,鄂岳先见着父亲,他到底年岁大些,忙垂手侍立,鄂津玩得胡天胡地,一头撞进父亲怀里,错愕抬头,吓得身子都矮了三分:“阿……阿玛金安!”
  鄂容安见这被宠坏了的二儿子,心里又爱又气,板着脸道:“就知道疯玩!昨天刚教你的几个字会写了没有?阿岳的窗课拿给我看!”
  大奶奶闻声出来,护住鄂津,赔笑道:“阿津在案前写了好一会儿字了,我怕他累着,叫阿岳和他玩会儿。”鄂容安点点头,走进书房,拿过鄂津写的字,心头的火突突地冒,一把扯过来问:“这蚯蚓般的字儿是你写的?”见鄂津扁了嘴想哭,越发生气,左右望望,拿起桌上的檀木镇尺握在手里,对鄂津道:“左手伸出来!”
  大奶奶忙进来求情:“他还小!”鄂容安道:“越是小越要教!”紧盯着儿子。鄂津伸出来的是一只小拳头,露出细细的银链子在手边,鄂容安掰开一看,一块龙纹的玉佩握在里面,正是上次抢冰儿的那块玉。鄂容安问道:“哪儿来的?”
  鄂津吓得要哭:“是曹嬷嬷给我的!”
  鄂容安已然明白,见大奶奶还是副不以为然的架势,一把夺过玉佩道:“罢罢罢!从小就知道强取豪夺,长大不惹出事情才怪!还不如这会儿打死了,以后干净!”拉过鄂津,扯下裤子,“噼噼噼”一顿痛打,打得鄂津舞手舞脚、哭天喊地,大奶奶拉了两下拉不开,鄂容安下手反而更重了,大奶奶哭道:“你就是多嫌我们娘儿们!你打,打死了他我也随他去!你就干净了!”这一哭一闹间,连鄂尔泰那里都派丫头来问了。
  鄂容安不能再打,扯起鄂津,唤丫头给他穿好裤子,拿着玉佩到父亲那里,犹自气冲冲的:“阿津真是气死我了!上次就为要丫头的玉佩弄得打架,这次那丫头被撵出去了,他还抢来人家的东西。阿玛,我实在气不过,这样子下去,岂不要出事?”说着,把玉佩交给鄂尔泰看。
  “阿津还小……”鄂尔泰接过玉佩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说了半句的话突然卡住了,张着嘴、定眼瞧着玉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抖着手问:“这玉佩就是那撵出去的小丫头的?”鄂容安见父亲的形容竟有些害怕,点头道:“是的。儿子见过,认得出来。”
  鄂尔泰大声道:“快!去把那小丫头找回来!”
  鄂容安赶忙答应,吩咐升儿去办,担心地望着父亲:“阿玛,这是?”
  鄂尔泰坐在那里,如同一块石头,一言不发,鄂容安僵立在地半晌,腿都站麻了,寻思着得开口告退了,鄂尔泰突然开口说道:“这玉是宫里的。”
  鄂容安吃了一惊,愣了愣道:“虽然是龙纹,不过民间也有私用的,洪门里头,免不了也有自立为王的人,偷用龙纹也……”“这玉是当年我采办的!我会弄错么!”鄂尔泰粗暴地打断了鄂容安的话,“我为先帝爷办改土归流,大概是雍正十二年吧,从云南进献了一批好玉,我亲自送贡品入京的,这块玉当时并不是好材料,不过有个灵巧的玉匠,妙用巧色,雕玉成龙。先帝爷素来不在贡品上在意,这玉倒看了好几眼,然后赏给了今上,人说亦是暗示今上得先帝器重,必继大统。虽然隔了七八年了,这玉我记得却很清楚。”
  鄂容安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可见父亲又陷入沉思,也不敢再问,只是心里也着急起来。
  直到上灯时分,升儿才回来,擦一把汗对鄂容安回道:“回爷的话,人找到了,还没买掉呢,说是两家书寓(1)都看上了,牙婆子心黑,想多要些价,尚未脱手。奴才先把人带了回来,晚些再和牙婆子结账。——人,先安置在哪里?”
  鄂容安回里间回话给鄂尔泰,鄂尔泰沉吟了一下,道:“先找间安静些的客房安置,派两个嬷嬷去照顾一下,什么都不要多说,伺候得饱暖即可。”
  鄂容安吩咐完毕,回到父亲身边,终于忍不住道:“阿玛,既然玉是先帝传给皇上的,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教匪家的小丫头手中?会不会是宫里太监手脚不干净,偷出来卖的?”
  鄂尔泰点头道:“有可能,但也有可能……”他停住没有说什么,转头问鄂容安:“对这个小丫头,有打骂虐待的事情没有?”鄂容安老老实实道:“虐待不至于,但这丫头年岁又小,又惹了不少事,打骂是难免有的,好在并不重。”鄂尔泰轻叹了一声:“也罢了,不管怎么样,这段时候把她伺候好了,到水落石出时,再分晓吧。”
作者有话要说:  (1)书寓,旧时的高级妓院

☆、忆往事孤女伤怀

  冰儿住进鄂尔泰家宽敞舒适的客房,吃的是鸡鸭鱼肉,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牙床锦被,不啻于从地狱直升到天堂,她满心疑惑,可无人能为她解疑,虽然吃得好穿得好,冰儿心中反而多生警惕,小嘴抿得牢牢的,与谁都不多说话。
  这日用过早膳,两个嬷嬷照例收拾好退了下去,一句话都没有与冰儿多说。冰儿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窗外正是早春风光:地上雪还没有全融,踩出的道一条条旖旎地伸向各个院子,梅花幽幽的香气随寒洌的春风吹了进来,窗口几株不知名的树,枝头尖上都是饱饱的新芽,似乎激动得就要鼓绽开来,“喳喳喳喳”的喜鹊叫声清晰地传入耳朵,冰儿伸头到窗外去找喜鹊,突然看见鄂容安和另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冰儿从高高的椅子上“嗖”的半滑半跳下来,四处看看却不知道往哪里躲藏才好。
  鄂容安进了门,服侍冰儿的单嬷嬷殷勤地打起帘子,嘴里絮絮道:“在的,刚刚用好早饭呢!吃得可香了!咦?”
  屋子空空的,单嬷嬷进去找了一圈,才从屏风后面把冰儿拉了出来:“小姑奶奶!看弄得一身灰!”冰儿不愿见生人,只是不愿抬头,听见男人的声音——却不是鄂容安的:“还害羞?头抬起来我瞧瞧?”
  冰儿翻翻眼睛瞟瞟说话那人:也二十多的年纪,容长脸,眼神清亮,容色俊逸。一身明黄褂子,蓝色纽子,脑后拖着蓝翎,温和地坐在那里对自己说话。冰儿只是站着,也不愿意抬头,也不愿意说话。
  “春和,”这是鄂容安的声音,略带不安,“家父也存疑,怕万一弄错了,不过,要真是遗珠沧海,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和皇上皇后都亲熟,你来先看看最好。”
  被称作“春和”的人语气愈加温柔,如春风吹在冰儿耳边:“你多大?姓什么?”
  冰儿不好意思再不答话,抬头瞟瞟那人,垂下头道:“我七岁,姓慕容。”
  “你父亲是慕容敬之?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
  冰儿点了点头,抬眼看着他,泪珠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们……他们在哪儿?”
  那人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冰儿,冰儿闻到手绢上好闻的香味,没舍得用来擦眼泪鼻涕,只是泪汪汪地抬头看那人。那人不在笑,可眼里都是温柔怜惜的神色,伸出手指擦拭掉冰儿挂在颊上的泪水,又问:“你说,你不是慕容家亲生的孩子?你养父母对你说过什么吗?”
  冰儿不喜欢人家碰她,本能地退了半步,用手抹了一把鼻涕,又到背后揩在袖子上,说道:“我阿爷说他在直隶走镖,捡到了我,就把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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