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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部分

枉生录-第245部分

小说: 枉生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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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即便见乾隆目光冷冽,一边唇角扯起弧度,发出轻轻的一“哼”,他疏散双腿,缓缓下地走到冰儿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颌,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说:“好得很!看着朕的眼睛说话。”
  这样压迫的形势,格外让人发憷,冰儿努力抬起眼皮,用尽自己的勇气才对上了父亲的眼睛:“我……不知道。”这话一出,便可见他唇角在冷笑,眼睛里怒火炙烧,几乎要把人焚尽:“那么,四天前你去东郊做什么?”他看着冰儿愕然的神色,语速愈加飞快:“顺天府派在清水教藏匿处监视的番役,瞧着你进去又出来。朕倒要向你请教,这又是怎么回事?”
  果然逃不过!冰儿的心像被羯鼓频频敲击,声音密密的,胀得耳朵发痛,透不过气来。一瞬间也有怯懦,可是她必须挺住,此刻不需要想着“做戏欺骗”,自然有两行泪滑下脸庞,垂下眼帘道:“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非要诓我的话?该怎么处置我认了就是!”
  乾隆一瞬间爆发出来:“你认了就是?!你总是把这样的烂摊子丢在我这里!”六十多岁的皇帝毕竟不同于年轻的时候,火气如爆竹似的狠狠一响,旋即自己就能克制住,只是挖苦的语气越加尖刻:“你认了罪容易,你可知道,清水教做了个圈套给步军统领衙门钻,派进去几拨探路——亦是打算寻机会救奕雯——被里面布置的毒箭蹭破皮肤,就是当即殒命。二十几条人命,瞬间就没了,说起来,就是为了你的私念!人家也是父母生养的,你以为你一条命能抵得过这么多人命?好容易得到的线报,结果里头人去楼空,下次再寻机会不知道又是何时。朝廷就这么给区区几撮毛贼玩弄在手掌心里,脸面又去了哪里?不过这些你都不打算考虑,横竖你心里再无家国,再无社稷!连你儿子都知道读书是要精忠报国,要让自己每行一事庶几无悔。朕就奇怪,当年不也培养你读书,这些又读到哪里去了?!”
  冰儿凄然道:“是呵,我也曾经胸怀天下;嫁人了就只知道相夫教子,巴着男人有出息;而今却只想一家人平安团圆……要求的越来越少,却发现反而越来越难。”
  乾隆手按着案几,手指微微发抖,冰儿在他身边时,知道他制怒时会有这样的表现。她此时早已把一切看开,倒也不害怕,只是故意做出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天威的神态来,啜泣道:“皇上,我是自私,可我没有办法!要救女儿,我只此一条路可走!”
  乾隆冷笑道:“你就是不信朕会救奕雯么?”
  不信!
  冰儿嘴上不说,只是凄楚地摇摇头道:“两军交锋,哪里顾得上一个从逆的小女孩。我不敢打这个赌。”
  乾隆别过头去,胸口起伏半晌才道:“这次的事朕可以压下去,但是朕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再有下次,你就别想活命!不过——”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冰儿不错目,一字一字咬得踏实:“朕可以放过你,但这次官军无功而返,损兵折将,得有人担这个泄密的责任。朕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再次犯错!说吧,是谁通知你清水教所在的位置?又是怎么知道朕要派兵进剿的?”
  冰儿咬着嘴唇,摇着头说:“皇上!我不能出卖帮我的人!”
  乾隆冷笑道:“帮你?就是在叛国吧?!你不说也行,朕慢慢查,查到了是谁身在朝廷却做出这样悖逆的事情,朕就凌迟了他!”
  “皇上!你放过他吧!事情是我做的,你处置我吧!”冰儿膝行几步,扑倒在乾隆的脚下,抓着他的衣襟哭泣道,“我自知害人无数。他是被我逼的。皇上若是因我而杀无辜之人,我余下的这半辈子又岂能有安心的时候?!”
  乾隆暴怒地一把甩开她,道:“你也知道自己害人?!这次官兵遭了埋伏,死了多少无辜!清水教余孽不除,对朝廷是极大的隐患。你做这样无法无天、自私自利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年为了慕容业,置国法于不顾;如今又来第二次!你现在告诉朕,朕视情节轻重,或许还有留那人一命的机会;现在不说,就是你想他千刀万剐而死!到时候,朕绑你到刑场跪视,叫你好好看看帮你的人是什么下场!”
  话说得虽绝,冰儿明白此刻军务紧急,要赶紧捉拿这个藏身的内线,以免朝廷再次失手,乾隆实际已经算是放低姿态在和自己谈判。她犹豫着,都顾不上去擦一擦脸上的泪痕,终于抬头凄凄问道:“皇上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饶他一命?”
  乾隆道:“若是遭你胁迫,他也算是倒霉到家了!”
  “我知道,皇上要查,也没有查不到的……”冰儿吸溜着鼻子,惨然一笑,“确实是我胁迫,望皇上给他一条生路……兵部捷报处的主事卢宝润,原是我们在兰溪的乡里,到京之后颇有往来。我央他把关于清水教和奕雯的奏报告诉我的。”
  乾隆皱着眉,不置可否,好半日才说:“你回到府里,等闲不许出门。”
  “是。”冰儿暗自庆幸,脸上继续做戏,丝毫不敢显露半分。正准备起身告退,突又听乾隆道:“等等!”他扭头对外头说:“传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传军机章京博奕霄。”
  冰儿心一拎,抬头见自己的皇帝父亲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由惴惴不安起来,跪得两膝酸麻,才见海兰察和奕霄的绿头牌子递进来。与海兰察原本也是熟识的,冰儿回头瞥向他,见他也已经老了,脸被西北的风吹得黝黑发红,粗糙不平,一脸的胡子显得粗犷,然而眼睛里那种亦正亦邪的神色未变,还是当年的海兰察,拿捏准头总是那么得宜,手段花样总是叫人无法对抗,只怕这些年沙场磨砺,更添能耐。
  海兰察猛地一见有女眷在内,本能地退了半步,一时没敢进门,乾隆的声音适时地沉沉响起:“不必回避。都是故人罢,此来虽没有叙旧的辰光,总算当年协作过,该慨叹时光荏苒呢。”
  冰儿知道他语气里有嘲讽自己的意思,也只好忍着。海兰察已经认出了里头这人,其实更为尴尬:自从慕容业解京,他知道这位公主恨死了自己的无情寡义,加上自己十多年来都在西域征战,连见面说句“抱歉”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在御前,又不敢有丝毫冲犯,只能在给乾隆行了大礼之后,又特意向冰儿磕了个头:“公主玉安!”
  冰儿偏过脑袋避让:“海大人喊错了!”
  乾隆早换掉了刚才怒气勃发的神色,淡淡对海兰察道:“这次进剿清水教的事,朕看了你的奏报。兵戎相交,胜负难料,何况里头也有朝廷中人的问题,你不必请罪。朕刚刚查到,私泄军机秘要的,是兵部捷报处的一名小吏,名叫卢宝润的,既然泄密,少不得国法论处。先将他革职逮拿,然后你和兵部、刑部就在这一两天里会同审理一下。事体重大,不必看顾他是科举上来的臣工,该用刑时无需客气。一应消息用密奏回报于朕。明白?”
  这里头信息不少,海兰察仔细体会了一下,磕头称是。
  乾隆冷淡地瞟了冰儿一眼,又对奕霄道:“听说你就要娶亲了,朕寻思着你身上不过是七品的职衔,似乎还卑微了一些。既然并不是科举上来的,朕索性提拔你为三等侍卫,可以在宫禁行走,迎亲的时候亮出五品的招牌,要好看得多。”
  奕霄觉得惊愕,可是圣谕下了,又不是坏事,少不得要谢恩,急忙向乾隆磕头。乾隆又瞥了女儿一眼,冷冷一笑,和颜悦色对奕霄道:“海兰察打仗极有本事,不过这么多年沙场征战,受了不少伤。朕不大舍得他再行劳苦。进剿清水教余孽的事,其实并不算十分烦难,朕打算让你练一练手,由海兰察襄赞,你来做这个主帅。”
  奕霄不由愣住了,好半天才说:“臣……臣不习武科,只怕会误事……”
  乾隆笑道:“谁是天生就会的?谢安是武将么?诸葛亮是武将么?谁不是成就于武功?为朝廷办事,并不只在文字上的功夫,‘若个书生万户侯’,对不对?”
  奕霄眨巴着眼睛,不知怎么措辞才合适,惶惑间觉得身边的海兰察轻轻扯了扯自己,才察觉不应对皇帝的圣谕这样推辞,只好磕头道:“嗻。臣谨遵圣旨。”
  乾隆满意地笑了笑,语气和善地说:“朕信及你!其实也不难,一是细心谨慎,算计得当;二是不抱私念,尽忠尽心。立下军功,朕再升你的官。不过——”他语气陡然一转:“不过丑话也要说在前头。行伍间立功容易,犯过也是一瞬间的事。胜败朕可以考量后再问责,但若是刻意纵放,或者玩忽军机,可是重罪。”他这话是说给奕霄听,也是说给冰儿听,因而笑脸上颇有峻色:“前头朕杀过的大臣,如张广泗、讷亲之类,都是并无他过,只因在征战事情上欺君。奕霄,朕信你是信你,若是你犯了类似罪责,也不要忘了这些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实则是赤_裸_裸的威胁,冰儿听得胸口起伏,忍不住出语道:“皇上,您给奕霄的担子也未免太重了!”
  乾隆冷冷地转过头,说:“重不重你心里清楚。奕霄给朝廷办事,可以抵一抵你的过失,也可以防一防有人再故意卖放。”他说这些话并不避忌海兰察,只是转过眼看看他。海兰察何等精灵的人儿,前后连起来一想就完全明白了,不由也为冰儿难过。
  三个人告退之后,海兰察见冰儿咬牙切齿的样子,暗叹一声,对一脸不自在、又不知所以然的奕霄道:“博大人,您先去内大臣的值房,我过一歇来和你商量进剿的事下一步怎么办。”见奕霄点头去了,四下里没有他人,才对冰儿打千行礼道:“公主——您别辞,前因后果我心里都明白着呢!”
  “海大人,您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武官里头位极人臣。我如今没名没分,怎么敢当您这一礼?!”冰儿闪身避开,冷冷说道。
  海兰察是无奈的神色:“好吧,既然要彼此都不尴尬,我还是叫一声‘夫人’。夫人刚刚这话,我听着好难过!我知道以前我多有得罪的地方,不过为了朝廷也没有办法。若是私下里您打我一顿,甚至卸我条胳膊腿儿能好受些,我绝对不会皱眉头的!”
  冰儿哂道:“现成话多容易说!我敢对付你?!”
  海兰察收了那三分谑色,又是一躬,突然正经八百地说:“海兰察是皇上的臣子!但海兰察也不是负恩无情的人!霄二爷那里你放一百个心。海兰察虽然蠢笨,胜在打仗多年有些经验,皇上让我襄赞,我一定帮霄二爷胜了这一仗!”
  “可是——”
  海兰察笑笑,说:“夫人不用说,我知道的。之前皇上一直严命要尽量救出您家的小格格,海兰察一定勉尽人事!但是战场无情,遇到没办法时,也只好弃卒。只是皇上刚才的意思您也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是保霄二爷,还是保小格格,孰轻孰重,孰缓孰急,孰可孰不可,还是当有个决策。若是贪心,两者都想要,最后往往是弄得两者均失,那时才叫后悔药都没地方寻。”
  这番譬解说得极透,实则已经把冰儿心中所忧全部翻了出来。乾隆今日手段之妙,是她没有想到的,果然他皇帝当了多年,应变之机远在自己智慧之上。然而这巧妙的手段对她而言堪称毒辣:奕霄负责攻打清水教,几乎意味着一儿一女她只能择取一个,任何一个母亲都做不出来选择。若还跟皇帝逆着干,奕霄打了败仗就要倒霉,纵使乾隆不舍得杀他,高墙里圈禁一辈子也是了不得的可怖!若是放弃奕雯,这个小丫头八成将命丧黄泉,想着她在自己身边时种种可爱之处,又心痛得难以呼吸!
  海兰察见她神色悲痛欲绝,不由也有些难受,宽解道:“夫人,也未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官军训练有素,如果能够突袭,说不定能救出小格格来。到时候,霄二爷立功,你们阖家团圆,不是最美满么?”
  言外之意:若是铁了心要助逆,奕霄失败要被从重责处不说,日后清水教还是免不了要被攻克,到时候奕雯没有爹娘哥哥的凭恃,更难得善终。
  冰儿明白,此刻看起来最正确、最诱人的道路正是海兰察所描绘的。可是真的如此么?如果往最坏想,奕霄和奕雯如过是在战场相逢,以奕雯的执拗不服输,他们少不了要兄妹相残,就算是官兵赢了,他们一家人往后怎么互相面对?奕霄还怎么去过未来的生活?他从小经历的挫折磨难极少,生离死别更是罕有,如此的打击,只怕也要断送奕霄往后一辈子的快乐!她凄然笑道:“海大人,我明白了。您的好意,我心领。”她回过头,很笃然地对海兰察说:“我不给你,不给奕霄,不给皇上添麻烦,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

  海兰察接下这次的任务,心里是前所未有的为难:人人都想着两全其美,可实际上两全其美是多么困难的事。好在顺天府的番役非常得力,十数天后,便又打探来关于清水教的新的消息。这次不敢妄动,海兰察决定与奕霄商量出对策后再行动手。
  “霄二爷,要做到确保万无一失,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尽一尽力,说不定保住你妹妹的机会会大一些。只是要有决断,你看这样行不行?”
  奕霄全无军事经验,此刻只有俯首就教的份儿,谦恭地说:“海大人客气了,我不懂这些门道,只有唯您马首是瞻。”
  “清水教中大约有擅长施陷阱用毒之人,前几次官军投鼠忌器,没有用炮火攻入他们的地方,因而进去的人不少中毒身亡,牺牲颇多,朝野中颇有怨言。这次所居的是一家祠堂,背山而建,里头四合院的建制,门洞狭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还用肉搏入袭的方法,不知又要填送多少条人命进去才能有机会救你妹子——而且若是你妹子一心从逆,不肯为官军所救,更是难办!”海兰察指了指沙盘,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要说最简单的攻打法则,莫过于直接炮攻,里头木料所建,不出三个时辰就可以燃尽。若是攻打时能出其不意的话,贼人几无逃跑的机会。但是——”
  但是奕雯在里头一样也没有逃跑的机会。奕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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