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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部分

枉生录-第266部分

小说: 枉生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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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觉颊上冰凉,也没有去拭:“她天性至孝,只是不合时宜。我爱她若珍宝,只是不能抛别国事。若我早些准奕霄的请求,也许挽得回她的性命,只是那一刻的犹豫……是我亲手扼死了她,把她逼进刀山火海、三途地狱。你劝劝她吧。我知道她不肯原谅父亲,怪父亲的冷酷残忍、无情无义。她不肯再当我的公主,不要葬进皇家的园寝,唯一遗愿就是远离京都,远离我。你劝她不必萦怀此生不幸,身后哀荣我不好给她,其他恤典,总叫奕霄尽善尽美,她辛苦飘蓬了一辈子,如今我决不让孩子在那里再受半点委屈。……”
  周围人见皇帝疯魔了一般对着空空如也的条炕自言自语,都不敢打扰,也不敢插话,面面相觑,屏息侍立在一旁。
  “皇上,已经交了未时了,您还没有用晚膳,是先进点点心,还是……”远处终于传来服侍的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
  “知道了。叫长春宫的小厨房简单预备吧。”乾隆收了泪,声音如常。回身抚着条炕上的纹样,轻声道,“若能不生帝王家,也许能多享些平常人的幸福。”
  自这日后,乾隆一连几天都恹恹地毫无精神,过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勉强进了些膳食,又遣御医来请了脉,御医只觉得老皇帝虽无病症,却有些气郁而血虚的表征,象征性地开了些汤药。马国用瞧乾隆无精打采的样子,道:“皇上,今儿内奏事处没有什么紧要折子,你歇个中晌,养养精神。”
  “睡不着的。”
  “皇上!闭闭眼睛也好。”
  乾隆没有再坚持,任他服侍着宽了衣服上床,没成想片刻后马国用就听见了他的鼾声。见皇帝睡得香甜,马国用悄悄放下帐子,蹑手蹑脚准备离开,到了门口,见一个小太监一头油汗,正焦急地向里头张望,不由轻声呵斥道:“你哪个宫的?干什么?万岁爷好容易睡着了,要是被你吵醒了,我看你要脑袋不要?”
  小太监挤出个难看的笑,陪着小心道:“大总管,我是翊坤宫里的。我们惇主儿前一阵不是说天癸不至,贵体欠安么,今儿刚唤了御医好好把了个脉,发现竟是个喜脉!”他压低了声音道:“总管!你晓得的,万岁爷圣寿六十有五了!寻常人早是那个了——到底万岁爷龙马精神,又让后宫添了喜,这不是好事?!”
  马国用一听也觉得高兴,笑道:“我明白了,待会儿万岁爷醒了,立刻就让你进去回禀,这个彩头归你!”
  小太监笑道:“马总管一向体恤我们!其实奴才也不图这个彩头,只是太医说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们主子还有点胎漏,怕要格外小心着点。”马国用道:“那是自然。我待会儿和皇上回,叫太医院日夜值班,好好保着这一胎。”突然听见屋里似乎有动静,马国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捏着步子走了进去,进门见乾隆怔怔地坐在床边,没有穿鞋,白绸袜子直接踩在脚踏上。
  马国用慌忙过去,跪着给乾隆穿上鞋子,口里絮絮叨叨道:“主子爷!这天儿还有些倒春寒,您身子骨千万不能受凉!起来了,您叫奴才进来伺候便是。——奴才这里还有个好信儿要告诉皇上呢!”
  乾隆深吸口气,仿佛才醒过来似的,问道:“什么好信儿?”
  “惇主子——惇嫔,太医把了脉,说确定是喜脉!皇上又要有个小阿哥了!”
  此时后宫已经十多年没有听到皇子皇女出生的啼哭了。乾隆又是一怔,马国用觑见乾隆神色,平淡中带着些惊愕,仿佛做梦一般。许久,乾隆方笑道:“这果然是喜信!报喜的太监赏!”马国用暗暗舒了一口气,喜滋滋答应了,正准备退下,听见乾隆喃喃道:“朕还说怎么做了这么个怪梦,居然应验了……”马国用看看皇帝,见他脸上神情温柔喜悦,极是少见,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惇嫔的梦熊之喜。
  惇嫔有娠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嫔妃们纷纷向乾隆贺喜,向惇嫔贺喜。过了三个月,乾隆就下旨晋惇嫔为惇妃,一跃而成为在后宫中仅次于令皇贵妃、愉妃、舒妃、容妃的位份。与惇妃同时进宫的不少少年嫔妃,没有一个得到这样显贵的位置。因乾隆严命惇嫔好好养胎,又是赏赐优渥,因而惇嫔连请安谢恩都免了,金贵得要命,那些与她同时进宫的年少嫔妃们个个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后宫执掌六宫事的是令皇贵妃,后宫遇喜,少不得她来操持,尤其见乾隆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少不得三天两头向乾隆汇报太医的脉案和惇嫔的状况,这日,她过来请安毕,喜盈盈道:“胎漏的毛病应该是好了,这些天孕妇健旺,也比以前能吃,一点反酸作呕都没有呢!小阿哥真乖!一点都不折腾他额娘。”
  “许是小格格呢!”乾隆笑道。
  令贵妃道:“小格格也是好的。又为皇上添颗掌上明珠!”
  “八成是个格格。”乾隆道,见令贵妃眉毛一扬似乎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的样子,笑道,“那日朕到长春宫祭奠了孝贤皇后,回来就做了个怪梦,梦见皇后带着冰儿来拜见朕。朕先还觉得难过,怕冰儿一直在生朕的气呢。没成想她只是笑。皇后说啊,她已经劝了冰儿,冰儿素来孝顺,决不会记恨阿玛,只是上辈子孝放在心里,没能好好侍奉阿玛,下辈子再来孝顺朕呢……”
  令贵妃饶有兴趣地听着,然后饶有兴趣地问:“孝贤皇后还说什么?”
  乾隆脸上的尴尬和忧伤一闪而过,含糊道:“没什么了。”令贵妃跟了乾隆多年,一颦一笑都瞧得明白,却不敢点破,故意笑得灿烂:“那惇妃肚子里就是来孝顺皇上的了?”乾隆不再说话,微笑了一下算是回答。令贵妃告退后,心里暗忖:乾隆对冰儿之死心怀愧疚,惇妃肚子里这个孩子来的又正是时候,只怕将来必得异宠。想着,不由吩咐身边人道:“到我那里,取两盒上好的燕盏来给惇嫔送去,份例里的那点远远不够的。叫她好好养胎补养身体,这两盒吃完了,再到我那里取。总之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绝对怠慢不得。”
  那厢,乾隆倚窗远眺,梦里一幕记得清楚,孝贤皇后一脸泪痕,默然不语,冰儿神色漠然,道:“女儿犯下大过,蒙皇上恩赦,没有处死,只是天命难违,少不得报偿。如今,皇阿玛总该满意了?”自己无从分辩,只好对孝贤皇后说:“朕也不想的,朕也不想的!朕答应你好好照顾冰儿……没成想……”他探手想去握一握孝贤皇后的衣襟,却见皇后身影渐渐隐淡,声音却很清晰留在耳边:“冰儿素来孝顺,并不敢记恨皇上,此生未能尽孝,来世必当好好侍奉。皇上再替臣妾好好照顾女儿吧,她会很乖巧,很懂事,很聪明,再不会让皇上操心了。”他又转身想拉住女儿,却见冰儿仿佛回到小时候,粉嘟嘟一张小脸,明亮亮一双眸子,委屈地嘟着嘴的样子,一派不肯屈就的倔强表情,她脚步里犹豫了片时,突然热切地扑进自己怀里道:“阿玛能不能抱抱我?”皇后不见了,冰儿柔暖的小身体似乎还搂在怀中,让他疼爱怜惜到舍不得放手,只是耳边霹雳一响,惊醒过来却只是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尾声】

  乾隆六十年。
  老皇帝八十六岁,须发皆白,精神尚好,到底眼睛耳朵不似原来聪明,盘膝坐在炕上,用一只西洋进奉的放大镜努力看着奏折上的字。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劳,执笔批改觉得手亦颤抖,乾隆轻轻在夹宣的奏本上掐上指甲印子,横竖均有规律,批折处的小太监会依例把这些不太重要的折子上批上“览”“知道了”“该部奏闻”等例行的文字。虽然如此,岁月不饶人,许多事情做起来费力,乾隆已经准备来年退位颐养,封令贵妃所出的皇十五子永琰为皇太子,明年元旦禅位,为此,还追封已经去世多年的令仪皇贵妃为孝仪皇后,以提高永琰的身份地位。
  “皇上,固伦和孝公主来请安。”小太监含笑进来,怕乾隆听不见,大声奏道,知道皇帝听到这位和孝公主来,是什么都要放开的。果不其然,乾隆满脸是笑,一叠连声道:“快叫进来!”
  固伦和孝公主便是乾隆四十年惇嫔所生的小公主,是乾隆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二十一岁,出落得英姿飒爽,不像个娇柔的女孩儿,倒似个大方落落的哥儿。她走进殿,着一身青色箭袍,请过安后立起身,乾隆道:“冰儿……”
  “谁?”和孝公主奇道。
  乾隆自失地一笑:“叫错了。珑儿,来。”
  和孝公主撒着娇坐在乾隆身边:“我知道了!皇阿玛又想起别人了,显见的我是失宠了。”
  乾隆笑道:“就是你恃宠而骄!”话里毫无责备的意思,只把二十多岁的公主还像小孩子一样搂在怀里,看不够似的端详着:一双剑眉,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略带倔强的嘴唇,笑起来时神采飞扬。“真像……”
  “像谁?”
  “像你皇姐姐。”
  和孝公主偎在乾隆怀里,笑道:“自我生下来,皇阿玛就说我像皇姐姐。可三姐和九姐,人家都说和我长得不像。不过就是她们俩,我也记不真切了。”
  乾隆道:“你又招我!”
  和孝公主见乾隆神色黯然,眼角浑浊处似有荧光点点,怕自己惹得乾隆又伤感,忙用柔软的手心捂着乾隆的眼角,带着些哄小孩的神气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皇阿玛不许伤心!皇阿玛还有我!我服侍皇阿玛!”
  乾隆慈爱地点一点和孝公主的额头:“知道你最孝顺!可惜阿玛老了,不知再能疼你多少年了。”
  “阿玛这么疼爱我,已经是异数!再盛宠得过了,我怕要折福了!”和孝公主道。自小她受宠过于任何一位阿哥格格,母亲惇妃打死宫女,乾隆念着女儿也没有重处;甚至乾隆人后戏言,如果和孝公主是个男儿,定当传位于他。乾隆拍拍和孝公主的手背道:“又胡说来!朕不疼你,还疼谁?朕的十个公主,如今就剩你还在朕身边陪伴。那年指婚,朕就想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指配蒙古,就算可以在京赐宅,万一有事还得奔回去,岂不疲累?只要你过得舒心,朕就舒心。”他的手指似若无意地挑起和孝公主颈间的一根细细银链,见她好好地戴着那枚玉佩,并没有嫌弃其价值不昂,不由脸上露了点笑意,越发爱抚地轻轻揉着公主柔腻的颌角肌肤。
  和孝公主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她与丈夫丰绅殷德不睦,只是在乾隆面前,总做得举案齐眉的样子,如今公爹和凹H照茫延腥烁⊥夂沤小扒Ч诺谝惶巴酢保环嵘鹨蟮乱唤殒桉廖拗鞘叮恢勒套抛约菏枪搪锥铈狻⒑瞳|独子的身份四处招摇。而乾隆即将禅位的十五阿哥,恰恰和和质嵌酝罚蘸笥犁次唬瞳|怕就要倒台,自己牵连一线,不知是否还有善终……
  乾隆见和孝公主神情落寞,劝道:“和〗谟锌鳎奘侵赖模还倚墓⒐ⅲ辔獬溆隽瞬簧倭α俊K淙挥械闾澳谭钅闶种艿剑隳苁嫣剐抟卜诺孟滦男!藓陀犁盗耍兴恍砩焙瞳|,不许杀和
  乾隆的眼皮有点耷拉,口里喃喃道:“是老了……没精神了……晚上睡不着,白天却总犯困……”和孝公主忙道:“女儿服侍阿玛睡下,就先告退了。”
  乾隆握着女儿的手歪在炕床上,和孝公主凝视着年迈的父亲,梦中的他,慈祥而和善,全无平日国君的威仪赫赫,睡熟时嘟囔自语,只听不清在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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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科尔沁草原正是最美的季节。
  碧天如穹庐,绿野茫茫接天。怒放的鲜花,开败的籽穗,草原上一碧万顷,一片绿中间或夹着静静吃草的牛羊,风吹来时,如卷绿浪。静谧一片,唯有苍鹰在天际翱翔,时而高亢鸣叫;乳羊“咩咩”钻在母羊腹下吃奶,声音甜嗲。突然,遥远的地方传来沧桑老劲的马头琴声。鹰滑翔着,牛羊停止了咀嚼,琴声带着马尾弓弦高亢而复杂的颤音,委婉地在天际打了个转儿,又落到人间,似乎在低声诉说,又似乎在高声呐喊,似乎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柔肠,又似乎是庄子鼓盆而歌的欢快,一时又如泣如诉似悲鸣一般,令人不禁恻然。
  “王爷,是这里么?”
  奕霄忙擦了擦眼角不慎落下的清泪,对身边女子道:“是这里,是我父亲在拉琴。”
  身边女子道:“那年柔姐姐去世,阿玛也没有回京瞧瞧么?”
  奕霄点点头,道:“我们新婚,也没有向爹磕头,今儿一并补上吧。”那女子乖巧地点点头,见奕霄耸着肩,有些怕冷的样子,忙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厚衣裳,随着奕霄、亦是循着琴声,来到一位六十来岁的老汉面前。老汉打扮得朴素:青毡小帽,灰旧的蓝布长袍,绛红牛皮腰带,盘膝对着一块高耸的、长满青草的小土堆坐着,一边放着马鞭和干粮,一把马头琴抱在怀中。他的脸上刻满岁月和阳光留下的印记,眼角唇边深深的皱纹,眉毛花白,眉头颦起,眉梢垂落,眼睛似乎永远是半眯着,看不清其中的神采,只是脸的轮廓俊朗如刀刻,眉眼分布和谐,眸子间或一轮,颇有文气,可以看出老汉年轻时是何等英武又何等博学的小伙子。
  奕霄上前跪下,身边女子也忙跟着跪下。奕霄磕头道:“爹,儿子带新续弦的妻子来给您磕头。”
  英祥点点头,笑道:“起来吧。你们新婚,我也没有去贺喜,实在离不开这里。你娘以前说,她的师父无论漂泊去哪里,都要带着她师母的骨灰,这我是做不到,但离了她身边,心里真就会不踏实。”英祥看看新媳妇又道:“新媳妇长得漂亮,也是知书达理的样子,你要好好对人家。”
  奕霄垂泪道:“儿子知道。阿柔去世的时候,我也觉得天地间再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了,春季里开花,都觉得是愁红惨绿,恨不得她没有生那个孩子,还好好地在我身边。”奕霄的新婚妻子拭了拭眼睛,劝道:“王爷也别太伤感,阿寿和阿勍今后,就是我的亲儿!阿玛在这里,也是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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