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母亲长叹:“我真的不清楚你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坦白相告呢?”
我沉默。这也是我们母子存在沟壑的表现之一。我从不找她咨询感情问题,就算她问起,我每次也只是敷衍了事。
也许,我在内心深处,对她在父亲过世不到一年就嫁入詹家的行为始终不肯轻饶。这个心结一直等到十几年后才真正的解开。
很多事,没有经历,就不能懂得;不能懂得,就无法体谅。只有饱经风霜,才能换回一颗无怨无嗔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鸿筱去西湖观光。时值阳春三月,苏堤上桃红柳绿,鲜花开得灿如云霞。白白的柳絮在空中上下飞舞,惹得鸿筱蹦蹦跳跳伸手去抓。抓到一团放在口边“呼”地一吹,结果没能吹走,全部贴到他的嘴巴上,像是吃了棉花糖。我拿出纸巾给他擦掉,笑骂:“你这小鬼,怎么这么调皮。”
走了一会儿,天空忽然下起小雨,游人纷纷撑开雨伞,穿梭在江南烟雨中。水光潋滟的西子湖笼了一层轻纱,湖岸远山在烟雨中若隐若现。近处的杨柳仿佛也失却了颜色,低垂在湖面之上,撩拨湖水的面纱。涟漪无声地绽开,像梦境,像回忆,像沉睡多年一朝苏醒的往事。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常常在傍晚时分被父母带到湖边散步。我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也像现在的鸿筱一样蹦跳如小兔子,还不时对着身边的大人发出直穿云霄的笑声。余照洒在湖面和湖堤,我看到爸爸妈妈的脸庞镀上了金色,像是神话里的天将和仙女。整个世界,也沐着祥辉,在向晚的微风中静息。偶尔从远处飘来几声寺庙的钟声,清澈而悠远,弥散在习习南风中,让人心神荡漾。这时我便把爸爸教给我的诗词一首首地拿出来背。还记得最早在西子湖畔学会的便是白居易的《江南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能不忆江南?
“妈妈。”鸿筱的呼唤惊破了我的回忆。我低身问道:“怎么?”
“你看那边。”
我顺着他的手臂的方向一望,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坐在地上,不断地向着来往的行人拱手磕头,身前放了一个搪瓷杯。
我说道:“那是乞丐,靠别人施舍他才能生活。”
“什么叫施舍?”
“……就是白给他钱的意思。”
“那我们也去施舍好不好?我觉得他好可怜。”
这个时候我当然无法拒绝。便从钱包里抽出十元钱,塞到鸿筱手里,说道:“你去给那个爷爷,我看着你。”
他接过钱,飞到乞丐身前,将钞票扔在搪瓷杯中,口里说道:“这个给你。”说完也不去管那老乞丐的反应,转身奔回到我身边,拉紧我的手。
那乞丐瞧着我,眼里流出谢意。我给了他一个微笑,拉着鸿筱的手走到另一边。他还一直转过头盯着那乞丐,直到乞丐的身影被来往的游人淹没。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又去了岳王庙、灵隐寺、钱塘江大桥等名胜景点。鸿筱在岳王庙显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激动,嚷着说汪老师给他们讲过岳飞抗金的故事。“汪老师说,岳飞是个英雄。妈妈,是这样吗?”
“是啊,是抗金英雄。”
“那么,什么是英雄呢?”
我一梗,鸿筱居然问出这么有水平的问题。英雄……何谓英雄?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说清?
“鸿筱觉得呢?”
“我觉得,要不怕死,不怕痛,还要会帮助人的,才叫英雄。”
我笑道:“鸿筱说得很对啊。”
“我也要当英雄!”他来了劲,走到岳飞的塑像前,双手叉腰,小嘴微嘟,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好啊,妈妈就等着你长成英雄,嘿嘿,莫鸿筱小英雄。”
“可是……”他挠挠头,“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我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说道:“嗯,真英雄就是要……”该怎么说才好?
“要什么?”
“要用情如海,重义如山。”
“用情如海,重义如山……什么意思呢?”
我站起身,笑道:“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一周的江南游很快结束,我和母亲依旧没能做到实质性的沟通。只是临走之前,她递给我一张十万元的支票,说道:“这个你拿着。你要养小孩,自己那点钱怎么够。”
我迟疑一阵,终于接过,口中连连称谢。
“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记住,有困难就向我开口。”
“我知道。谢谢妈妈。”
“唉,还没看清你,你就又要走了。”
“我……我还会回来的。”
她酸楚地道:“你要记得,妈妈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她送我和鸿筱去了火车站。少不了又一番话别。鸿筱对这母亲大大咧咧地说道:“外婆,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妈妈的。”
母亲破涕为笑:“你这小鬼,自己还没长大就这么大言不惭。你呀,好好学习,让丹妮少操点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鸿筱不服地道:“外婆瞧不起人!看着吧,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当英雄,不让妈妈受欺负。”
我和母亲相视而笑。忽听到汽笛长鸣,列车即将开动。母亲恋恋不舍地下了车,走到靠窗的地方,向我缓缓挥手。我看到她眼里有晶泪晃动,身影逐渐后退。我猛地朝她喊道:“妈妈,保重身体。我一定会回来的。”
列车呼啸而去,我倚在窗边,脑海里惟余思念。
第五章 暮去朝来
从杭州回到北京,家里生活起了大变。轻妍告诉我她找了一个固定的男友,去他所在的公司给他当秘书,再不用每晚到酒吧唱歌了。我诧异万分,问她这次是来真的么,她微微点头,脸上泛起羞涩的桃红,还说那个叫耿扬的男人给了她初恋的感觉。
我咋舌不已,实难相信像轻妍这种女人还会再找到初恋的感觉。轻妍趁机教育我道:“所以嘛,生活中永远都会有奇迹发生。你,莫丹妮,不要以为自己就看透红尘了,没准你哪天也会像我那样再爱上一个人。”
我问:“你这次是以婚姻为目标么?”
她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后来我见过耿扬几次面,了解到他来自农村,性格朴实木讷,虽不善言辞,但一举一动着实流露出对轻妍无微不至的关怀。轻妍说耿扬大学时因为家庭贫困,没敢谈恋爱,直到毕业工作当上了部门经理,有了家底后才想到找一个女朋友。某一天去轻妍唱歌的酒吧应酬,两人一下子撞出了火花。耿扬也不嫌弃轻妍的过去——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轻妍掩埋了过去——过了年就像她求爱了。轻妍这次却经过认真考虑后,才应允了。我问轻妍到底看上耿扬哪点,她说,除了钱以外,还觉得他忒真实,不像她以前的那些男朋友,要不装B要不耍酷要不故作深沉。说完又给我鼓劲儿加油。
轻妍成为了职业女性,每天早出晚归,生活变得规律。这对鸿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只是我万没聊到董轻妍——这个早早说自己不再相信爱情的超现代女性竟也会再次沉入爱海,乐在其中,不肯上岸。轻妍在少女时代所受的那些伤痛在这一场情*事里被消解殆尽。看着她每日喜上眉梢的面孔,谁能相信她曾是个堕过两次胎,先后被三个男人欺骗、背叛过的怨妇呢?
不由想起爸爸的话:生活没有什么如果,但是有很多但是。
更鼓舞人心的,是轻妍的爱情终于结了果子。就在鸿筱二年级的暑假,轻妍告诉我耿扬调到深圳工作,她也要随之南下,并且会在那里举办婚礼。说着就把结婚请柬塞到我手里。我感叹地说你终于要成家了,轻妍笑着说快28岁的人了,再不结婚估计以后连生小孩都成问题。
那个暑假,我带着鸿筱去深圳参加了轻妍的婚礼。婚礼是西式,轻妍穿着洁白的婚纱,脖子上挂着晶艳的项链,宛若月宫仙娥。我呆呆地看着轻妍,脑海里闪现年轻时代路过婚纱店时的情景。那时的我,就跟每个小女孩一样,总是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穿着这么美丽的衣服成为别人的新娘,甚至以为婚姻最让人快乐的地方便是能够穿上这一袭嫁衣,站在镜前打量自己,耳边听着老公的溢美之词。
少女情怀总是诗。
而今——是否还有勇气再做这样的绮梦呢?
教堂气氛庄严。轻妍的父母兄弟也从山东赶了过来,列席的还有耿扬的同事好友。每一个人都满面春风,争相恭贺。伴郎和伴娘分别是二人的老乡。本来我主动请缨作轻妍的伴娘,却被她一口拒绝,理由是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到时候怕会抢了她的风头。
我知道她其实是怕我受刺激,然而我的神经承受力实在远超你想象啊,轻妍!
“耿扬先生,你愿意娶董轻妍小姐为妻,并且从今以后,无论富贵贫贱、健康病残,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永远吗?”神父的问话令全场骤然安静。
“我愿意。”
“董轻妍小姐,你愿意嫁给耿扬先生,并且从今以后,无论富贵贫贱、健康病残,都爱他、珍惜他直到永远吗?”
我看到轻妍的眼睛眨了眨,睫毛沾上了晶亮的露珠,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愿意”。那一刻,我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二人交换戒指,相拥而吻。掌声、起哄声四起,彩带与鲜花腾上高空,现场气氛被推向最□□。
一直坐在我旁边的鸿筱忽然说道:“妈妈,妍姨和那个耿叔叔在干什么啊?”
“他们啊,在结婚。”
“什么叫结婚?”
“结婚就是……”我一时语塞,“就是女的嫁给男的,男的娶了女的。两个人就成为一个人,永远不分开了。”
“哦……”他恍然大悟:“结婚就是男的和女的永远不分开。”
“是啊。”
鸿筱想了想说道:“那我以后也要娶妈妈,要和妈妈结婚,和妈妈永远不分开。”
我“噗”地迸出一笑,拍打他的脑袋:“你这小鬼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是你说的结婚就是男女永远不分开嘛。”他低头嘟囔。
我只好又说道:“永远不分开,也分很多情形。结婚只是一种。”
“那还有什么呢?”
我不再回答。说下去鸿筱也不懂。
只是,是否真的只有婚姻,才算得上恋爱的最好归宿。而事实常是,我们的结婚对象,并不是那个曾经最深爱的人。爱情与过日子的差别,就像红酒与白水的差别一样,到了一定年岁都会懂得。
也许在我们内心深处,总会埋藏一两个名字,平淡而又永恒。
永恒不见落叶,唯见两片浮萍。
轻妍结束了婚礼,又要辗转耿扬的老家拜访公公婆婆。我牵着她的手,说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再见面,再一起爬山看流星雨,再去湖边吹风喝酒了。”
“只要你愿意,给我来个电话就行,随时奉陪!”她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笑了。这正是我喜欢轻妍的地方。永远充满活力。
带鸿筱回京,开始彻底的“二人生活”。我发现家里没了轻妍,清静是清静许多,可也少了几许热闹。幸而鸿筱生性活泼,放学后总要说一大堆学校的趣事给我听,导致每个晚上成为我一天里最期盼的时段。
鸿筱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当上了班上的学习委员。他和老师同学也相处融洽,从没有惹过是非。我去开家长会时,汪老师每次都要点名表扬鸿筱,私下也夸我教子有方,甚至邀请我向全班家长介绍教育经验。我只能不好意思地拒绝掉——讲话时我总不能一次也不提鸿筱的父亲吧。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这么一晃而过。这五年我每年除夕都带鸿筱回家探亲,他和母亲的关系也越发亲密。母亲竟从心底默认了这个领养的外孙,就连詹叔叔也对鸿筱疼爱有加。只是在家看到我的几个表姐表妹相继成婚生子的情景,心中总会有莫名的失落。只有等到回京后投入写作与育儿的繁忙中,这失落感才得以减轻。
五年里我写了两部反响颇佳的长篇小说,主题俱是探讨都市女性的情感生活。有了些文名,日子宽裕不少,追求者也相继登门。无奈我心如枯井,告诉他们也告诉自己说,这一生把鸿筱抚养成人就已心满意足。其他事情,一律不在考虑之中。
当单身成为习惯以后,对双宿双*飞的事不但不复向往,甚至还会恐惧。
鸿筱渐渐长大,身高从一米二一点点往上爬升。我每隔半年就让鸿筱在同一个地方靠墙而立,用铅笔在他的头顶贴墙处打上记号,再用软尺测量。几年下来,墙壁上的铅笔印从下到上排成一条线,记录着鸿筱身高的增长变化。到了小学毕业这五年里,我严格执行制定好的教子计划。八岁那年,给他请了一位有名的油画老师教他画画,因为我很早就发现鸿筱喜欢在他的教科书上乱涂乱抹。有了明师指导,鸿筱的美术天赋得以彰显。十一岁那年参加北京市少儿绘画比赛,一举夺得油画组的冠军。他的老师强烈要求我让鸿筱专攻美术,说这孩子前途无量。我思索再三,答复道:“等到鸿筱上了中学,看他对学习和美术哪个更感兴趣再说吧。”
九岁那年,开始教他背《论语》,给他解释其中的微言大义。想不到第一节课自己就被鸿筱逗得弯不起腰来。
鸿筱兴高采烈地道:“论语,我知道。孔子,我也知道。汪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个笑话,妈妈你要不要听?”
“妈妈在听,你讲。”
“话说……”他摇头晃脑地道:“古代有个私塾先生,向他的学生讲授《论语》第一句的时候是这样解释的:‘学,学习;而,虚字眼;时,时常;习,温习;之,虚字眼;不,虚字眼;亦,虚字眼;悦,高兴;乎,虚字眼。’接着他问:‘有谁能为我讲讲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就有个学生站起来,大声说:‘先生,我来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学习虚字眼,时常温习虚字眼,虚字眼,虚字眼,高兴的虚字眼!’”
十岁,鸿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