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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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健之问我问题。一来就是最直接的:“你有男朋友吗?”
我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实在太突兀。支吾道:“怎么问这个?我还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男人。”这话也没骗他。这辈子,要说爱,我就只爱过我妈和我自己。
但健之却理解错误了。他长吐了一口气,喃喃道:“其实你一个单身女孩闯荡社会,很不容易的。应该找一个人陪伴照顾你才是。”
天啊,我该咋办?面对这样的纯情少男,我发觉自己反而变得很笨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施展惯用的伎俩——眼神大法…——提示他不要再问下去。我给自己的眼神调了点酸楚与无奈,表明我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健之却根本没注意到我眼神的变化,下一句话让我心里又是一咯噔。
“你的家里是怎样的?你是怎么进倪家来的?”
这句话要是换作倪太太问,我定然认为她对我起了疑心。但是健之,我知道那只是因为对我抱有好奇与关心,想要了解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我悠悠叹了口气。是啊,我是怎么进了倪家的?
。
2
五年前,也就是我十八岁那年,我妈得病死了。关于她一生的凄苦悲怆,作为女儿的我,自然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十八年来,对我的严苛、对我的教训、对我的叱骂责打,都掩盖不了她那颗疼爱我的心。当她告诉我她的身世命运以后,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我只是怜,只是恨。怜惜她与我自己,恨她的家庭,还有他的家庭。
这么多年,我们住贫民区,穿最朴素的衣服,吃最简单的饭菜。前些年我妈还可以帮别人打工挣点养家的钱,后来她得了中风,弄得半身不遂,重担便压在了我的肩上。但我最佩服我妈的一点,就是她人穷气不短。仇富,但不怯贫。她不会为了几张钞票作出出卖自己的事情,也不准我这么干。每逢有人欺负我,她总是会像老麻雀保护小麻雀一样挡在我身前。
我知道她在忍耐,在等待,等待我长大成人,等待我讨回公道。她有着惊人的毅力与忍耐力,同时,也长了一颗强烈的复仇之心。而这些,我都继承到了。
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么,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阿梅不出手,你当我是纤纤蒲柳?
十五岁的那个晚上,芷珊——也就是我妈,把我唤到床前,握住我的手,一点一点说出那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我知道,我一生的命运将就此改变。
我妈生而为爱,我生而为恨。
或者说,复仇者天然不是阿梅,而阿梅天然是复仇者。
我妈看到我坚毅的脸色,安慰地笑了,又哭了,说道:“阿梅,你不要怪妈。妈实在是受了太多的委屈,不得不连你也拖下水。”
“妈”,我打断她,“你早就该告诉我。你不该这么软弱。你以前总对我说,不是自己的给我也不要,是自己的谁也别想抢走。”
“我怕你以后会恨我……”她多虑了。
“不会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犯我,我必灭谁。”你能想象得出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说出的话吗?
当贫穷、孤独、恨三样东西降临在同一个人头上时,我想没有人不会选择报复这一条道路。
所以我从不后悔。
然而,十六岁那年遇到了阿明以后,我曾一度怀疑自己要放弃,幸好被我妈及时镇压了下去。她在我本来最富青春活力与爱心的时机扼杀了我与阿明的爱情,取而代之的是在我面前对男人的无休止的剖析与辱骂。
很早我就不相信爱情。起码不敢相信。
十六岁,阿明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他父母亲死得早,家里有个暴力的舅舅。阿明不堪虐待,逃了出来,搬到我与我妈住的那个院子,从此我们成了邻居。
顺理成章的相识,顺理成章的亲密,顺理成章的信赖和顺理成章的恋爱。
后来我妈得知消息,就把我关起来狠狠打了一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阿梅,你忘了妈对你说的话了?你忘了你身上的任务了?你想一直住在这里当一个谁都瞧不起的穷丫头吗?”
我木然。说,妈,你放心,我保证我不会爱上阿明,实际上我也做到了。在生存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爱情算得了几何。爱情的折磨和痛苦那是富家子弟的专利。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资格谈爱情。
十八岁,芷珊死,世界几近漆黑。阿明却又出现了,拿他的话说,爱就是不离不弃。我心知肚明,我虽然不爱他,但我需要依靠。所以我们又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阿明不笨,靠着勤奋和努力,考上了全城最好、在中国也是名声赫赫的大学,跟倪思思成为了校友。当我去学校看他,他告诉我某某某就是倪氏集团的千金小姐时,我知道自己的世界亮起了一盏灯。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功夫。什么叫是祸躲不过。
我要阿明给我报告倪思思小姐的所有动态,他不理解,但是没有违抗。再后来,就是在阿明的引荐下,我成为了思思的钢琴教师。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这是一个刺激又伤感的圣诞夜。
健之看着我出神,不敢打断,半晌说了一句:“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好了。”
口是心非,目光中明明充满了知晓一切的期盼。
“好,我不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已经没有心思跟他调情。
健之的脸上瞬间写满失望。他学不会掩盖自己的心情。
可我真的累了,也困了,迫不及待起身送客,临别时送上一句安慰的话:“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也不去看健之的脸色,锁了房门。
躺在床上,闭上双眼,黑暗将自己淹没。脑海里,阿明、蕴之、健之的身影轮番闪烁,却没有一个能长驻心头。仿佛夏日里蜻蜓掠过湖面,点一点,又走了。
他们都只是过路人。路过了我,但没有路过我的心。
睡吧,睡吧,明天又会是一个好日子。每晚入睡前,我都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今夜也不例外。
五
1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反正屋子是亮了起来。我揉揉惺忪的双眼,爬起来穿衣服。忽听到一声奇怪的声响,四处望望,什么动静也没有。接着又是一声,这才反映过来原来是肚子饿了。
自嘲地笑笑,抓出手机一看,天,10:40,快接近中午。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这么晚起过床。穿好衣服,利索地下床、开门,正要出去,却闻到自己身上飘出一阵酒味,想了一想又钻进了卧室自带的浴室,放水,脱衣服。
大理石的地板,富丽冰凉;一面巨大的镜子装在墙上,可以照见整个人体。我对着镜子将头发散开,用手一缕缕理平,这种感觉很是美妙。
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还是那么苍白瘦弱;头发,还是那么枯黄稀疏。脸庞,因为没有清洗而显得疲惫灰暗;只有眼睛,那双透着锐利与不平的眼睛,是全身上下最有生气的地方。阿明当年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爱上我的。他说他一看到这双眼睛,就看到了顽强的生命力,看到了对幸福的渴望,还有超于我年纪之上的沧桑机敏。
我伸左手,抚摸着右肩的梅花记。殷红如血,衬在皮肤上,白底红花,感伤而凄艳,仿佛这就是我命运的预言与见证。阿梅,生来就该是冷幽寂静,于孤独中吐绽青春的绚丽,辉煌一旦,灿烂一夕,再零落成泥,与蝼蚁同葬。
水,从头顶流到脚底,丝绸一般滑过我的肌肤。我喜欢水的触感。柔软、细微、流畅。被水包围,是一种温柔而安全的享受。凉水让我清醒,热水给我舒适。水里梦幻旖旎,水里飘摇灵动,水里干净清香。
沐浴完毕,我将衣服穿好。走出浴室,坐在镜台前,用梳子梳理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沿发鬓而下,滑过脸颊、下巴、颈子,就像蚯蚓细密的爬行。擦干脸,往上面抹了一层护肤霜,看到脸庞焕然一新,不由朝着镜中人莞尔一笑。
拉开门,径直走向客厅。
客厅中只有倪太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穿的还是昨夜那身宝蓝色旗袍,发髻间插一颗艳光流溢的珠子。她听到声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个秀气的微笑,温言道:“起床了?餐厅里本来做有早餐,现在都凉了。我要凤姨帮你热热去。”我说不用,我马上就回家。又问思思他们回来了没有。
“今天早上七点钟回来的,现在正睡着。你呢?昨晚睡得可好?酒醒了没?”
我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不露声色地道:“昨晚喝得太多,睡下去就跟死猪一样。刚刚才起,洗了个澡。现在感觉精神多了。”
倪太太点点头,又低头看她的报纸,并没有留我吃午饭的意思。
我也找不出理由逗留下去,说了声告辞,移步到大门处,正要伸手拉门,门却自动朝里开了。接着一个人出现在面前,却是穿得厚厚实实,手里还握着一把腊梅的健之。
他看到我,喜不自禁,一把将我拉回客厅,说道:“怎么要走马上就是午餐时间了。吃完饭再走不好吗?喏,我专门给你买的梅花。漂亮吧。”
我和倪太太都惊了。倪太太哗地放下手中的报纸,不快地道:“健之,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阿梅一夜没回家,她家人一定很担心。”
我转过头,对着倪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关系,我已经打了电话通知他们了。”健之更加满不在乎,将我拉到沙发上坐下,又招呼凤姨赶快开饭,说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饭是会出人命的。倪太太脸上阴云重重,说道:“蕴之他们都还在睡觉,你好意思自己吃饭?”
健之迷惑地道:“他们这么晚——噢,不对,是怎么大早回来,鬼知道会睡到何年何月咧。把饭菜留给他们一些不就得了。”倪太太轻哼了一声,但找不到反驳的话。
空气静固了几分钟后,矛盾迎刃而解。西装革履的倪蕴之陡然现身于客厅,说道:“我马上叫他们起床吃饭。”
。
2
一家人又坐在饭桌前。思思倦容犹在,气呼呼地道:“今天又不用上学,干嘛这么早叫人起床。”蕴之没有理会。从坐上饭桌的那一刻起,他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我。我自然知道为什么。
敏之还是一脸冷漠,极少发话,只顾自己吃菜,仿佛在场的人他都不认识。健之因为大哥二哥的在场,收敛了不少,但仍然时不时热情地朝我碗里夹菜,劝我多吃。我轻咬嘴唇,有点得意有点挑衅地望着蕴之,心说:怎么样。谁叫你昨晚不理我,要陪妹妹看什么圣剧。你陪啊,陪啊。一面还对着健之语笑嫣然:“谢谢三少爷。你也多吃点。”气得蕴之老以咳嗽表示不满,我暗里乐死了。
我唯一奇怪的,是倪太太冷眼相观。她不可能没有看出端倪,但她却并不加干涉或提醒,好像故意要蕴之吃够醋似的。这个女人,比我想象中要可怕。
午餐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放下餐具,蕴之就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家。理由是要去银行汇款,顺路。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静候倪太太和健之的反映。出乎意料,倪太太竟然答应了蕴之,还嘱咐他一定要把我平安送到家。又对敏之健之说,待会想去戏院看戏,要两个儿子陪她。健之想说什么,皱皱眉却又忍住。
我老大不明白。难道倪太太是想成全我跟倪蕴之?
走出倪家,千楼同缟,万厦俱白,天空还飘着小雪,一群白精灵们在追逐嬉戏。迎面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一个罗嗦。蕴之搂住我的肩头,柔声道:“冷么?我把外衣脱给你怎样?”
我将他推开,冷冷道:“不敢不敢。有劳大少爷费心了。”
蕴之一怔,接着说:“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我冷笑了两下,转头道:“我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蕴之有些不快了,道:“阿梅,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如果你是怪我昨天没有陪你,我跟你道歉就还不行吗。还有今天下午,我的时间都给你,我们可以去干任何我们想干的事。”说罢邪笑。
我就看不惯他这套哄骗女人的伎俩,顶了回去:“你能陪我一时,陪得了我一世?老实说,我真的不想再这么偷偷摸摸下去,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蕴之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但是以我现在的处境,在倪家根基未稳,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我怕会连累你。”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只七回八回。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地里不知对多少女人说过。
我两手一摊,说道:“那好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站稳脚跟,我看我还是去找一个没风险的人比较好。”
蕴之雪白的脸色泛出点潮红,激动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非得在你这棵树上吊死?”我完全不惧怕他。
“你跟健之,昨晚……?”他声音更大了。
“我跟你弟弟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如果以后真要发生什么,我自己也预料不到。不过你要是担心的话,可以让思思解聘我。”
他死死盯住我,眼里满是忿恨。过了一会儿,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塞进嘴里,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悠然道:“阿梅,你始终还是不相信我。”
“哦?不相信你什么?”
他笑笑:“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不语。老实说,我确实不相信。尽管我希望那会是真的。我从来都觉得我们彼此互为挑战与征服,控制与被控制。而不是爱。
这里面有爱吗?我说不出。但我肯定离开他我会感到深深的失落,就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胡乱游荡,直到坠入凡尘。这种感觉,甚至相处多年的阿明也未曾给过我。
忽又想起健之,那个有着纯纯笑容与纯纯眼睛的男孩,他带给我的却是一种难得的温暖与亲切,尽管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
我抬头问蕴之:“那你说说,你到底爱我哪一点?”
蕴之沉思了一会儿,道:“你独立,坚强,或者叫倔强;不贪慕富贵,有些高傲不羁。才华见识都高人一等。当然,也很懂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