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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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响起一个接一个的炸雷,身体被寒冰浸透。如果不是有文宇的照应安慰,我怕我真会晕倒在家中。
我向文宇望去。他抽着烟,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微眯的眼睛里划过思考的痕迹,坚毅的脸色凝聚着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势。在这气势的包围下,我的恐惧感并没有因鸿筱消失时间的延长而加重。
这个很久没有男人气息的屋子此时充塞着高山一般的厚重和峻伟。寒意逐渐散去,一股温暖的气流旋于心间。我轻轻地合上疲惫的双眼,心想,比起十六年前的那个优柔寡断的他,如今的赵文宇,是一个让女人感到安全的男人。
“叮咚”。门铃陡响。我和文宇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门口拉住门把。
门开。我的心终于放回了地平线。
是他,鸿筱。满身的颓丧与疲累,恹恹地像是一溜被霜打蔫的叶子。右手臂一片血迹。
我吃惊地拉起他的手臂,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跑得太急,摔了一交。”
我找出碘酒、棉签和纱布。先用湿毛巾擦干鸿筱伤口的血污,接着将碘酒滴在棉签的棉球上,轻轻地给他涂洗伤口。他紧咬牙关,脸上呈现隐忍痛苦的表情。
“鸿筱,你没事吧?”我边涂边小心地问。
“我没事。”
我停止动作凝视他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凄凉。我的心陡然一紧。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和赵叔叔都不会怪你的。”
“呵呵,我答应过你不哭,怎么会哭呢。”
文宇走到我俩身边,道:“丹妮,你好好照顾鸿筱。你们母子肯定有些话要说,我……我就不打扰了。明天再联系。”又一拍鸿筱的肩膀:“男子汉,坚强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送走文宇,我和鸿筱静默而坐。窗外下起了小雨,嗒嗒地敲在玻璃窗上,像是陌生人在扣门。
我问:你真的没事?
他答:真的没事。
又问:那尤佳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又答:不怎么办。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他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声调出奇的平缓,一对眼睛却冷暗得像两个黑洞。我的心越揪越紧,终于不堪忍耐地把他揽在怀中,柔声道:“鸿筱乖,我在这儿。”
我们彼此相拥,靠身体的热度趋散秋夜的寒气和心中的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鸿筱说道:“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
“那你呢?”
“我也睡。”
“我陪你一会儿。”
“嗯。”
我扶着鸿筱进了他的卧室。他躺倒在床,受伤的右臂悬在床外;我拉开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坐到床沿,低头看到他戚伤的脸,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恨她?”
“恨?不,说不上恨。我只是……只是太震惊了。我以为她是个善良、纯洁的女孩儿,没想到,没想到……咳咳,是我自己太傻了。”
“其实也怪我。我当初如果反对你们交往,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唉,是我不好。”
他遽然从床上撑起,紧紧盯着我,低声道:“怎么能怪你?你根本就不了解尤佳,自然不会料到会有今天。”
“那你呢?你了解她吗?”
他苦笑道:“我如果了解她就不会被她骗了。只是……这一年多来,平心而论,她对我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我才……”
“才什么”
“才跟她……交往下去。我不忍心伤害她。”
我瞪大了眼珠,道:“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喜欢她?”
“说一点不喜欢也是不可能的。我对她,更多的是怜悯,觉得她活在那种家庭环境里实在是……很可怜。不过,呵呵,现在来看,也许那也是她的谎言。还有,你也说过男人一定要有责任感。既然我答应和她在一起,又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否则就算她不恨我,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的。”
我怜惜地望着他,叹道:“这一年多真是苦了你了。”
他摇头道:“我不苦,你才苦。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又不能向你吐露我和尤佳的不合,我……我怕你担心。”
“所以你宁愿一个人担负傻孩子。我是你妈妈啊,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话呢。无论什么难题,我们都会一起克服的不是么?”
“妈妈……”他轻咬着这两个字,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就不只把你当母亲看了。”
我一惊,内心古怪地颤动,鸿筱又满怀深情地看了我一眼,道:“其实……”
“好了。”我打断他,微微偏头略掉他的眼神,说道:“你快睡吧。不要多想了。既然你并不爱尤佳,那就不要为她的事伤心了。不值得。”
“唉。”他长长地叹口气,重新卧倒,闭上双眼。
我静静地看着睡中的鸿筱,思绪飞到了十四年前我刚领养鸿筱不久的一个晚上。那时我也是坐在床沿这样看着鸿筱睡觉的样子。只不过那时他才七岁,小动物一般的娇嫩可爱。如今年已廿一的鸿筱像一棵挺拔的树木,风华正茂,令人羡慕。此刻他闭眼沉睡,高秀的额头渗出青白的汗珠,眉毛因为伤口的痛楚微微蹙聚在一起,如同两道相会的淡山。眼睛、鼻子、嘴巴都静无声息地沉睡过去,到了白天才会释放出蓬勃的生机。我伸出手来,轻拂他的脸庞,冰凉的指尖慢慢地走过他的下巴、脸颊、眼角、眉尖,沿额头而下,至鼻梁、人中、嘴唇,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最后驻留在双唇之间,感受到一豆温软,仿佛触及正午的云。我收回手指,他便蠕动了一下嘴唇,像是还没有品尝够滋味似的不舍,接着又轻轻将嘴角翘起,露出安然的微笑。窗外,夜色正浓。
我拉好灯,起身出门,回到自己的卧室,浮想联翩地入了睡。
次日一早,我送鸿筱回学校后,直接进了尤佳的宿舍等候。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推门而入,见到我的一刹那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我说道:“我们出去谈。”
站在宿舍楼前,尤佳首先开口问道:“你是为了鸿筱而来的?”
“是,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
“鸿筱呢?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他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我也是自作主张来找的你,因为我觉得把问题说清楚比较好,对他对你都是。”
尤佳眼里随即渗出一汪泪水,颤声地道:“他……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很恨我?”
“他没什么大事,有劳你关心。你只需要给他一个交代就够了。”
尤佳垂下头,哭丧着声音道:“我……我没料到这样。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
接着她边哭边说,听完后我才明白了个中因由。
原来尤佳的家并不是她之前所言的单亲家庭,而是在农村,父母俱全,还有一个弟弟。因为家境贫寒,尤佳一上大学就不断找兼职挣钱。那个李建初就是她大一时在一家咖啡店当女侍的时候结识的。为了养家和供自己读书,尤佳便和李建初开始了钱色交易。
“我是真的喜欢鸿筱的,想要对他好,跟他在一起。但我……又不愿放弃李建初的钱,所以才会……才会……”她呜咽着,泪水纷飞。
我叹道:“算了。你也是个苦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后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
尤佳叫了一声“阿姨”,我转回身,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请你替我……替我向鸿筱说对不起。帮我转告他,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像我这样……这样自甘堕落。还有,以后会有很好的女孩子在等他,我……我祝他幸福。”
“你的话我会告诉他的。你……你好自为之。”
当晚鸿筱没有住在学校,而是直接回了家。我把尤佳的话转述给他听,鸿筱呆立半晌,说道:“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也不要怪她了。她也有苦衷。”
“算了,我早想通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想亲自告诉她,不要再和李建初在一起了。用尊严去换金钱,是不对的。”
当我在一星期后的傍晚,看到鸿筱和尤佳面对面站在一棵槐树下说话的身影时,想到的是,鸿筱,真的长大了。
十一大假,我和鸿筱飞回杭州探望母亲。我把自己与文宇的重逢讲给她听,她立刻说道这次一定要把握机会。我应付了几句,并不放在心上。
从杭州回来,也许是奔波劳累的缘故,我一不小心就生了病。连日食欲不振,失眠烦躁,全身酸痛。鸿筱周末晚上到家看到我的情形后,立即要拉我上医院。我说不用了,见到你病就好了一大半。
鸿筱拉不动我,只好守在我的床边,把学校里的笑话讲给我听。还特意把吊灯关了,只拉开床头灯,说这样才有气氛。在幽黄的灯光中我听他讲道:“我们班有个男生,个子高高的,样子帅帅的,但老找不到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每次都问他喜欢的外校女生,想不想跟他去看一样平时难得一见的东西。”
“哦?那应该很有吸引力才对。女生肯定问是什么东西对吧。”
“是啊。然后他就回答:是死尸。”
我哈哈大笑道:“这个男生真够傻的,他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普遍胆小吗?更不要说去看尸体。”
“就是。不过他的理由却是,就要让女孩看到他勇敢大胆的一面。这才威风。”
“呵呵,他啊,是勇敢用错了地方,那不叫勇敢。”
“哦?那你说什么才叫勇敢?”
我略加思索道:“勇敢有很多情形。追求自己的理想是勇敢,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是勇敢,不屈服于恶势力和困难挫折是勇敢。当然,主动追求爱情、争取自己的幸福也是勇敢的表现。”
“哦……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想起鸿筱刚才讲的笑话,忍不住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忽然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丹妮。”
我猛地一震。丹妮?他在叫我丹妮?
抬头,见到什么?
两颗静凝的眸,诉说无限热诚。
一对淡笑的唇,散发别样深情。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道:“你……你……”见到他身体贴近,我便不自觉地朝门的方向退去。他却紧跟了过来,不多时就把我逼到墙角。
屋里光线稀疏,床头灯光将我二人的影子投射在侧墙上,像两条诡异的贴合在一起的斜线。
他的容貌模糊了,只有那对亮晶晶的眸子在空中流转生辉,将沾满柔情蕴藉的视线罩上我的脸。与此同时他温热的呼吸也逐面而来,让我感到我们的距离已不能再近。
“丹妮。”又是徐吟、低长、勾魂的一声。
我的手心已出了汗,想必他也如此。
“我比你老。”我喑哑地道。
“我知道。”
“你比我小。”
“我也知道。”
灯光如磷火一般跳动,房间静得像阗无人迹的旷野。
“我是你妈妈。”
“不,你不是!你只是我的养母,又不是亲生母亲,有什么关系呢?”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气势威压逼人。
我抽出手臂,颤栗着,胸膛上下起伏。
“有什么关系呢?”他重复了一遍,呼吸愈加急促。
啪!
鸿筱捂住自己的左脸,呆若木鸡地看着我。
我趁着他没反应之际,使出最大的力气将他推到门口,然后“轰”地把门关上,锁掉。
我贴门而立,心河卷起狂野的浪花。一闭眼,适才鸿筱的情貌立时重现。
扑通、扑通。什么声音?
呃……原来是自己的心跳。
奇怪。为什么在惊惧的同时,却还有一丝欢喜甜蜜?
是,好像又不是……
莫丹妮。你究竟在搞什么。
第十九章 山重水复
夜延展在静寂和恐惶的气氛中。我的那颗悬得比月亮还高的心,终于在鸿筱在屋外说出:“刚才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之后降回了人间。疲倦的绳索渐渐圈住了我的脖子,最后成功将我卖给睡眠为奴。而当我睁开眼睛重获自由的时候,窗台已被阳光射出一片刺人的亮白
。
鸿筱走了。我站在客厅中空虚地举目四望。不过也好,彼此是需要更多的距离和冷静。我打开冰箱。
戳开牛奶盒的管孔,吸了几口就放下。心里始终被什么东西给堵着,胃口也被堵得无影无踪。骨头还是痛,连烧水的力气也没有。白天真是比黑夜还要难熬。铃……是文宇的电话。
他开车接我到他的住所——国贸那片崇光泛彩的别墅群里的一座。楼上楼下加起来三百多个平方面积的空间,整套意大利进口高档家具,赭色的PVC地板,红木外壳的机械钟,银制的茶具,种种细节都透露着有产阶级的舒惬自适。可是当我看到客厅阳台上的那盆火鹤花气息奄奄地耷拉着泛黄的叶片时,我知道这座华屋绝不比维也纳森林里的一座中世纪古堡更有人气。
文宇倒来一杯龙井,说让我尝尝家乡的味道,接着便理所当然地聊起了故乡风物。湖光山色,文治武功,才子佳人在话语里东飘西扬,伴随着清朗的笑声,我和文宇仿似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华枝春满的湖畔。
他问我鸿筱的情况,我只说尤佳的风波已过,现在一切正常。文宇赞道这孩子聪明,果然是教导有方,我说你要夸我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啊,他说喝茶吧。
中午,文宇亲自下厨烧了几道菜,我的惊讶不啻于白日见鬼。“赵文宇,哎呀呀,想不到你还会做菜?”还是这么个宜室宜家的男人?文宇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道:“很早很早以前在家学的。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刀,嘿嘿,现在献丑了。”他的表情就像那个蜡笔小新。
我举起筷子拈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口里,不知是他料没放够,还是我自己因病没有味觉,总之是很艰难地咽下了肚子。当然,我还是挤出欢喜赞叹的笑容以示鼓励。
“你多吃点儿。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瘦了不少。”文宇一面说一面又夹给我一块鱼。
“也许是为鸿筱操心吧。哎……我自己来自己来。”抵挡他的筷子入侵我的饭碗。
“我觉得鸿筱是很懂事的,你不用为他操太多心。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