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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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到时候就可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养活阿梅和小阿梅了。”阿明踌躇满志。
“为什么不是小阿明?你喜欢女孩儿?”
“是啊。我更想要女孩儿。而且女孩儿一定要像阿梅那么好才行。当然了,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管他是男是女我都会当宝贝的。”
“那你觉得我到底好在哪儿呢?”我一直想弄清楚这个。
“呃……这个,”他抓抓脑袋,“聪明啊,勇敢啊,能干啊……太多了。还有就是对阿明好,不嫌弃阿明穷,是个孤儿。”
我笑笑,原来如此。我早就觉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相依为命。证据之一,就是这么几年来,我几乎从未和阿明吵过架,连小打小闹也没有。这对一般恋人来说简直就无法想象。表面上似乎是一方在让着另一方,但现在来看,那实际只是因为我和阿明之间不存在可以产生撞击的地带。我们就像一前一后两辆行驶在单行道上的汽车,既没有并驾齐驱而产生摩擦的可能,也没有狭路相逢时发生对抗的机会。
“阿明。”我怯怯地叫了一声。
“怎么?”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我想……我想等你大学毕业以后我们再要孩子好吗?”我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养他。等你工作了,有了稳定的薪水,也等我……等我心愿达成,我为你生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都行。你要多少我生多少。”我一口气说完。
阿明站起身,奇怪地看着我,X光般的视线在我脸上扫射,锐利得割骨切肤。我瑟缩地把头低了下去。
“阿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报仇的事?想要和姓倪的周旋下去?”
“是。”我没有办法否认。
“那你不想要孩子,也是因为不想被拖累是吗?”他提高了声音。
“我……不全是。更主要是因为我们真的没有钱去养他。”
“我不相信。你就是想和倪蕴之勾搭,用报复为幌子,实际上你们一直都不干不净是不是?”
我抬头望着他。苍白而愠怒。这是我的阿明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强作镇定地道。
“那是什么样子?你告诉我啊。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却跟我说你不想要他,你……你让我怎么理解?难道……难道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他的脸刷地变红了。
我一下子感到莫大的委屈,眼里晃动着泪水,哽咽道:“原来你这么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除非你把孩子给我生下来!”
我不再说话。两年来我混在倪家,和倪蕴之摩肩擦踵、眉来眼去的机会多了去了。阿明是个男人,说一点疑心也不起是不可能的。只是之前他不愿意去怀疑而已。
可是事已至此,怀疑又怎样呢。何况我跟倪蕴之本来就有一手。现在才怀疑,晚了。
我冷冷地道:“孩子生不了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孩子我已经拿掉了。”
“你再说一遍。”阿明的怒意喷薄欲出。
“我再说一百遍一千遍也是这样。我已经动了手术,把孩子拿掉了。没有了!我们没有孩子了!”说这话时我何尝不是心碎万分。
阿明盯着我,像是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脸上流露出恐怖、怜悯、失望与绝望。我闭上眼,等着他怒吼,等他过来揍我,最好是狠狠把我揍一顿,只要他能因此而得到发泄。
但是,阿明没有骂,也没有打,只平静地说了一句:“再见。我的好阿梅。”转过身,拉开房门走掉了。
我坐在床上,脑子空白。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从此,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恐惧。
妈妈死了,孩子也死了。阿明走了。哈哈。这是多么有趣的结局。有趣得出人意料呵!
窗外是漆黑的夜。下着雨。雨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嘲笑我这个可怜的女人。
雨。一滴一滴
滴穿了……
穿了……
心。
2
阿明的离去给我打击不小,好在我的意志终于还是帮我战胜了悲哀。一周之后,我逐渐从伤痛中走出,恢复了心智,等待生活的开始。
生病的事倪家是知道的。住院期间,倪家兄妹相继来到医院探望。自然,我只说我得了严重的胃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思思第一个来。寒暄几句后,我问思思阿明这几天有没有去找过她。思思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反来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心头疑云密布,又不敢多言,只说阿明最近有事出去,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思思全然相信,走的时候叮嘱我多休息,又说出院后有要事跟我说,要我帮她拿主意。我心想,难道和阿明有关?
接着是蕴之。提来了冰糖燕窝、阿胶浆、洋参含片等补品,还带来一味中药,名字叫作四神汤。汤用莲子、苡仁、淮山、芡实熬成,说这对治体弱气虚有佳效。我问他最近公事如何,他便说他很快要出差做一笔大生意。做成的话,倪氏的资产起码会增加两成,他的地位也会因此得到巩固。
我问:“是不是要兼并其他的公司?”
他说正是。倪氏在不断地膨胀,不出五年,就会成为全城首富。放眼中国,也没几家企业集团比得上。言下颇为得意。
我在心里说,一将功成万古枯。倪氏的发迹,何尝不是以其他企业家族的衰落甚至死亡作陪的。商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又想起芷姗的命运,对倪家的恨意重新燃烧起来。
健之,来的时候手里握了一把红梅,打完招呼后把花□□了床头柜上的花瓶中,盛好水。坐到床前,递给我一本英国诗人雪莱的诗集,说道:“好好养病。无聊的话就读读诗。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最喜欢的诗人就是雪莱。”
我苦笑以对。我现在哪有心情谈诗论画。口里还是谢谢。
他又道:“我大概四月才回英国。三月份我可以带你去踏青,顺便去拜访一位高人。”
我奇道:“高人?哪里的高人?”
他笑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先卖个关子。那是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一位朋友。我每次回国都会去探望他。”
我点点头,又问道:“你二哥跟你一起回去?”
“不。他要留下来处理公司里的事。这次关系到他和大哥的财产分割。他不能让大哥把倪氏给占了。”
我想起思思曾经对我说的话,便问:“倪家的人都知道你大哥的身世吗?”
健之吃惊地看着我:“难道你也知道?”
我告诉他思思很早就跟我提过了。又宽慰他道,以我跟倪家的交情,决不会把这个秘密泄漏出去,毕竟这关系到倪家的名声。
健之叹道:“大哥的身世在我们家是公开的秘密。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听爸爸说过大哥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大妈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所以,他并不算真正的倪家的人。只是大哥年轻有为,在倪氏声望很高,董事会里他的地位举足轻重,就算有点闲言碎语,也无关大局。”
这也是我一直搞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倪老爷会把这个“野种”留在倪家,还在遗书中分给他1/5的财产,即享受和二太太与其他几个孩子相同的待遇。
又问健之:“你二哥是不是因为这个和你大哥闹得很不开心?”
“是啊。二哥一直觉得大哥是外人,根本不该得到倪家的一分一文。他才是倪家的长子。”
果然是因为这个。兄弟间名分与财产的争夺。大家族里无可避免的冲突。
“那你妈妈呢?对你大哥持什么态度?”
“我妈是个很大度的人。她总觉得大妈福薄命短,不忍心再伤害她的儿子,所以也不怎么在意大哥的身份。加上爸爸在世的时候对大妈有所亏欠,我妈一直就把大哥当亲生儿子一样。”
“倪太太跟以前的大太太认识吗?”
健之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她没跟我们提过。”
“你自己呢?你难道不想拥有更多的股份和地产么?”我对健之也存有好奇。
“我?说实话,我不看重这些。别人都觉得倪家是显赫之家,我只觉得这里是一个笼子,住在里面的人都没有自由。”
这正是我喜欢健之的地方。他不是那种视钱如命的纨绔子弟。
我们聊得很投机,话题也很开阔,仿佛我们之间存在一种天然的信任。走的时候健之没忘了提醒我多注意身体。
等健之走后,我随手翻开那本《雪莱诗选》,一翻就翻到一首《爱的哲学》。这一页上插了一支梅花状的书签,不消说也是健之的杰作了。
我一笑,心想这小子心思倒不少。捧起书来细细阅读: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河水又汇入海中,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
波浪也相互拥抱;
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姊妹把弟兄轻蔑?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要是你不肯吻我?
诗读完了,我心中漾起水花,久久不能平息。望着枕边那树红梅,我似乎听见一个人正在我耳边深情地吟唱:“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我咀嚼着这沁人心脾的诗句,在这样一个冬风凛冽的季节里。
十一
1
从医院走出的时候,日历已经翻到二月初。我站在路灯下,呼吸着城市清冽的空气,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像是吸进了秋晨植于篱笆内的黄*菊*花上的露珠。入夜,霓虹升上屋顶,扮作城市煜煜的眼睛,在夜空中顾盼流荡;光滑如丝的街道就在眼波底下摇晃着,把回忆的滋味摇进了我的心扉。阿明。到处都是他。车站里。林荫下。月色中。可是抓不住。泛黄的书卷脱落了中线,那一页年少就这样了无声息地翻过了。
回到家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床,心也变得空荡荡。没了心,人就像一烟幽魂似的在屋里飘来散去。
一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我直奔倪家大宅。除了想要向熟悉的人寻求一些慰籍外,也想借用对倪家那份复杂深刻、难以言传的情绪来驱逐回忆的梦魇,抚平失去阿明的伤痛。
进了屋,第一个看见的却是敏之。问好后又问思思在不在家。
敏之一副事不关己何必在意的样子道:“她和我妈吵翻了,关在花园的阁楼上。没有我妈的允许,谁也不能去看她。”
我想起在医院里思思的奇怪言行,料想肯定发生了大事。问道:“倪太太呢?我去向她求情。”
“那你就等吧。她跟健之上街采办年货去了。可能马上就回来,也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我坐到了沙发上。凤姨端来一杯茶,我端起抿了一口,“那大少爷呢?”
“出差去了。”他头也不抬。
“哦……是谈兼并公司的事情去了?”
“你知道的倒多。”
“唉,倪氏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再过几年恐怕就能笑傲风云了。大少爷也是一呼百应,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追拥吧。”
敏之放下正在看的杂志,脸上愤然。
我作迷惘状:“怎么了二少爷?我说错话了?”
他依旧不答。
“当然,二少爷你应该也是很受人注目的。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的亲弟弟,倪氏的二公子。”
敏之瞥了我一眼,冷笑道:“谁是他的亲弟弟。他又算什么大少爷。”
我维持茫然不解:“他不是大太太跟倪老爷的儿子吗?虽然跟你不是一个母亲,但毕竟也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那假如没有呢?”
“没有?怎么可能……二少爷,你别逗我了。大少爷知道会生气的。到时候一气之下把我开除了,我去西北风啊。”
“这家又不是他说了算。你怕什么?”
我暗笑,“可能是我多虑了。但现在真的很不好找工作,我难免会担心一点。”
看他不语,我又主动搭话:“而且我也不想换学生。思思既听话又努力,琴技进步很快。比以往我教的任何女孩都要聪明。”
“你真觉得她是专门来请你来教钢琴的?”他终于又说了一句。
我不明白:“不是教钢琴那是干什么?”
“呵呵,你知不知道,思思很小的时候我爸就请了国内最有名的钢琴老师教她。她在11岁那年就得了国际钢琴比赛少年组的大奖。”言下之意就是还需要你来教她?
我心里一梗。这也是我早就怀疑的事情。在教思思的第一课起,我就意识到这个女孩根本用不着谁教。但实际结果却是,我作她的钢琴教师已经两年了。
寒意爬上脊背。如果不是因为学琴,那思思留我是为了什么?还是说,这些都是倪太太的主意?难道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以及来倪家的目的了?脑海里陡然浮现出平安夜里她来敲门的情景以及去医院途中所见,恐忧如被锻打的铁片,不断向四周延展。
敏之接着说道:“思思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妈拿主意的。你不妨去问她。”
我奇了。他这是在提醒我?还是想通过倪太太那边来调查我?
一时间我和敏之都陷入了沉默。我从侧面看去,忽然觉得他很像是罗丹刀下的思想者。一个对女性充满戒心的思想者。
他们三兄弟,一个掌握女人,一个亲近女人,一个提防女人。
我咳嗽道:“我想也没什么大问题吧。思思可能需要一个督促她练琴的伙伴。”
“嗯,听说你生病了?”敏之却转移了话题。
“哦。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多谢二少爷关心。”我甚至有点感动。
“不用谢。”
“……”
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房间里被欲说还休的烟雾笼罩。烟雾里裹着一男一女,各藏了一束扑朔迷离的心机。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