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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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还好说,就只这间小厨房麻烦——自打进了傅家,攸桐这一年里可没闲着,厨房里各色厨具一应俱全,香料橱柜、碗盏杯盘,乃至火锅和先前买的瓦罐等物,林林总总,都是厨房日常要用的东西。除此而外,夏嫂和杜双溪也做了各色酱料、火锅底料,都拿坛坛罐罐装着,摆满半个高架。
这些东西都是她拿嫁妆置办的,留在南楼也是吃灰浪费,攸桐便将器具搬出去,又将些酱料、芝麻酱、拌凉菜用的香油等物分一些出来,留给傅澜音应急解馋。
如是耽搁了几日,傅澜音也慢慢接受了这事实,一脸无赖地说往后要常去她那里蹭吃食。
攸桐自是欣然应允。
到一切收拾完毕,搬离傅家的这日,天朗气清。
仲秋时节,草木犹自葳蕤,篱笆墙上地锦生得层叠浓密,北坡的银杏林随风微响,映衬黛墙碧瓦。攸桐昨晚睡得浅,今晨早早醒来,殊无睡意,到望云楼站了两炷香的功夫,回来后梳妆罢,正要用饭时,便见傅煜身上细甲未解,大步走来。
第80章 别离
朝阳初升, 满院明媚, 有早开的桂花香气隐约传来。
傅煜这两日忙于军务,晨光熹微时出门, 晚间再满身疲惫地踏月归来,瞧着竟瘦削了些许,下颌亦冒出青青胡茬。那双眼睛里却不见憔悴,精神奕奕的, 锋利如旧, 修长劲拔的双腿迈开,龙行虎步,姿态威仪。
进了院,见攸桐呆呆的站在厢房门口瞧他,便将脚步顿住。
她的起居用物和首饰衣衫大多都已搬到了新院, 剩下的几箱子, 随她一道搬过去即可,只留了今日梳妆用的。她今日打扮得也素淡, 粉缎的半臂温暖如春, 纱衣笼住手臂, 露出腕间的珊瑚珠串, 腰间宫绦飘然, 底下一袭玉白的襦裙, 绣着秀致的茉莉, 晨风里微微翻卷。
比起初嫁入傅家时, 她的身量长高了些, 袅娜有致,如含苞的芙蕖凌波。
堆着的鸦青云鬓下,只点缀并蒂珠花和一方花钿,底下眉眼姣然,如远山含黛、泉潭清澈,耳畔悬着一双珍珠,虽简单,却更见仪容婉娈,天然丽色。
晨风拂过庭院,宫绦飘动,碎发拂面。
这样的场景,让人心生眷恋,傅煜不自觉地挪步过去,道:“用早饭了吗?”
“还没呢。将军……一道用吗?”
傅煜颔首,同她一道入内,就见紫檀雕花的收腰圆桌上,摆着一盆清粥,四碟精致小菜,并今晨蒸熟的两样软糯糕点。那小菜都是时新的,青嫩开胃、色泽悦目。
攸桐舀了两碗,又给他添筷箸。
嫁入傅家一年有余,同傅煜用饭的次数不算少,从最初的恭敬客气,到后来的亲和玩笑,旧事全都刻在脑海里,清晰分明。哪怕觉得傅家后园的规矩如同樊笼,哪怕从嫁入傅家之日,就盼着能飞出这座轩昂高阔的宅邸,真到了这时候,心头轻松之余,也生出浓浓的不舍。
南楼一隅静好,这也是她跟傅煜吃的最后一顿早饭了。
攸桐亲手搛些菜给他,心里有些话想说,却无从开口,只问他近两日如何。
傅煜从前在女眷跟前决口不提军务,今晨却将练兵巡查的事说给她听。
但这些言辞,却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傅煜看着对面埋头用饭的攸桐,眸色渐而深浓。
用完饭,周姑命人收拾碗筷,傅煜却没有立时离开的意思,出了厢房,直入正屋。那里面家居整齐,桌椅俨然,攸桐起居的许多痕迹都被抹去,唯有长案上供着的花仍开得娇艳,清香飘逸。
到了侧间,书架上半边也腾空了,长案空荡,一如旧时。
而卧房内室之中,纵帘帐长垂、瑞兽吐香,也觉冷清。
傅煜眉头微皱,回过身,就见攸桐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盈盈站在桌边。阳光从半敞的窗扇照进来,洒在她裙上,茉莉娇艳,银线暗纹稍露辉彩。她的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目光在屋里打量,隐隐藏着眷恋。而纱袖之下,那只手不自觉地蜷缩着,轻轻攥住裙摆。
他忽然抬步走到她跟前,手臂伸出去,将她揽进怀里。
攸桐似觉诧异,身子僵了下,察觉傅煜抱得用力,并未挣扎。
方才饭桌上看似谈笑如常,此刻却只剩下沉默,傅煜双臂越收越紧,下颌抵在她发髻。
熟悉的胸膛怀抱,埋头在他胸前,周遭尽是男人的刚健气息,甚至连他的心跳声,都能感触得到。从京城回来后,有好几回,她从梦里醒来时,都是靠在他怀里,隔着单薄的寝衣,贴着他温暖体温,而傅煜则任由她枕着手臂,仿佛不觉酸麻——哪怕是在被她惹恼之后。
攸桐慢慢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
“往后将军定要多保重。”她竭力将唇角勾起,语气带点轻松打趣的味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好。”傅煜沉声,顿了下,又道:“只是南楼没了小厨房,怕会想念你的糕点美食。”
“将军另娶新妇之前,若想吃糕点,我那涮肉坊也能做些出来。”
她显然对那涮肉坊寄托甚多,想必迫不及待要出去操办起来。
傅煜深深嗅她发间香气,扶着攸桐肩膀,稍稍退开点,盯住她的眼睛。十数年杀伐生涯,整日在悍将铁兵里打滚,早已将性情磨砺得刚毅冷硬,高傲性情使然,更不善软语温存。他嘴唇动了下,开口似有些艰难,“攸桐——”
“嗯?”
“若往后没了这些规矩琐事,你是否还愿意……嫁我为妇。”
原以为千难万难的一句话,说出来也只一口气,他声音低沉,神情分明郑重。
这话问的出乎意料,攸桐愣住,目光被傅煜攫住,有些愣怔。
片刻后,她才笑了下,“只怕那时,将军身边已有中意的美人相伴。时辰不早了,到那边也有许多事安置,将军也不必耽搁了,忙正事吧。就此别过。”说罢垂眸,朝傅煜微微一福,而后抽身后退,缓缓出了屋门。
脚步跨出去,裙角微扬。
傅煜仍站在远处,神情端毅,身姿沉稳如山岳,低声道:“不会。”
……
巡城兵马司离傅家颇远,马车缓缓驶出去,三炷香的功夫才算抵达。
攸桐买的那处院落里外三进,带着个小跨院,正门临着街面,因紧邻着巡城兵马司,周遭颇为整洁,斜对面院子住的是一位官员,据说治家颇严,门庭整洁。绕过跨院,是条窄巷,走一阵便是安置随从管事的,攸桐也赁了几间,供夏嫂她们和两位许管事住。
这几日攸桐搬东西,都是许婆婆在亲自照应,安顿行礼之后,亦命人将屋舍收拾干净。
攸桐走进去,但见屋舍俨然,庭院整洁,当中一棵桂花树,生得葳蕤繁茂。
那跨院里三间屋子,屋前一方清池,临池一座小亭,亭旁紫藤蜿蜒而上,枝干交错、蚯曲有致,在往上枝叶繁盛,攀满亭顶后垂落下来,倒是天然的青翠华盖。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隔开亭台,临墙则种着两行青竹,角落里几株槭树、樱桃树,一眼瞧过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单拎出来,也是座不错的住所了。
攸桐先前已来瞧过一次,而今住进来,瞧着外头夏嫂杜双溪张罗厨房,春草她们收拾屋舍,甚是满意,便往正屋住处去,指点她们安置东西。
用完午饭,歇了会儿接着开动,到后晌时,屋里屋外都已齐整了。
攸桐住正屋,许婆婆和杜双溪住在东厢房,春草、烟波、秋葵、玉簪她们安置在西厢房,旁的陪嫁而来,又没身家的丫鬟仆妇则安置在后头。跨院的三间屋设为客厅,外头倒座房拿来住门房、放些东西,绰绰有余。
攸桐站在荫凉庭院,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阵阵香气,眼底笑意越来越深。
乔迁新居的第一顿晚饭,是夏嫂和杜双溪合力操办,虽无珍贵食材,却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小菜。攸桐伸个懒腰,听见秋葵说傅澜音来了,忙命请入。
才跨出门槛,就见傅澜音已快步进来,颇新奇地打量庭院。
瞧攸桐面露诧然,便笑道:“虽说你办事稳妥,我却仍不放心。怕给你添乱,这会儿才来瞧瞧,是不是很贴心?”
攸桐笑着挽住她,旁边春草忙活了半日,因攸桐高兴,心绪也不错,便打趣道:“姑娘这时辰掐得可真准,这边正打算摆饭呢。”
“做了什么好吃的?”傅澜音鼻子稍嗅了两下,便笑出来,“炸了萝卜丝饼和小丸子,还有松茸珍菌汤,对不对?”
“就数你鼻子灵!”攸桐莞尔。
因傅澜音的造访,晚饭便摆在了跨院的客厅里。
待饭罢,时辰已不算早,攸桐怕傅澜音单独跑出来看她,回府会落埋怨,便催她回去。
傅澜音倒是不着急,说韩氏回来后,寿安堂里便又热闹了许多。沈氏教韩氏管家务,老夫人在旁边帮衬着,也没那么多精力用来盯着她,且有傅昭打掩护,无需担心。两人坐在凉亭里说话,傅澜音原怕攸桐年轻,搬出来住考虑不齐全,看她这儿井然有序,便也放心。
瞧着日色西倾,到底忍不住叹道:“往后就不能每日来找你了。进而晌午我去南楼,里面就剩下周姑她们做针线,当真是冷清得紧。往后二哥去南楼的次数,怕也会越来越少了。”
“他还有正事呢,两书阁的几位都很妥帖。”
“你不知道二哥的性子。”傅澜音叹了口气,凑在攸桐耳边道:“他的东西,但凡攥到手里,就不会拱手让人——何况还是你这般心灵手巧的美人。他肯放你走,是真的喜欢你。前两天我就想劝的,又怕给你们添乱。但这话憋在心里,又太难受。”
“我知道。”攸桐指尖绕着绣帕,轻捋了捋耳侧垂落的头发。
“那你呢,一点都没动过心?”傅澜音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瞧着,带些许期待。
攸桐只笑而摇头,“动心又有什么用。倒是你,在寿安堂时,好几回听见老夫人她们商议你的亲事,你这年纪,也该有眉目了。将军他们忙,顾不上这些,既然大嫂回来了,你也该多去走走,该说的话也别太藏着,免得耽误错过了。”
傅澜音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脸上一红,将她拍了下,“就知道拿我说事!”
攸桐莞尔,瞧着天色已是不早,便送她出门,登车而去。
刻着傅家徽记的马车辘辘走远,街巷间暮色渐合,隔街有孩童笑闹声传来,不知是谁家煮饭晚了,炊烟青淡,菜香隐约。
攸桐转身回院,绿漆双扇的门掩上,门前便归于安静。
片刻后,拐角处的玄色衣衫被风拂动,露出一角,黑底皂靴悄无声息,健步离去。
……
住处安置毕,攸桐要做的便是收拾新家,抽空上街挑选店面,瞧瞧菜蔬和肉的来处。因两位许管事已到了,安置在后巷,便叫他们去寻牙侩,物色合适的伙计。
傅煜这边,在练兵巡查之余,也留意着狱内的情形。
这一日,听罢属下报来的消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孤身往狱中,去寻魏天泽。
第81章 交代
自打攸桐遇刺、魏天泽被关入牢里, 已是半月有余。
关押魏天泽的这座牢狱是军中用的, 位于齐州城郊,石墙铁壁建成, 专管看守永宁帐下犯了军规的将士。牢狱统共设了两层,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如矮平的兽蹲伏, 远处瞧着不甚起眼, 到了近处却是防守森严,方圆三四里拿栅栏围起来,不许闲人踏足。
过了中秋,淅淅沥沥落了两场秋雨后,天气凉快了许多, 进到牢里, 更觉寒气侵体。
陪傅煜进去的牢头曾是位军中猛将,行事凶悍周密, 颇有威名, 深受傅德清信重。后来战场负伤, 断了半条腿, 便调往此处。因魏天泽是傅煜的副将, 身份颇要紧, 入狱时并未张扬, 由牢头亲自安排看守送饭的人。
关押魏天泽的牢间自然也在最隐蔽坚固之处。
巨石砌成的廊道昏暗阴沉, 朝西的铁栅栏门推开, 里头更是幽暗,安静得死寂。
牢头送傅煜进去后,便带人守在门外,傅煜孤身进去,黑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动静,沉稳而规律。最里面的牢间里,魏天泽原本垂首而坐,听见这脚步声,忽然抬起头,侧耳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的牢间外停下。
处于地下的幽暗牢室,没半点天光,唯有廊道里的火把送来些许光亮。
魏天泽眯了眯眼,看到一道修长的暗影投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抬起,便见傅煜负手而立,端毅岿然如重剑,墨色的衣裳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深邃湛然,正注视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将军。”他开口,声音微哑。
傅煜没出声,只沉眉看着他。
短短半月时光而已,里面那人的神情气度已跟从前迥然不同。
身手出众、年少英武的小将,在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如徐徐挪向当空的烈日,炽热而耀眼。当年并肩杀敌、叱咤疆场时,银枪黑袍的小将,也曾出手惊艳,令人望风而逃。此刻,他神情里的风发意气荡然无存,盘膝坐在牢间的角落,下颌胡须墨青,头发也因疏于打理而凌乱,眼神黯淡无光。
他的手腕、脚腕上,皆系了精铁煅造的镣铐,粗重而牢固。
傅煜眸色暗沉,开了牢门,抬步进去。
牢间十分逼仄简陋,最里侧一副颇窄的床板,三面抵墙,旁边一张矮桌,可供用饭,此外别无一物——毕竟是曾为国征战、几度险些捐躯的将士,牢间里并未常放恭桶腌臜之物,算是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傅煜在魏天泽对面盘膝坐下,面色冷凝。
魏天泽自哂般垂头,“见笑了。”
“许久没见。”傅煜拿出背后的食盒,取出一坛酒、两个小瓷碗,“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喝酒。”说着,将两只瓷碗注满。
酒液醇厚,有香气逸出。
魏天泽被关在此处半月,不见天日、粗茶淡饭,周遭虽无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