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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部分

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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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荟只能佯装不知,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糕饼,这时候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是在她阿姊的心上割刀子。

    她就着茶水吃完两碟子糕点,起身告辞。

    姜明霜若无其事地送到她殿门口,第一次忘了叮嘱阿妹多来看她。

    钟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宫,一路上回想着前因后果,在青州时大姊每过一旬半月寄去书信,收到上一封信是在汝南王的大军围城前几日,信中姜明霜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孩子的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是装不出来的。

    钟荟一思忖,便大致猜到大姊是因何让出自己的骨肉了。

    她坐在犊车上,觉得胸闷气短,赶紧撩开厚厚的车帷,让腊月的寒风吹了一会儿,愧疚和自责像洪水一样从心里漫溢出来,濡湿了眼睛。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车窗边。

    舆人一拉缰绳,车停了下来,钟荟正要问,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车帷撩开。

    “正好从宫城里出来,远远看见你的车,就骑马追上来了。”卫十一郎一边解下狐裘,小心地将雪抖落,一边向钟荟解释。

    还没来得及把裘衣放到一边,钟荟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卫琇叫她唬了一跳,想拍拍她,想起自己手凉,只得用下颌蹭蹭她头顶,轻轻问道:“怎么了?”

    钟荟也不说前因后果,把脸埋在他胸口:“我总以为司徒钧待她总还有几分真心,早知如此。。。。。。当初就是拼着她恨我一辈子,我也要拦着她入宫。。。。。。全怪我,都是为了我。。。。。。”

    卫琇并不说些好听的话开解宽慰她,只是把她揽在怀里静静听着。家人过得不幸,即便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又如何?愧疚并不会因此而少一些。

 第189章 弹劾

    寒天腊月; 前日才下过场大雪,洛京城中的屋瓦草木都覆了雪; 白茫茫一片。

    清晨,城中道路上车马稀稀落落,车辙嵌在粉雪中,像耙子耙过白面。

    萧家九郎萧熠坐在马车上; 透过车窗望着满目冬景,心中却如同有春风拂过。

    马蹄踏着积雪嚓嚓作响; 不似平日亮堂; 然而喜事临门,他听着这样的声音只觉酣畅。

    西北形势如一团乱麻; 幽、并、冀又落在司徒徵手中; 萧九郎想到此节,心头也掠过阴云,随即又释然了。

    自有天子和三公九卿去忧国忧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一个侍郎而已; 在这儿操什么劳什子心。

    何况骤雨不终日,羌胡看起来来势迅猛,其实不足为虑; 死几个边民罢了,横竖洛京还是歌舞升平的盛景。

    至于司徒徵真的打到京都……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天子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些远忧比起他近在眼前的喜事; 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只有卫十一郎回京之事令他颇为不悦。

    想起当初在蕣华楼受的威胁,他的心底就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过完年关一开春,他就要尚清河长公主,到时候他就是当今天子的小舅子,他不信那卫家竖子有这等能耐。

    只是有些许不安。

    萧九郎不自觉地挥了挥麈尾,那点不安也如烟云般散了。

    马车隆隆地驶入宫城,御道上的积雪自有人扫到两旁,堆在道旁像莹石的山壁。

    萧熠下了车往举行朝会的昭阳殿走,走到半道,一驾四台肩舆从他身边经过。

    他叫那金漆闪了眼,不自觉地去觑着眼睛朝肩舆看了一眼。

    舆上的人也在看他。

    萧九郎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正是卫十一郎。

    真是冤家路窄!萧九郎心里泛起厌恶,不过仍旧退避道旁,揖了揖,似笑非笑地道:“卫将军别来无恙?”

    显然是有恙的,不然天子也不会特地派肩舆抬他上朝。

    卫琇吩咐舆人停下,对萧九郎道:“卫某还不曾恭贺萧侍郎之喜。”

    萧熠尚主之事虽未正式定下,可在朝臣中早已不是秘密,连京城百姓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无论家世才干还是容貌,萧九郎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他和姜二娘那段往事,究竟无伤大雅。

    萧九郎眼中微有得色:“未议定之事,何喜之有。倒是萧某未及贺卫将军右迁之喜。”

    卫琇并不把他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放在心上,眼眸微垂,长睫像世家女手中的绘扇一般精致。

    接着他掀了掀眼皮,突然一笑:“萧侍郎说的是,世事无常,不过卫某从不轻忽然诺,萧侍郎大可放心。”

    萧九郎一口闷气堵在胸中,盯着那扬长而去的肩舆,心里忿然道,虚张声势罢了,自己能不能活着从西北回来还是两说呢!

    待自己尚了当今的同胞妹妹,宦途毕竟一帆风顺,到时候就不知道是谁看谁的脸色了。

    ***

    司徒钧坐在御座上,西北烽火一起,他的两鬓又添了些风霜,二十多岁的人连眼神都有些苍老。

    他看了眼卫琇,对身边侍立的黄门道:“给卫将军看座。”

    朝会时朝臣一律须占着,只有对年迈的股肱之臣破例以示优容,卫琇一派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地谢恩:“谢陛下。”

    朝会一开始,张邵率先出列:“臣有事启奏陛下。”

    司徒钧的目光落在卫琇脸上:“张爱卿请说。”

    “臣欲劾太保裴霄勾结反贼司徒徵,意欲谋反,指使罪臣陶谟贪墨青州赈灾钱粮,合谋罪臣陈琼,谋害朝廷重臣……”

    他话音未落,班列哗然,殿上的臣工们连朝仪都顾不得了,无不面面相觑,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张邵浑然不觉,说完呈上弹疏。

    遭弹劾的裴霄无论心里作何想,至少看起来面不改色,可是站在他身后的萧简却刷地白了脸,虚汗从额头、后背不断冒出来,他双股战栗,双手直打颤,几乎拿不住手里的象牙笏板。

    萧九郎如坠冰窟,用阴鸷的眼神死死盯住卫琇,此时他才明白卫琇方才在殿外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钧从黄门手里接过奏章,一行行地阅览,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将帛书往侍立的中书舍人身上一扔,勃然作色道:“你给诸位爱卿念念!”

    那舍人领了命,将张邵的弹疏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口齿清晰,声音清朗。

    萧九郎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来。奏疏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显而易见,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祖父萧简早年一直靠着裴家这棵大树,新帝上任数年,裴家势焰熏天,萧简看着情形不对,惟恐引火烧身,已经逐渐疏远裴家,然而他们家多年来仰人鼻息,被裴霄差遣着做了多少他本人不便出面的事!哪里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裴霄,你有何话说?”天子冷冷地问道。

    裴霄出班跪下:“老臣冤枉,天地可鉴!”

    “启奏陛下。”一直冷眼旁观的卫琇突然站起身。

    天子脸色稍霁:“卫爱卿请直言。”

    “臣奏劾太保裴霄于丁亥之乱中勾结庶人司徒铮,逆贼杨安,谋害太子,戕害琅琊郡公……”卫琇顿了顿道,“琅琊郡公卫昭一门男女老幼一百四十九口人,请陛下明鉴。”

    殿中众人大惊失色,卫氏灭门一案当年就已揭过,裴氏当初奉先帝之命与杨氏虚与委蛇,没想到竟然在卫家的惨案中也掺了一脚。

    更想不到卫十一郎多年后旧事重提。

    卫琇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点漆般的双眼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看着像一座没有七情六欲的玉雕。

    天子接过他呈上的奏章,沉默良久,郑重其事道:“卫爱卿,孤必定还琅琊郡公同你一个公道。”

    “谢陛下。”卫琇平静地谢了恩,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司徒钧。

    司徒钧迎着那空洞的目光,心里一凛,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即便如此又如何?

    卫十一郎和他祖父卫昭是一样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黎庶涂炭。外敌当前,他便是一把良弓,一柄宝刀。

    这一场朝会之后,太保裴霄免官押赴廷尉待审,韦重阳与钟禅奉命彻查裴霄一案,萧简随即上奏乞骸骨。

    一时间朝野震动,百姓奔走相告。

    至于萧家九郎和清河长公主的亲事告吹,已经无人关心了。

 第190章 复仇

    韦重阳和裴霄是多年的宿敌; 钟家和卫家极密切,司徒钧下令让这两个人负责严查; 显然是要将裴氏赶尽杀绝。

    裴霄之孙,排行第五的裴广,其时任北军中侯,统领禁军驻扎京郊。

    司徒钧在朝会上下令将裴霄下狱; 消息还未传到宫外,先下旨宣裴广入宫议事; 来个请君入瓮。

    谁知那裴五郎十分警醒; 见奉命宣旨的内侍神色不似平常,生出疑心来; 百般拖延试探; 有六七分肯定是祖父在宫中坏了事。

    这裴广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物,一咬牙,当机立断; 斩杀了黄门和侍卫,率心腹的长水、射声两营兵马哗变。

    越骑、虎贲两校尉与裴广素来有嫌隙; 见此良机; 立即合兵讨逆,双方相持不下之时,殿中中郎领四百侍卫前来; 执驺虞幡解兵:“北军中侯谋逆!我等奉命讨贼,只杀首逆,余者不问!”

    裴五郎不曾料到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裴家; 本来就是仓促行事,士卒一见驺虞幡,士气泄了大半,乱刀将主将砍杀在阵中。

    裴广此举坐实了裴家的反心,等于是给裴家上下画了道催命符。

    听闻北军两营哗变,裴五郎伏诛的消息,钟荟不由叹道:“天子真是随了他父亲,谋算人心是一把好手。细细查下去也能水落石出,平白折了那么多士卒的性命……”

    “如此一来省却他多少麻烦,”卫琇冷冷一笑,“裴氏一案牵连甚广,若真的深查下去,恐怕半个朝堂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是追究还是放过?追究哪些?又放过哪些?”

    钟荟默然,她自然明白,在司徒钧这样的人眼里,自己坐稳皇位比几条性命重要多了。

    裴霄一案还是查到了将近岁暮,期间整个洛京城里笼罩着牵连出几个四、五品的官员,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一干重臣中只有萧简致仕,其余人等皆是虚惊一场。

    裴家没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裴五郎举兵当晚,天子便派兵围了裴府,将男女老幼一百多口人投入牢狱等待发落。

    昔日门庭若市的裴府,如今门户紧闭,积雪堆了几迟,也无人清扫,四处都透着萧索。

    裴家满门押赴市曹枭首的前一晚,卫琇去牢中见了裴霄。

    昔日不可一世的权臣,如今沦为蓬头垢面的阶下囚,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看起来与洛京城中的乞丐并无二致。

    “裴公别来无恙?”卫琇走到牢门前站定,把手里的琉璃灯放在脚边。

    裴霄在看见卫琇的一瞬间,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像一堆枯柴被火点燃:“卫家竖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恩将仇报!”

    。。。。。。

    他似乎不懂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口中咒骂不停,仿佛浑然忘了自己当年做下的事。

    卫琇觉得腻味,他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临到头来似乎全是多余。

    他终于信守对家人的承诺,把仇人置之死地了,可并没有感到丝毫快慰,心里茫然一片,像寸草不生的荒原。

    裴氏夷族是洛京城里难得的大事,从丁亥年至今还未曾有过能与之媲美的盛事。

    即便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有忙不完的事,但洛京城的士庶百姓仍旧扔下手中的事务,争先恐后地涌向金市。

    早到的人有幸一睹受刑之人的容貌,交头接耳地挨个指点品评。

    “这是二房的四郎,前个还在我铺子里买过文房。”

    “那个小娘子是哪房的?生得好相貌,着实可惜了,不知及笄不曾……”

    “哼!当年裴家害死卫家人的时候就不可惜么?”

    “说起来还是卫家人更美……”

    卫琇孤身一人坐在金市外的高楼上,遥遥地望着法场上的情形,面前的条案上放着一盏清茶。

    刽子手的大刀挥下去,头颅挨个滚落在地,喷涌的血远看像瞬间绽放又凋谢的花。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隔得那么远仍旧响彻云霄。

    卫琇只觉得心里的那片荒原更大了,几乎望不到边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就算杀光裴家人,杀死十个裴霄,他的家人们也回不来了。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对着家人的灵位,点一炷香,斟一杯酒,说两句话。

    卫琇独自在灵堂里跪了一夜,破晓的时候回到房中,发现钟荟合衣躺在床上,他一进门就睁开了双眼。

    “你阿耶回来了。”钟荟轻轻拍拍肚皮。

    “又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阿饧。”卫琇笑着埋怨她。

    钟荟猜到他昨夜去了哪里,此时闻到一身的香火气味,也没有问什么,只道:“饿了吧?我叫下人去备膳,用点汤羹点心,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好好睡一觉。”

    “阿毛。”卫琇走过去搂住她,把头埋在她颈窝。

    钟荟轻轻抚他的背:“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

    过了年关便要启程去西北,钟荟平日要陪着姜老太太,与钟家人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只能拿看望常山长公主当作由头。

    这一日长公主又送了帖子来,邀她过钟府赏梅。

    钟荟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多半是阿翁和耶娘思念太甚,便去回了老太太。

    姜老太太自然无有不好:“怪我这老婆子不争气,倒把你成日拘在家里,合该趁着日头好出去顽顽,你看看能不能带上你三妹妹,她阿娘放着儿子闺女不管,一个人跑到那劳什子庵里修什么佛法,我看她能修出个。。。。。。”

    老太太并不知道曾氏是因自己病倒的缘故被送进庵里,姜家人怕她知道了实情更不好受,都瞒着她。

    姜曹氏当着小辈不好把媳妇骂得太不堪,把半句话吞了下去:“你三妹妹流年不利,和徐家板上钉钉的亲事不知咋的又没信儿了,我看八成是你二叔那事儿,那徐家忒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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