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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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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朝会之后,中书监卫昭卫大人走出昭阳殿,举目望了一眼天空,远处的云层越积越厚,头顶却是一片湛蓝。

    他收回目光,整了整头上的三梁进贤冠。

    “敢请卫大人留步。”

    卫昭停住脚步,回身一看,是侍中钟禅。

    他年届不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肖似其父钟熹,只一双眼睛与他故去的母亲一模一样。卫昭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向他温和一笑道:“钟侍中有何事?”那口吻更像是家中长辈,而非同僚之间。

    钟禅疾走几步赶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从袖中取出一只雕得栩栩如生的鲤鱼木匣,双手捧着呈给卫昭:“家父命仆带一封书信与卫大人。”

    卫昭有些诧异地接过来:“尊府无恙?”

    “承蒙大人垂问,家父近来甚是康健,闲来无事便挥毫作画、鼓琴读书。”钟禅拜谢道。

    卫昭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钟禅道:“钟大人年轻有为,尊府是有福之人。”

    “卫大人过誉。”钟禅再拜,意味深长地道,“重云如盖,大雨将至,敢请大人小心前路。”

    钟禅目送卫昭上了牛车。他方才因疾行出了一身汗,皂缘中衣贴在后背上十分难受。他将绛纱官服的衣带和衣领松开了些,从袖中取出绢帕掖了掖额头和鬓边的汗,然后顺着廊庑慢慢往自己的车驾走去。

    卫昭靠在车厢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鲤鱼匣,取出缣帛,缓缓展开,入眼便是钟熹那云舒霞卷的字迹。

    六月廿七日,熹白:彦伯无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六十之年,倏忽已至。每念昔日秉烛同游,朗夜泛舟,怡然长笑,如在耳畔。奈何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仆归田园,君羁尘网,未知拾瑶草之约,何日可践?行矣,自爱!熹白。

    卫昭将书信读了几遍,长叹一声,将缣帛按原样叠好收回匣中。

    ***

    钟荟和姜明霜在宫中住了二十来日,他们后来没再见过三皇子,倒是有一回跟着姜婕妤去韦贵人的嘉福殿作客时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待人一向亲切温和,与姊妹俩叙了几句家常,似乎对济源的风物和人情尤为感兴趣,姜大娘仿佛遇见了知音,绘声绘色地讲了许多乡土逸事与他听。

    姜婕妤心思何其玲珑,看在眼中,心下便已了然。

    韦贵人赏赐与两姊妹的见面礼也分出了厚薄来,除了两人都有的香囊、真珠钗和衣料之外,大娘子还独得了一对金花果如意簪。

    大娘子发觉自己比妹妹多得了一对簪子,百思不得其解,又十分过意不去,想将簪子分一支给妹妹,又怕伤了她的面子。

    钟荟当然知道那两支簪子意味着什么,看着无知无觉一脸天真懵懂的大娘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他们姊妹的出身,做皇子正妃是不够格的,姜明霜才八岁,莫说情窦未开,恐怕连做梦都没想过男女之事,然而她一生的归宿却已定下了。韦贵人和姜婕妤彼此心照不宣,二皇子想来也是心知肚明,唯有大娘子蒙在鼓里,没人问她愿意不愿意。

    钟荟前世的阿娘是天子盖了印的京都第一妒妇,街头巷尾都传钟侍中府上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钟大人只得一子一女,女儿还夭折了,夫妇俩只守着钟蔚这根独苗过日子。旁人都笑她阿耶惧内,她却知道耶娘鹣鲽情深,不全是因她阿娘勇悍非常。

    小时候她以为天下的夫妇都是像她阿耶阿娘这般,长大一些才知道她阿耶这样的男子竟是稀世罕有,放眼相熟的几户人家,也就只有她阿翁和阿耶两个。钟夫人在女儿刚出世时就放出话来,女儿将来择婿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能纳妾,不止如此,连房里人都不能有。卫夫人不想要她做儿媳妇,却想要钟蔚给她做女婿,想来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钟荟几次想把韦贵人和二皇子的打算告诉大娘子,话到嘴边每每作罢,纵使大娘子百般不愿,此事也无可转圜的余地,且让她再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吧。

    ***

    不过离开二旬,钟荟的小院子已经换了模样,婢女们都换上了湖绿的轻纱衣裳。

    原先盛放的荼靡已经无影无踪,墙角的木槿和蔷薇开得正热闹,廊前大缸里已经开出了莲花,还是大娘子离开前埋的藕芽。

    阿花这回长进了些,见了钟荟没扑上前来,萎蔫地窝在自己的地盘上,大约是叫酷暑消磨了斗志,x嬷嬷好心用竹竿和茅草替它搭了个遮风挡雨又蔽日的凉棚。

    一成不变的大约只有鹩哥儿二花了,钟荟离去前特地嘱咐了阿杏,切莫放松了对它的□□,阿杏很是尽忠职守,每日抱着胶牙饧罐儿训鸟,结果鸟没训成,自己又胖了一圈,二花见了主人张口第一句话仍是“卫十一郎举世无双”。

    钟荟回屋盥洗了一番,与大娘子坐在廊下乘凉,顺便叫来阿枣和阿杏,问了问府中的大事小情。

    这段时日府中太平无事,能称得上新文的大约就是蒲桃有孕了。

    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姜大郎自从将蒲桃收房之后,一月中泰半时日都宿在府中。按理说父亲房里人的事不该传到她耳朵里,不过蒲桃是从她院里出去的,阿枣自觉有必要将细节知会二娘子。

    “啊呀,听说为了这事儿,郎君和夫人结结实实闹了一场。”阿枣声情并茂地道,“那日针线上的冯嬷嬷打如意院墙根下过,先听见一阵‘哐啷哐啷’摔盆打碗的声响,接着就听郎君怒道:‘合着我抬个姨娘都要看你脸色!’夫人也不怯场,高声回嘴道:‘你抬别人我管不着,抬她就是不行!姜阿豚,你看我性子面好欺负是不是!一个两个都来踩我脸!’”

    “后来呢?”大娘子听得聚精会神。

    “只听‘噗噗’两声棍子打在肉上的响儿,接着便有人‘嘤嘤嘤’哭起来,那人细声细气,一行哭一行唧唧哝哝地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立时传出好大一声脆响,‘啪——’,就跟拍裂了个大菜瓜似的,夫人‘哇’一声嚎起来:‘好你个屠夫,竟为了个。。。。。。那什么打我!’”

    大娘子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那个风流倜傥花枝招展的美人阿耶会打人,更想象不出那作派优雅的继母像个村妇一样同夫婿闹,呆愣了半晌,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置评了。

    钟荟却掩着嘴笑起来,点了点阿枣的脑袋道,转头对大姊道:“你听他们胡乱嚼舌根,冯嬷嬷那张嘴最是没边没沿,上回编派我打残乳母的就是她。”

    曾氏虽然并未撒泼,也未捱打,但也叫这事呕得够呛。

    姜大郎确是动了抬姨娘的心思,不过没敢找曾氏去说,先去找姜老太太院里的三老太太吹了吹风,托她与老母说项,姜老太太叫他气个半死,一口回绝:“自个儿怕做丑人倒将老娘推出去打头阵,我生块猪肉都强过这白眼狼!且不说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生出来,那么个阿娘能生出什么好的来!你去同他讲,咱们姜家孩子多得是,不缺她肚里这个。”

    于是蒲桃抬姨娘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

    太平无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寒来暑往,转眼间已到了十月初。

    姜婕妤已经坐稳了胎,大大方方地挺着肚子在闲凝殿中待产。姜老太太又领着几个小娘子入宫看望了她一回,送了她厚厚一沓平安符。

    姜婕妤哭笑不得地数着:“永宁寺、建中寺、白云观、瑶光寺、清风观、景乐寺、愿会寺。。。。。。阿娘您还愿时可有得折腾了。”

    天子子嗣不丰,宠妃有孕也是喜不自胜,自然要赏赐。

    姜婕妤将那些财帛珍宝一概都推了,只向天子要个邙山间的小庄园送给老母亲。

    天子体谅她的一片孝心,当即亲自仔细斟酌选定了一个。

    那园子原是个隐居山间的逸士所建,占地虽不广,却很有风致,园中还有一眼天然的温泉,那构园之人凿出错落有致的几个池子来,星罗棋布于园中各处。

    天子责人前去修缮整理了一番,新增了几座亭台馆阁,然后大笔一挥下旨赐给了姜老太太。

    女儿有孕,得赏赐的却是她这个老婆子,姜老太太又羞又愧,恨不能立即进宫去将这份大礼还给女儿。

    “这是婕妤娘娘的一片孝心,”三老太太劝道,“您若是推三阻四的,她能高兴么?”

    二娘子也道:“阿婆腿脚上有年轻时落下的旧伤,秋冬时节以温泉水调理将养是大有裨益的。再说了咱们也想沾沾光,孙女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会冒热气的泉水呢!”

    姜老太太听他们说得在理,也不再扭捏了,当即拍板,待她入宫谢完恩回来,便带着孙子孙女们见识见识那冒热气的泉水去。

 第71章

    姜老太太上回入宫是一个多月前; 那时凝闲殿前的枫叶还带些黄,如今已经红似火了,日子太好过,一天天浑浑噩噩的; 只有草木变化和发作的老寒腿提醒她; 年关又快到了。

    这是个大晴天,日头照在涂了胡桃油的瓦片上反射出道道金光,老太太只觉煞是好看; 不由多盯着多看了会儿; 心里琢磨,这涂一遍得费多少斛油哇,小门小户怕是够吃一年了。她心里不赞同女儿这样造,耷拉着嘴角摇了摇头; 将手心搓搓热,往脸上用力抹了两把; 由着殿里的宫人搀扶她上台阶。

    姜婕妤知道老母这日进宫; 早在殿中等着了; 好巧不巧,天子有些时日没来看她; 这天下了早朝想起她来,便转道过来瞧瞧; 听闻姜老太太要来也不介意,只道:“你母亲也不是外人,难得入宫一趟; 怎好叫她回避?”

    姜老太太不防天子也在,进了殿傻了眼,见一旁的宫人跪了才后知后觉地跟着跪下行大礼。

    天子忙叫起,与她话了几句寒温,还特地问候了一下她的老寒腿,然后笑着对姜婕妤道:“今早刚巧收到西北传来的捷报,你家二郎平叛有功,封赏随后便到,先说与你们知道,你和老夫人高兴高兴。”

    姜婕妤闻言大喜:“当真?”

    “还能有假?”天子笑着道,避过脸去咳嗽两声,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意,“羌虏杀我秦州刺史,关中驻军不能遣救,严彤那老东西尸位素餐,叫羌贼打得溃不成军,多亏了二郎骁勇善战,收三千残兵大破两万叛军,将贼首斩于马下。”又对老太太道,“姜老夫人,你替寡人生了个好儿子!”

    姜老太太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天子的话也听不太明白,只听到三千对两万,想也知道当时的情形有多凶险,又是骄傲又是后怕,在心里将二儿子狠狠骂了一回,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偏要去刀尖上滚,一把年纪媳妇儿还没娶上,还害得老娘成天提着心吊着胆,简直是个比大郎还不如的业障!

    “我阿娘还替陛下生了个好女儿呢!”姜婕妤打趣道。

    天子朗声大笑,又咳喘了一阵,将耳朵贴在姜婕妤鼓鼓的肚皮上道:“都说外甥肖舅,万儿替我多生几个儿子,个个都像阿舅那般英勇。这孩子真是阿耶的福星。你说说,想要寡人赏你们什么?”

    姜婕妤害羞地将天子的脑袋轻轻一推:“陛下就会寻妾的开心。阿弟去西北那么些年,妾也怪想念他的,旁的赏赐就不要了,陛下征阿弟回京过个年如何?”

    天子微皱眉头想了想:“秦凉局势还有些不稳,须得二郎替寡人守着,旁人我实在不放心,年关怕是来不及了,不过我答应你,待西北安定了便叫二郎回京,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如何?姜婕妤和老太太虽失望,面上不能带出半点,自然是千恩万谢。

    天子说完正事,稍坐了片刻,对姜万儿道:“时候不早了,寡人先回宫去了。”

    走出两步似又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转身道:“对了,上回的丹丸还有么?记得早晚服用,没了我再着人送来,寡人这几日服着觉得身轻体健,确有立竿见影之效,天枢真人诚不欺我。”

    恭送完天子,姜婕妤遣开宫人,拉着老太太到锦帐中坐下,朱红地凤凰朱雀纹织锦中夹了丝绵,将帐子三面捂得密不透风,帐前树了云母屏风,帐中燃了暖炉。

    老太太穿了夹绵衣裳,坐了不一会儿便热出一脑门汗,拿袖子擦个不住,可姜婕妤似乎格外怕冷,身上裹着狐裘,手里还捧着个铜鎏金的小手炉,姜老太太觉着有些不对,细细打量了女儿一番,觉得气色比上回差了些,眼下有青影,脸也肿得厉害。按说这个月份是最舒服的,如何比刚有孕时还憔悴?姜老太太不由着急起来,出其不意地上前摸了摸女儿的手,果然有些凉。

    姜婕妤有些尴尬,迅速抽回手道:“腰背有些疼,昨晚上没睡好,今晨太医来请过平安脉了,孩子很好,您莫要大惊小怪的。”

    姜老太太不顾女儿躲闪,坚持摸了摸她额头,略微放心了些:“没事就好,有什么事你也莫瞒着阿娘。”

    姜婕妤只好指天誓日地再三向她保证,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神神叨叨地靠上去,掩着嘴小声道:“万儿,方才我眼瞅着,天子的脸色怎么不太好。。。。。。才说了几句就咳了好几回,这该不会有什么吧。。。。。。”

    “阿娘你莫混说!”姜万儿大惊失色,“一会儿出了宫可千万不能提这话啊!说出去可是大祸临头的事!”

    姜老太太脸色一凛,不由自主揪住了裙摆。

    姜万儿深深地望了望母亲,犹豫了半晌,这才压低嗓音,战战兢兢地道:“阿娘,我怕得紧,没有旁的人好说了,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对谁讲。。。。。。前几日陛下宿在我这儿,半夜里咳得厉害,我叫他咳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瞧,那中衣上竟有血。。。。。。”

    “莫不是痨病!”姜老太太一个激灵,悚然道,“啊呀这可不得了!当年你表舅婆就是这么去的哇!你听过不?风痨鼓膈,阎王请的上客。。。。。。”话音未落叫姜万儿一把捂住了嘴。

    “我方才说什么了?”姜婕妤没好气地瞪着眼睛道。

    姜老太太连忙摇头表示她再也不敢胡吣了。姜万儿这才慢慢松开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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