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底线-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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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陶爱华又不是头一次这么闹,去年这个时候,不是闹得更厉害?她就是这么个人,大炮筒子,直肠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计后果。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魏海烽喜欢她也就是喜欢这点,直来直去,爱憎分明,不藏着掖着,不拐弯抹角。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全都干干净净写在脸上,不像他暗恋的“朱丽叶”,总是低着头,从来不用肯定句或否定句,永远是雾里看花,永远是美人涓涓隔秋水,总是走很远很远以后,回头看一眼待在原地的魏海烽,但就那么一眼,很吝啬很文艺的一眼。不像陶爱华,大大方方,一双天然妙目,看你就是看你,不会把视线“刷”地移开,又轻盈盈地飞回来,可就在你要用你的目光去接应的时候,那视线又移开了,仿佛你刚才做了一个梦,或者是一种幻觉,人家根本就没有看你,是你一直在看她了。陶爱华从来不那样,她一直是个干脆利索的人,就像她扎头皮针,一针进去,绝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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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烽扔了笔,把写了个开头的“离婚协议书”扔到抽屉里,上了床。生气归生气,但他确实困了。
这是一张单人床,设这张床的原始目的并不是为分居方便,而是为了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他以前常常到魏海烽这儿蹭吃蹭喝,最近几年来得少了,兄弟俩虽然在一个城市住着,但一年反而见不到几面。魏海烽心里隐隐觉得这和自己这几年比较落魄有关系。兄弟俩,渐渐变得没什么话说,说什么呢?魏海洋在光达管理学院当讲师,谈笑皆权贵,往来无白丁,说着说着,就会说到谁升了官,谁发了财,都是身边的人,也不是故意刺激魏海烽。但魏海烽并没有修炼到八风不动,每每听到这些,表面上“噢”一声敷衍过去,但心里不是没想法的。魏海洋也提出过替他约许明亮,一起坐坐啊什么的,但魏海烽都拒绝了——一个单位的上下级,有什么话非要在下面坐坐的时候说吗?再说,魏海烽知道,许明亮绝对不是一个谁跟他坐坐,就能坐出名堂的人。领导喜欢什么人,有的时候跟家长喜欢哪个儿女一样,是没道理可讲的。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和肉还不一样呢,总有心头肉和滚刀肉的区别。实事求是地说,许明亮从来没有亏待过魏海烽,但显然他真正重用和欣赏的是赵通达。这也难怪,人家赵通达命好点正。多年以前,赵通达还只是交通厅下属公司的一个工程师的时候,许明亮恰巧是这个公司的总工,俩人在一个项目上摸爬滚打,知己知彼。所以,日后随着许明亮的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赵通达芝麻开花节节高也在情理之中。这种关系你不能说他不正常,就像木匠喜欢用自己顺手的旧工具一样,领导喜欢自己的老部下,无可指责。相对“忘本”而言,“念旧”总是美德。许明亮念旧,你魏海烽能说什么?再说,赵通达也是研究生毕业,而且和你魏海烽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只能重用一个的时候,人家凭什么非得舍近求远?子曰:仁者爱人,爱有差等。什么叫差等,就是亲疏远近。作为一个领导同志,如果对所有的下属都一视同仁,那就没有权威了。你总得器重其中的一些,让这些受器重的得到荣誉和利益,这样才会使其余的人受到鼓舞,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个方面,周山川就不如许明亮。尽管周山川是一把手,但在交通厅这么多年,他一直强调,干部就是人民的公仆,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而且越是他器重的干部,他越要求严格。分房,他出面做工作,叫人家让给普通群众;评职称,他亲自上人家家,带着礼物劝人家高风亮节。一来二去,没有人愿意受他器重,甚至有人公开说,当干部要这么个当法,还有什么意思?混来混去,就混一个“俯首甘为孺子牛”?我要真想当“孺子牛”,我戴一袖箍站街上协管交通好不好?
但人们说不出周山川什么,他以身作则两袖清风,一辆破自行车骑了大半辈子,你能说人家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实在看不过去,对周山川说:“您是厅长,您带头骑车,让下面的人怎么办?都跟着您骑自行车?骑一辈子自行车?”
这事儿是周山川自己没想明白,你廉正是廉正了,可是你得清楚,别人跟着你干,给你拼死拼活,人家图什么?图个一辈子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在这一点上,许明亮就比周山川想得明白——当领导怎么才有凝聚力?你不给下面的人好处,光让人家无私奉献,人家缺心眼啊?
机关人有一句口头语,跟着许明亮,年年有进步;跟着周山川,年年犯错误。这话的意思是说,许明亮重视解决部下的实际需要,一有机会,就给人家一个提拔;但周山川则不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周山川极其重视干部队伍中的“蚁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山川就会要求他分管的几个部门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要不就去基层听取意见。现在这年月,人家都在表扬与自我表扬,全社会都提倡激励机制,谁还爱自找罪受?周山川虽然平易近人,但在机关,人气儿上比许明亮差多了。当年基建处处长位置空缺,周山川提魏海烽,许明亮提赵通达,几个回合下来,赵通达胜出。但机关的人说,这不是赵通达的胜利,这是许明亮的胜利。半年以后,魏海烽被调到办公室做主任,虽说都是处级,但处和处是不一样的。魏海烽知道,提拔他,有一半是为着给周山川一个面子,毕竟人家是一把手,虽然快到退休年龄了。
从心底里说,魏海烽并不热爱厅办公室主任这份差事,这不是说这份差事不重要,而是不符合他的职业理想。他喜欢决策性强的工作,而办公室主任的工作,就像庸俗电视剧一样,琐碎,啰唆,重复,没完没了,你看一半去接个电话上个厕所,回来不仅完全接得上,而且就是错过什么也不要紧,反正后面还要重复。不过,魏海烽还没有清高到拒绝。“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魏海烽没那么潇洒,也没那么桀骜。魏海烽是有家有口的人,他不能那么不负责。
出了几天差回来,办公室一切照旧。没有非得要魏海烽批的文件,也没有非得要他做的决策。时光像静止一样,但人却在静止中悄然老去。
魏海烽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到快下班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省文物局打来的,措辞严厉,说泰华集团在青田野蛮施工,发现文物不仅没有及时汇报,反而加紧施工,如不制止,后果将不堪设想。打电话的是位老同志,情绪激动,上纲上线,他在问了“魏海烽”的名字以后,语重心长地说:“魏海烽同志,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你们不要做历史和民族的罪人啊!”
魏海烽放下电话,屁股在椅子上坐了半分钟后,决定先去问问副主任张立功。屁股决定脑袋,魏海烽清楚省文物局和交通厅的矛盾,两家结怨很深,省里一位政协委员是省文物局出身,曾经激烈地提出过,领导干部任免应该实行“一票否决制”,这一票就是文物保护——如果在任期间,有破坏文物的行为,一经发现,就地罢免。
当然,这位政协委员的提议没有最后通过,但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魏海烽倒不是怕做历史和民族的罪人,这种量级的罪人,一般人是没有机会做的。不过魏海烽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他问了张立功,张立功翻翻眼睛说:有这事儿?
这话等于没说。张立功跟许明亮跟得很紧,他对魏海烽只保持必要的客气,俩人基本属于井水不犯河水。按道理说,副主任是协助主任工作的,但因为张立功比较强势,又仗着许明亮撑腰,所以基本上他和魏海烽可以做到平分秋色。
张立功二十七八岁,一脸精明。魏海烽对张立功是看不惯的,他不仅凡事直接请示许明亮,而且更过分的是,凡是自己交代他做的事,他连阳奉阴违都不肯,而是直接给顶回去。
比如魏海烽对张立功说:“青田的事儿,是不是你辛苦一趟?”
张立功连磕绊都没打半个就给回了:“我去不了。许厅让我跟他下去跑跑。”
魏海烽压住火,他本来想警告张立功两句,但最终忍住了。魏海烽转身走了,张立功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心说:“再过半年,没准儿就该你跟我请示了。以为自己是谁?”
魏海烽出差刚回来,还不知道,机关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要在年底前实行“干部竞聘上岗”,也就是说要拿出一批领导岗位来,让大家自由竞聘。也有人说,所谓自由竞聘,其实还是领导说了算,早就内定好了,不过是借竞聘这么个形式,把领导不喜欢的一些干部拿下,换上他们自己喜欢的人。比如这次竞聘,基建处处长这个位置就没有拿出来,但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就要考虑公开竞选,择优录取。理由是,这次竞聘是一个尝试,所以先从一些“轻”“缓”的部门开始。
魏海烽去了厅长办公室,厅长周山川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据说早年间,他可不是这样的。这几年,他的老部下一个个不辞而别,伤了他的心,但也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他——该封的官你就得封,该许的愿你就得许。天天攥根小鞭子,鞭打快牛,喂人家草,挤人家奶,人家能不寒心吗?什么叫尊重人才?把人才当老黄牛使,那叫尊重吗?
魏海烽简要汇报了青田的事,周山川沉吟片刻,说:“说说你的想法。”
魏海烽说自己打算亲自下去看看。周山川立刻满脸欣慰,连声说好,最后又补充一句:“要注意政策。”
周山川如释重负。本来他以为魏海烽会问自己竞聘的事——至少会关心第一批竞聘的岗位中有没有办公室主任。已经有很多部门的头儿来找过自己了,比如法规处、老干处,他已经耐心跟大家解释过了,第一,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第二,即使最后定了,也是厅党组集体通过,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个岗位;第三,希望大家端正态度,摆正位置,共产党的干部,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配领导群众吗?但魏海烽一句没问,搞得周山川很忐忑。他心情复杂地追问魏海烽:“还有别的事儿吗?”
魏海烽说:“没有了。”
魏海烽从厅长办公室出来,迎面碰到刚从许明亮办公室出来的赵通达。赵通达虽然没有直接问竞聘的事,但许明亮是何等体谅下属的领导,他一见赵通达进来,就给赵通达吃了定心丸:“通达,基建处不动。不过你也要考虑培养接班人了,你早晚要往上走的,到时候不要让别人说,基建处的工作没人接,把你扣在那里,你就得不偿失了。”许明亮的话说得分寸得当,赵通达听了满脸放光,这等于是暗示他不久的将来就会“往上走”。俩人在说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后,许明亮又关心了一阵子赵通达妻子的病情,最后许明亮很体察赵通达似的说,过几天自己要下去走走,准备让张立功跟着。
赵通达愣了愣,许明亮马上把话说在明处:“通达,你儿子马上中考,雅琴又住院,你先忙家里的事。张立功呢,跟我谈了,他想竞聘办公室主任,干部队伍要年轻化,我想应该给他一点机会。”
许明亮和赵通达说话,顾忌比较少,一来赵通达嘴严,不会随便乱说;二来赵通达讲原则,从不曲意逢迎。许明亮喜欢赵通达,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果然赵通达听了,第一反应是:“魏海烽怎么安排?”
许明亮笑笑,说:“干部要能上能下嘛。”
赵通达也笑笑,说别的去了。他心里想,张立功上,可能对自己还更有利。年轻人一上,虽然会把一些老人儿给顶下去,但对他赵通达这样的红人,则是水涨船高,正好把他给顶起来,如果再顶起来一小步,那就是“副厅”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通达走在走廊里,喜上眉梢。正是敏感时期,谁去谁的办公室是敏感中的敏感。交通厅大楼,厅领导办公室一律在八层,所以只要在八楼的走廊里碰到,不用问,肯定是去找“家长”了。魏海烽与赵通达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魏海烽虽然没做亏心事,但不知为什么脸上还是透出些尴尬。赵通达则化被动为主动,满面春风,主动跟魏海烽打招呼,那种主动,透着亲切和平易近人。魏海烽嘴上说不出什么,但心里是不自在的,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需要领导关心的群众。赵通达问魏海烽最近忙什么,魏海烽说瞎忙,然后魏海烽赶紧礼尚往来地询问赵通达雅琴的病情。赵通达叹口气,说多亏你们家陶爱华照顾,然后似乎是完全不经意地说到现在看病太贵,顺嘴就带出那3000元的自费药。魏海烽听在耳朵里,就像耳朵里扎了根刺,还没等魏海烽作出进一步反应,赵通达就接着说:“你们家小陶跟我说,那药我要是不要,她可以想办法退了。我能说不要吗?大夫说雅琴手术不手术,意义不大,手术成功最多再活个半年,我不是也得签字手术吗?”魏海烽点头,叹气,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本来魏海烽还想再表示几句同情,或者说一些宽心劝慰的话,尽一尽同学同事之情,结果赵通达刚巧接了一个手机,在手机上连连说晚上没空,不行不行。人家那边肯定是死说活说,最后赵通达勉强答应了。他一边收手机一边对海烽苦笑:“实在没办法。咱们系的老秦。”
魏海烽脸上表情不自然了,赵通达意识到,马上解释:“老秦最近高升了,他说,过几天要遍请老同学呢。今天晚上我是替你们打个前站。”
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天晚上魏海烽被排除在外了。
魏海烽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一天几乎没干什么就又过去了。魏海烽看看表,估计陶爱华可能已经回家。他耗了一阵,觉得实在没意思,不回家去哪儿呢?他听见其他办公室里有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声音,但没有人邀请他。都是一些单身汉,下班没地方去,泡在办公室打牌,谁赢了谁请客。跟他们扎堆,显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