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有人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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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倒是小瞧了你这女子。你看来很有气性。”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深沉得没有丝毫情绪。
严锦溺在了他嚣张的体臭中。“没……我并没有气性。”
“哼哼。”他的重低音炮嗓音震荡着她的脑子,“不必恐慌。我敬重有气性的人。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自行选择去留如何?一次机会。”
“哎?”严锦抬起头。
“进屋看看。愿意留就留,不愿意马上可以走。”
“啊,这……我要是走了,大哥岂不亏了银子?不好吧?”
他掀起嘴皮,森森一笑,“无妨。有气性的人值得被尊重地对待。去看看。”
是吗?严锦很怀疑。
“哦。那我去了。”
她拿着衣服和熊鞭,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摇进了窝。
*
家里共三间土房。
中间是堂屋,摆着八仙桌和条凳。靠墙有张龛桌,乱七八糟扔着旧杯子和破碗。除此之外,没有家具。
地面是泥巴地,高低不平。
屋梁上披挂着藤蔓似的蜘蛛网,在半空妖娆地晃着。承载了无尽腐朽的旧时光。
东屋存着粮,倒是挺丰富的。
秋收应该刚结束。有五巴斗谷子、十个大南瓜、几筐玉米,还有许多红薯和和黑咕隆咚的兽肉。
气味呛得不能闻。
西屋是卧房。破旧的大床上,团着灰秃秃的被子。
墙边是竹制的衣柜,塞着两条被褥,几件旧衣裳,边上堂而皇之点缀着“可爱”的老鼠屎。
处处弥漫着消魂的霉腥味。
严锦将衣服放在床边,默默陷入了崩溃。
内心的小人在苦水中死死挣扎起来。
光线暗了下去。黝黑而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他用平静又粗沉的声音问,“如何,可有了决定?”
“呃……”
严锦的双眼怔怔瞅着他。
四目静静对峙。
他那陷在眉骨下方的眼里,闪烁着荒原般冷硬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严锦心中划过一道闪电,顿悟了。
我去,这是阴谋的试探!
全村人都见过了!这会儿她再走掉,男人面子往哪儿搁?
怎么可能放她走!敢拔腿离开的话,立刻会有无情的惩罚招呼上来吧!
这只大猩猩真狡猾,脑子深得很啊!
严锦拂了拂散落的鬓丝,违背良心地说,“我不走。做人哪能忘恩负义?若不是大哥,我可能都被卖进窑子了。”
“是吗?山里日子可不比城里尊贵。”
“山里风光好。天人合一。”
“家里邋遢,不比城里砖房干净。”
“土房冬暖夏凉啊!邋遢是邋遢了点,不过大哥一个男人也难怪。往后我勤加洒扫,又怎会比别人差?”
嘿,她说得自己都信了。
阿泰抿住了嘴。灰眼珠一动不动瞪着她。半晌,露出真面目似的冷酷一笑,“算你懂事!听着,老子既然买下你,往后就是你的天。敢耍滑偷溜,会折掉你的腿。嗯?!”
严锦浑身一颤。果然是下套啊!好阴险的牲口!
一滴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淌到了屁股上。
“我不跑。大哥家里有肉,我跑了不是傻子嘛。”
她仰着脸,虔诚地说:“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这些都没问题,陪着睡觉……也是没问题的。我只有一点卑微的小请求。”
巨人皱了皱大鼻子,“想让老子别打你?”
“……大哥明察秋毫。”
“滚去做饭。做砸了,你就知道老子会不会打你了!”
“……是。”
*
厨房采光倒不错。
邋遢程度比正屋更胜一筹。
锅灶和碗橱都是黑的,长满了陈年老垢。
蜘蛛网有如蹩脚美术生画的透视图,挂得横七竖八。
一只肥硕的鼻涕虫拖着晶莹的亮丝在墙上蠕动着。
严锦瞪大眼,死死瞧着。
她大学修的是“自然学”。动植物和宇宙都在研究范围内。
曾有一时,为了观察软体动物,绞尽脑汁搜寻蚂蝗和鼻涕虫,如今终于得来不费工夫了。
真是喜极而泣呢!
墙边有个水桶。严锦将抹布、锅铲、碗盆之类的物什一股脑儿放进去,从窗台上拿了疑似碱块的东西,便提了出去。
连锅盖也没放过。
“大哥,我先去河边洗一下。”她积极报备道。
“平白洗什么锅盖?你嫌事儿少是吧?”
严锦:“……也不是。我怕初来乍到不洗洗就用,显得太轻浮。”
阿泰:“……”
这女人油得有点滑手啊!
天色近黄昏。银红的云海在西天翻腾。
白光飞烁的瀑布冲下悬崖,形成欢跃的山涧自坡下流过,带走了严锦手下的黑色污浊……
阿泰矗立在坡上,俯视着她的身影。
邋遢的胡子脸上浮动着一抹冷峻的沧桑。
他好像是个孤儿呢。严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即使是孤儿也过得比她拽呢!
她是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小小蝼蚁。
没有一点苦行主义和认命的达观,简直寸步难行啊。
好歹洗完了。
她直起腰,提起沉重的水桶往坡上挪移。
巨汉满脸嫌弃走下来,帮她提回了家。
“瞎磨蹭啥,想等天黑了往鼻孔里吃是吧?”
她轻咳一声,乖乖地领了训。
心里却顶嘴道:“天黑了,抓鼻涕虫给你吃。”
幸亏有原主的记忆,顺利在火膛里生了火。
她在烹饪上也颇有造诣,很快倒饬出一顿晚饭。
野葱是屋后草丛里找到的。剁碎后,和着雀蛋和面粉下锅,烙了五张大饼。
又用一块勉强算新鲜的野猪肉,混着白萝卜炖了一镬子汤。
佐料只有油盐、野葱和辣子。
但因严锦对火候控制精当,香气飘出来时,透出一股盛宴才有的华美气息。
阿泰宛似中了毒。
想必自己不太会烧,整个人都被奇异的香味魇住了。
眼神有点发了直。
上桌后,他埋着头狼吞虎咽,吃出了一身臭汗。胡须都湿透了,仿佛野草上凝了一层露水。
一人吃掉四张饼,两大海碗的浓汤。
凶残的吃相着实吓人。
昏暗的灯光下,那毛茸茸的脸愈发显出“非人类”的特征。眼珠子像冰冷的古刀,灰中带绿,寒光烁烁!
庞大的身躯窝在条凳上,像一头凶猛的狗熊精。
严锦默默总结,今晚她会有四种死法:
被压死,被虱子咬死,被臭气熏死,被做死。
幸存几率低于一成。
“怎么不吃,发啥呆?”他不满地说。
“我饱了。”严锦把剩余的饼子推他面前,“大哥,家里浴桶在哪?我没瞧见。”
他冷漠地瞥她一眼,“没有。要那玩意儿做啥?”
“啊,呃,洗澡……”她声音弱下去。
他该不会一年洗一次澡吧?
“河里洗。”
“哎?……冬天也在河里洗?”
“谁冬天还洗澡?”他瞧疯子似的瞥她一眼。
严锦下巴一掉,整个人都茫然了……
过了半天,她的语言能力才凝聚起来,“那待会儿请大哥带我去河里洗澡吧!把晦气洗掉才能陪着睡嘛……顺便,也伺候大哥洗一洗。”
脑子里响起廉耻指数跌停的声音。
果然自暴自弃的人是无敌的。
严锦觉得,她正在陷入一种无人能及的疯狂。
阿泰也被她震慑了。惊愕了半晌,才掀起嘴皮说:“算你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作为男主如此邋遢说不过去吧?妹子们会集体嫌弃你。”
阿泰:“我已经很努力过得像个人了。再说,村里多少人家穷得揭不开锅,我家至少每天有肉吃呢!”
“好吧。女主还合你心意吧?”
“很乖,乖得有点滑手。”
第3章 夜河
秋夜清凉。星光如梦。
没有月亮。
严锦打开门,被深海般的黑夜震住了。“要提灯吗?好黑啊。”
“提啥灯,跟着我。”
严锦连忙跟出去。
手里提着篮子,装了外衣、碱水、篦子,老丝瓜等“澡具”。
像去上澡堂似的。
“啊呀呀,好黑。”她两眼俱盲,脚压根儿迈不开。
走出老远的阿泰又折回来,二话不说把她往胳肢窝里一夹,大步下了坡。
“当心篮子里的东西!啊,我的脑袋掉地上了!”
一路瞎叫着。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未及喘口气,她的鞋子被捋了,篮子被夺了,整个人被他插秧似的栽进了水里。
瞬间冰寒入骨。
严锦“啊唷”一声,连忙扶住了河岸的石头,拼命踩起了水。俨然成了踩梯子的疯狂荷兰鼠。
“冷死我啦……”
少顷,旁边传来一声闷响。他也下了水。
严锦继续踩着。等她扭头看过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连寒冷的感觉都没了:
一双恐怖的眼睛悬浮在附近的漆黑中,晶莹透亮如两盏水银灯。
“大大大……哥!”
“鬼叫啥!”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眼睛忽闪了一下。
严锦的心脏立刻堕入一场反复冻结与碎裂的过程。
他不是人类吗?
这个疑问如同巨大的惊雷滚过,大脑一片空白。
那么,一种比“被做死”更惨烈的结局出现了:被吃掉!
果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哈哈哈……
死亡一般的寒冷。
死亡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抽风似的,又疯狂踩起了水。
他纹丝不动,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银中嵌绿的眼睛不含任何人类情感,冷漠又安静地浮在黑暗中。
严锦发出怪笑,舌头打结地说:“大哥,你的眼睛像两片银叶子,是……是天上星星做的吗?”
他“哧”了一声,“为何笑得像公鸡打鸣儿,怕我吃掉你?”
“哈哈,”她的笑声越发难听起来,“这是什么话。吃掉我谁给你当媳妇儿,对吧?”
他没有说话,好像连呼吸也没了。
双眼眨了眨,光芒盈盈流动。
冷酷得近乎美丽了!
严锦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大哥,哈哈,好吧,我怕得快疯了。天啊,我真的要疯了……”她的牙齿“咯咯”打战。
阿泰轻嗤了一下,嫌恶地说,“谁要吃你!你的肉比猪香吗?”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扯芋头皮似的,除掉了她的湿衣裳,往岸上一丢。
严锦从齿缝里嘶了一口凉气。
没有反抗。一点斗争的意志都没有。
她只想赶快做点什么取悦他,迅速拉近关系。
“大哥,我帮你搓澡吧。顺便洗个头!”
“不用洗。”
“嗷,洗一下吧。很舒服的。就当……庆祝你有媳妇好了。”
“庆祝我花二十两买回个胆小鬼话篓子?”
“诶?”严锦爆发出一连串神经质笑声,“你这玩笑一开,我立刻有点胆大起来了呢。”
她伸手在岸边摸索着,从篮子里取出碱水和老丝瓜。游到了他的身边。虔诚又可怜地望着那双眼睛。
最后,半求半拉,终于把他的头摁了下来。
这是一头又粗又密的硬发。全部梳在脑后,用牛筋捆成一段一段的藕节。想必从来不洗也不剪,黏糊糊的粗辫子一直拖到腰间。
严锦摸索着,把乱七八糟的牛筋撸下来,套在手腕上。往乱草中倒入碱水,使劲儿搓洗起来。
臭味世间少有!
难怪这家伙人高马大的连老婆也娶不上。
严锦转到他的上游方位,用指腹使劲儿抓洗。
他很快发出了喟叹的声音。
时不时“嗯、啊”一下,想必强忍着不把“舒服”二字说出口。
严锦很卖力,抓得手指都快断了。
他的手臂在水下抱住她的腰。
钢铁身躯和乳糕似的身体相互依偎着。
肌肤相亲,气氛沉静。虽然亲密,却无狎昵之举。
横亘在严锦体内的恐惧逐渐溶解了,消弭在夜色中。
她俏皮起来,用洗头妹的语气与他搭讪:“哥,你是叫阿泰吗?”
“嗯。”
“姓氏呢?”
“……死去的养父姓周。”
“村里人不是姓周便是姓李啊。”
阿泰没再说话。
各自静默着。
约莫一刻钟,头洗完了。她拿篦子仔细篦了一会,用一根牛筋松松绑了起来。
又拿老丝瓜给他搓起了背。
不知何时发生的,身边的水一点都不冷了。
甚至像温泉一般舒服。
她“咦”了一声,伸手向四周探一探,不可思议地懵了。
而他抱玩具似的单臂抱着她,慵懒无聊地站着,好像对此完全不知。
“厉害了,我的哥。”严锦惊怔呢喃道。
“切。”
“嘿嘿……现在水好舒服啊。”她几乎快乐起来了,“我说,以后每天都来河里洗澡吧!”
“女人就是喜欢蹬鼻子上脸。”他断然拒绝,“哪个正经女子天天洗澡的!”
严锦:“……”
傻眼片刻,给自己也倒了碱水…………开始洗头罢。
他不知哪根经搭错了,忽然将她打横一丢,如将婴儿放进摇篮,让她躺在了水面上。
然后,也饶有兴致当起了洗头工。
“啊哟,啊唷!”严锦龇牙咧嘴地抽气。头皮快被他抓下来了。
“咋了,这就疼了?”
“不是疼,让你洗完头就没啦。”
“自己洗!”他恼怒地吼了一声。
严锦翻身,一个猛子扎进水下。让头发在水里飞。天然漂洗大法!
四周的水像被圈入一个结界,温暖极了。
她好像进了童话里,心里泛起天真的感觉。扶住一块石头,疯鸭子似的扑腾着,搅起了无数水花。
他像一头吃饱的猛兽,对身旁的弱小动物采取了纵容姿态。双眼在夜色中静静地明灭着。
某一时,他忽然捏住她的脚丫,把人拖回了水中央,重新夹回了胳肢窝下。
“有人来了。”重低音在她耳畔嗡嗡震荡了一下。
严锦一顿。伸长脖子向四处瞅了瞅。
啥也看不见。
树林间传来夜莺的啼叫。草虫里有零落的秋蝉声。
夜色深邃无边。
“谁来了?在哪?”她声音很轻地问。
“七十丈外。”
“你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