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有人家-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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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皇上此举……”
质问还没说完,看到了秋千上的美人,竟呆呆失语了。
锦娘撇了撇嘴,警告说:“你再多看一眼,眼珠子要被抠出来了!我不是吓唬你。”
阿泰向那人瞥了一眼。从座上耸立起来,走下台阶。
随着步步接近,一种奇怪的感觉牵动了他的识海。
“这就是赵况?”他低声问旁边的徒弟。
“正是。”
“有意思……”阿泰说。
原来,这赵括也曾向君寰献过一魂一魄。记忆里有这印象。
看来主子覆灭了,狗狗们无人管着,都出来乱咬人了。
这事儿也够奇怪的——阿泰忽然觉得。
当时,君寰在上头,魂魄只能下来一小会儿,再会装神弄鬼,也没法沟通如此多的信徒吧。
为何这么多人愿意向他献祭?
天魔女再厉害,能发展出这么多的信徒吗?
她本质上不过是残忍,淫|乱的蠢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么?
阿泰忽然有点疑惑。
他也懒得搞大场面耍威风了,径直向赵况冷冷传音道:“本君还没死呢,傀儡就开始上蹦下跳了。”
——他的声音与君寰毫无二致。
赵况一听之下,面上褪尽人色。梦呓地说了句,“神君……”
天啊,竟然是神君!
在所有信徒的意识中,献祭了魂魄就是让对方操控着生死。
这个雄浑醇厚的声音对他而言就是死神之声呐!
神识上有强大的威压覆没下来,如巨浪一般,几乎让他当场崩溃。
赵况冷汗淋漓,鼻端好像闻到了死亡的腐腥味。
早已习惯战场厮杀的武将感到了一种万劫不复的恐惧,失控地发起了抖。
阿泰居高临下瞧着他,依然用传音的方式问:“本君不是下了令,所有人都回家种地么?你不听话啊……”
赵况无法回答。
阿泰静默着,强大的神识凝成细丝,探入他的意识深处。
然而……
关于如何成为信徒的记忆,已经不复存在了。哪里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看样子被人抹去了。
李燕妮有如此大的本事吗?
他盯着赵况瞧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交上虎符,解甲归田。好好种地去吧。”
“是!”赵况如获大赦。
秦漠:“……”
事情竟如此简单。之前半年他在夹缝里的窒息周旋,全都是白受的苦。
哎 ……
次日,赵况果然辞官。速度快得有点屁滚尿流的意思。他在百官心中几乎算是不可撼动的大山,谁也没想到,一夕之间莫名坍塌,碎成了渣渣!
此事震惊朝野,一时间,人心惶惶。
皇帝趁机大清洗,肃清余党,将最高权力牢牢握紧手中。
不到一个月时间,朝廷改天换地,气象一新……
*
住在宫里的时间,锦娘仍然每日去“太虚圣境”,种花、打理菜地。
说来也怪,即便到了京城,每次进去也还是在那个地方。
起初她不明白,既是平行的空间,从虫洞垂直撕裂下去,难道不该掉在京城相对应的地点么?
可是没有。
丈夫说,是因为结界上的意志不让她去别处。人一下来,就被传送到了结界里……
“我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些现象……种种现象。”阿泰深沉地说,“……我有一种感觉,君寰那件事还存在其他的推手。也许,我们都成了别人博弈的棋子。”
“博弈的棋子?”锦娘很纳闷,“谁在博弈?”
阿泰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更加勤奋地投入了修炼。
因为徒弟死皮赖脸的挽留,他们在京城又多待了些时日。每天依然是吃饭、睡觉、修炼。悠闲得很。
除了赵括的事件后,阿泰没再参与过政事。
期间,他让妻子把徒弟也带下来修炼。汲取灵气,锻造精神。
——也算尽到为人师父的责任。
日子一天天过去,锦娘的肚子越来越大,逐渐逼近了临盆之日。
宫里准备了八个产婆,以及一大堆毫无必要的上等补药。
太医每日来把脉两次。
吃的、用的、穿的全要经过四道关卡检查……
徒弟神经兮兮的,把一切搞得草木皆兵!
师父起初很不以为然,后来在这瘟病感染下,也开始陷入产前焦虑。
夜里做梦也吓醒过,梦见妻子难产了……而自己无计可施。
唯有锦娘是最淡定的。
所有人都绷紧了弦、成天提心吊胆,几乎临近崩溃点,这日中午,她靠自己完成了一场痛苦涅槃——在“太虚圣境”的花丛中,不声不响地诞下了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
当时,丈夫和徒弟正沉浸在修炼中。
忽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哇——哇——”
作者有话要说: 机场码的一章,节奏有点快。若有错别字,明天再改了。
第75章 回村
阿泰发疯地飘向哭声来处。一眼看见妻子躺在大片花丛里; 绽开的杏色裙摆被血湿透了。
臂弯里搂着一只小狗一般大的娃儿; 正“呱呱”啼哭着。
她抬起眼,疲惫又骄傲地向他笑了笑
好像生孩子没啥了不起!
这一幕所蕴含的壮烈与温柔; 给男人带来的震撼不亚于真理。
一向以保护者自居的他,在妻子身旁缓缓跪了下来。
五脏六腑都在颤栗着……
“宝贝……你感觉怎么样?”
这亲昵的私话让一头冲过来的秦漠刹住了脚步。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不合适。慌忙转过了身。心头“砰砰”跳着; 脑中接近空白。
锦娘无力说话,就连伸出花丝汲取灵气也做不到。累极了。
她虚弱地笑着,用眼神示意丈夫瞧瞧孩子。
阿泰顺从着她,把目光落在小娃儿身上。比想象中干净许多; 幼嫩弱小的一只。白中带粉。别的初生婴儿都又红又皱。她不一样; 挺平滑的; 挺洁净。
虽没睁眼; 却已能看出五官十分周正。
他不错眼地瞧了一会。脱下外袍; 把这只幼小的生灵包了起来。
“小家伙; 你选的好地方,可让你娘受苦了。”他轻声说了一句; 扭头向后喊道; “小漠先来抱着。我带你师娘去清理一下。”
“哦……”秦漠僵硬地转了身。为免冒犯,他不敢多瞧师娘一眼。
目光里带着一丝惊悸,从师父手里接过了婴儿。
阿泰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径直抱妻子去了灵泉边。把水弄热了; 再设个结界; 除了她的衣裳。
他托着她一起走下去; 心疼道,“怎么不吭一声,有你这样生孩子的么,出事了咋办?”
水中灵气狂涌,修补着锦娘的身体
她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放松地闭了眼。轻柔地说:“吭声有啥用,你在旁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得我自己生?能出啥事儿?”
她悠长地呼吸着,在暖洋洋的水中睡了过去
孩子的哭声也停了,开始了初来人世的第一场睡眠。
秦漠抱着她,整条手臂悬着空,不敢乱动。几乎半身瘫痪。
千盼万盼,她终于走出预言和梦境,在他跟前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粉团。
这一刻,他满腔都是幻灭的恐慌
他无法将眼前漂亮晶莹的婴儿,与梦里英姿飒爽的少女联系起来。
现实的高山在耸起,梦境的潮水在退去。
眼前这一刻既是一场新生,又像一场消亡。
他的心中好似情怯,好似悲伤,好似失落,又好似喜悦。种种情绪纷繁更迭着,汇成一抹星移斗转的沧桑与心酸。
内心自嘲地想,世上如他这样乖僻、又固执的男人恐怕没有了,还是个当皇帝的。简直是千古笑话!
就算她是那个人,等到长成了,他都三十好几了。
都那么老了啊
该有多不要脸,才好意思肖想年少的小师妹啊。就算他有这脸,人家姑娘乐意么?
这场镜花水月的等待简直是一场要命的苦旅啊。
然而
阿泰把妻子的衣服清理干净,烘干。整齐地穿好,把人抱出了结界。
她睡着了,一时半会,大家都出不去。
他脱下中衣铺在地上,把妻子放在上面。从徒弟手里接过自己的新生孩子。
忽见徒弟有点失魂落魄的,不禁目光微闪,逗他说,“发现了?”
“什么?”秦漠不解。
“云信说的话不对吧。”
“……哪里不对?”
“他肯定告诉你,与你结誓的有缘女子会在你师娘腹中诞生,对吧?”
秦漠也不顾脸皮了,急切道,“……所以呢,哪里不对?”
“你师娘明明生了个小子,哪里对了?”阿泰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秦漠如遭雷劈!
跟这一刻的打击相比,方才多愁善感的幻灭简直微不足道了。
“我不信,给我瞧瞧。”
“老子有啥好骗你的!你瞧。”阿泰爽快地把婴儿递到他面前。
秦漠用力地注视着玄色锦袍,好半天没动。
阿泰促狭地歪着嘴角……
过了一会,徒弟终究不死心,动手解起了“襁褓”。
阿泰一巴掌将他推得远远的,“滚。还真瞧呢。非礼勿视。”
他把娃儿护进怀里,神秘又得意地微笑着。
秦漠端详着师父那张促狭脸,心里气得想哭。
他忽然把心一横,觉得就这条道儿走到黑也罢了,还要什么脸?
当下,铿然说道:“就算是小师弟,也得给我做皇后!你就一个宝贝徒弟,肥水可别往外流!”
“看把你脸皮厚的!”阿泰毫不客气甩给他一句,“老子在这儿坐着呢,啥事轮到你拍板。一边儿去。”
第二波争执,是关于名字的。
因为诞生的地方,盛开着一株如火的海棠,繁盛炽烈,野性十足,做爹的十分直接,为她取名“周野棠”。
秦漠有点介意,嗫嚅道,“师父啊,莫要跟花花草草的沾边儿吧。”
“为何不能跟花草沾边,这就嫌我们乡下人俗气了?”
“哪是这种意思?只是我先前想了几个更大气的字,想跟师父进谏一二呢。”
阿泰瞧着眼前这低声下气的皇帝,颇觉可笑,板着脸说,“说来听听。”
“呃,昭昭日月的‘昭’字不错。‘宸’字,北极之宫,也不错还有,若说生在花草间嘛,用个‘蔚然成荫’的蔚字也不错。周蔚,多好听啊,如何?”他满眼期待地问。
当爹的嗤之以鼻,“切,都是些野心勃勃的字,太贵气了,不适合我们小门小户庄稼人。我们庄稼人就该叫栓子啦,二狗子啦,铁柱啦,兰花呀,水莲啦这种名儿……好记,也好养活!”
秦漠表情皴裂,哭笑不得瞅着他。
别当我不知你底细,装什么乡下人!
他失望地想,算了,野棠总比兰花儿好。
于是,讷讷地说道,“……好吧,那就听师父的。”
阿泰动了动嘴角,盯着徒弟瞧了半晌。忽然松口道,“要么这样,大名儿叫周蔚,小名儿叫海棠,如何?你顺心了吧?”
秦漠惊诧抬眼,不敢相信他的让步。其实,他也知道师父没必要让步的,自古以来孩子哪个不是爹爹取名的,哪有师兄横插一脚的?
他搅和在里头,简直是胡搅蛮缠嘛!
师父这样做,怕是有深意的吧。
他寻思着所谓的“深意”,脸有点红了,嘀咕道,“顺心了”
“哼!”
……
等到锦娘醒来,已是三个时辰后了。
因为灵气的润养,产后身体已恢复了活力与健康坐月子也不必了。
又在宫中住了几日,夫妇俩辞行回去。
徒弟挽留再三,终究拗不过师父的去意,只得洒泪而别。赠送了一大堆珠光宝气的婴儿物件,都被锦娘收在了“太虚圣境”中。
夫妇二人抱着孩子,一路坐船游山玩水,从北到南兜转了个把月,看遍如画的江山,最终抵达家里,已是十月金秋了。
阔别村庄几个月,再见这片山水,锦娘竟体会到一丝故土的亲切。此时,田里金穗舞动,稻浪滚滚。正是热火朝天的农忙时节。
他们走进村口。
田里的村民都停下动作,如诧异的小动物般瞧着他们。
有人扬声喊,“阿泰两口子回来啦?”
锦娘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莫名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心里踏实又温暖
相比宫里尊贵的生活,她还是喜欢当个农妇啊。
这里的人虽然蒙昧,有时近乎凶残,却有着泥土气息的本真。他们是大山孕育的生物,和野蛮又美丽的山水是一体的。
不管有多荒诞,她到底还是喜欢这里的。
一帮子婆娘从田埂上跑来,瞧他们的孩子。惊喜,欣羨,嫉妒,叽叽喳喳围在四周。
态度有些生疏,崇敬,似乎觉得他们不可高攀,却又忍不住那份好奇。
大家笑嘻嘻的,把锦娘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夸得天花乱坠。
周蔚被人轮流观赏着。黑宝石的大眼瞅着天上云影,不惊也不慌。那双形状如蝶的大眼,乌溜溜的,好像映着一片湖,清得能汪出水来。表情里有一股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拽劲儿。
村民众**赞:“有史以来,没瞧过这么灵的娃子。好漂亮哦。”
“像娘,不像爹。”
“瞎说,也像爹。鼻梁高。”
四奶奶颠着小脚跑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拨开众人挤到前面,“我看看,让我老婆子看看……”
那张皱成菊花的老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瞧不清似的,眨呀眨,眨呀眨。
“啊呦,我的好乖乖好乖乖。”她不住嘴地说,“这脸盘子,长大要迷死多少人哦”
锦娘婉然笑着,大方地让她抱着孩子,柔声说,“大名儿叫周蔚,小名叫海棠,跟您的小孙女一个名儿。”
四奶奶的眼泪坠了下来,“这名儿不是吹的,跟仙女儿似的。”
阿泰低垂眼眸,瞥着这个小老太太,嘴角幅度很小地动了动。
兰芳也凑了上来。
去年闹过一场,两人掰了。之后,又各有一段伤心期,那份破碎的友谊就没再粘合起来。
这会儿,她装作啥事也没发生,满口呛四奶奶,“这娃儿当然好!我们不用你天眼断,自己就能瞧得出!也不看看人家爹娘长的啥样,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