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烟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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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雷,我平日是否太纵着你了?”她叹了口气,接道,“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三天,你不许出这屋子一步。好好想想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我怔怔的望着她离开,心底仿佛被什么触动了,可是,转瞬即逝间,又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自由是那么的宝贵。难怪裴多菲的诗会深入人心了。禁足三天的结果是我分外的怀念屋外那清新的空气。不管是大雪纷飞还是艳阳高照,自然永远是最美的风景。
提笔练字,心情却无法平静。倘若因为三天前的事让良妃对我心生嫌疑,我会很失落。迄今为止,最亲的人是她、绮萱和姐姐。姐姐虽然关心我,也有些了解我,但始终有层隔膜无法交心;绮萱生性单纯,天真无伪,她也不可能触到我的心里;可良妃不同,我们之间一直有种难言的默契,她了解我,也如她所说,很多地方纵着我,给我自由。这是宫里最为可贵的难得,我却不小心丢失了。
长叹一声,却听外面传来一声轻笑。我没把门关严实,就盼着那一点风的感觉。不过弊端就是屋里的一点动静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你倒是没有把我害惨的自觉性,若是来落井下石的,请转身。”索性把笔一扔,知道他必定会来打探我的情况。如果他能进来,代表良妃不再生气。心情忽然开朗起来。
他闪身进屋,见我一脸的灿烂,微笑道:“刚才听你叹气,以为你心情差极了,没料到,竟笑的如此开心。”
我没回应,而是问道:“主子可是不再生气了?”这是我现在最关心的内容。
他却突兀的说了一句:“今天的天气不错。”
我一时无措,而后才明白,他是在报我无视他问题的小仇。果然是兄弟,和十四真像。我双手合十,虔诚的道:“敬爱的菩萨,请让这个明明是罪魁祸首却没有半点内疚还很记仇的狐狸在我面前消失吧。”
他大笑,见惯了他如浮云般清淡的笑容,才发现,他竟也可以笑的如此开怀。“盈雷,那天十四弟对我说你很有趣时我真的不敢相信,今天,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以为你会有好消息带给我。”我失了和他斗嘴的兴致,懒懒的说。
“我是向额娘求过情,不过,我并非罪魁祸首,额娘自然也不领我的情。”他笑的云淡风轻,可笑容里掩饰不了一抹担忧。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我那首曲子上?”
“你那首曲子既然不是你所做,该是你听来的吧?”他目光闪烁,隐隐有利光。
我点了点头。“的确是听得的。”
“你太小,那样的心境自不会有。但江南的某些势力的确此消彼长。你那天唱曲时我没有意识到,额娘却感觉到了,这也是我的疏忽。以后可不能再唱那曲子了,不然,弄不好,是诛九族的罪。”他神色严肃,不若平日的举重若轻。
我心下了然,他们母子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艰难的在这宫廷生存,其中的艰辛、隐忍不能外道却能想象,必是半点行差踏错都不行。我却公然唱一首有强烈倾向的曲子,也难怪良妃也不再从容平静。“对不起。”虽然觉得道歉很无力,却是真心实意的。
“不知者无罪。”他依旧笑的清淡,“今天我是来听故事的。”
我诧异。“你还敢听?”
“若是因为害怕而错过一个好故事,岂非得不偿失?”他的眼里没有害怕或者担心,神在在的模样让我不知该敬还是该叹。
“好,那我给八阿哥沏壶好茶。”我微笑。这个男人,他总是不经意的给我一些惊喜。
娓娓的将那个故事一点一滴的道来,隐去了陈家洛的身份,隐去了他们所做的反清复明,只是单纯的在说一个有些怯懦的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我向来没有说书的天分,没有太多的肢体语言,可他却听的认真,时不时的轻蹙俊眉,似乎在思考我说这故事的原因。
“两姐妹,你比较中意谁?”他问道,目光却了然于心。
“我喜欢那样的女子。她勇敢,对自己想要的敢于争取;她豁达,懂得放手和成全;她聪明,明白什么对自己最重要。”我睁大眼睛,“那样的女子也许很强势,能真正欣赏她们的男性不多。但我想,八阿哥一定能欣赏。”
“哦?为什么?”他撇了撇嘴角。
我微笑,这样一个福晋都娶进门了,且恩爱多年,说不懂欣赏是假的。“因为只有真正聪明,真正有自信的男子才懂得这一种美好的难能可贵。八阿哥自然当仁不让。”
他站起身,身形迫近,微笑却始终没变。“好一个柯盈雷。”
我不动声色的挪开一步,回道:“八阿哥过奖了。”
这空挡却让他一眼瞥见我的“真迹”,顺手拿起,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这是你的所思所想?”他紧盯着诗句,一抹难以觉察的狡黠转瞬即逝。
“至少现在是。”我谨慎的答。
他把纸张折叠起来,收好,半晌悠悠的道:“我且暂时保管着,看看有一天,你会不会不再这么想。”
他会理解自由的可贵吗?不会,因为他想要的皇位本身就意味着与自由永远诀别。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大舍才是大取。
清烟缈(12)
雪盲
三天的禁令至此结束,良妃很适时的给我一个出门的任务,还体贴的指派了芷蓝陪同为我指路。也许,这里真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可对这位主子我却了解的太少。
从宜妃宫里出来后,见难得的雪后初晴,不愿早早回宫,而芷蓝也是年轻好动,两人一合计便往御花园走去。虽是晴天,却格外的阴冷。抬眼望去,只觉一片银白,一色的空旷寂寥。
“盈雷,你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美的雪景。”芷蓝不禁伸了个懒腰,良妃身边的人大多沉稳,就属她格外的孩子气。平日在宫里拘束着,难得四下无人,便放肆起来。
我微笑,闭上眼睛,这雪后的空气沁凉的好似让我身体的每个毛孔肆意的舒展,我不禁深呼吸,让这一刻安谧久久的停驻。景色的美丑无关紧要,心情却至关重要。
“盈雷,你看,太阳耀着这雪好亮。”耳边传来芷蓝开心的大叫,我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芷蓝,当心阳光。”我只来得及说完这句,却听到她更大的惊呼。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盈雷,盈雷你在哪儿?”她惊恐的张开手,在空气里抚摩。
我急忙跑去握住她的手,镇定的说:“芷蓝,别害怕。这是雪盲症,你不会有事,很快就会看见,我送你去太医院,你别害怕。”
“真的不会有事,真的不会瞎吗?”她害怕的哭道,“我不要永远都看不见!”
“不会的,相信我。”我尽量将声音放轻放柔,降低她的恐惧,“你的眼睛只是抵挡不了阳光的照射,简单的治疗后,明天就会看见的。”
“真的吗?”她一遍遍的向我确认。
“真的,现在你别动,我去看看能不能遇到人告诉我去太医院的地址。一会儿就来。”我安抚着她,将她扶到树下歇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前面依旧茫茫的一片,我也不敢让视线过多停留,害怕自己是第二个芷蓝。倏的,前方有一个身披白色狐皮大麾的身影在湖边驻足,看情形,已好久。那件大麾有些熟悉,仿佛见十三穿过。
不能抑制的感到心跳加速,我快步上前,接近那背影时,高声唤道:“十三阿哥,请您……”
背影缓缓的转身,那张陌生的清冷的面孔蓦然打断了我的话。竟不是——他!
我有些瞠目,更多的却是震惊。见过十三的落寞,见过八阿哥的寂寞,却不曾想过会有人有一双如此孤寂的眼睛。即使他的眼睛投射在我身上,我却看不到那眼底的任何内容,幽深的不可见底。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的脸上却无法温暖那张冷峻清寒的面孔。那白色的狐皮大麾、那冬日里略显苍白的脸和这一望无际的垠白奇异的交融,交织成了无法分割的冷寂。
从没有一双眼睛让我感到如此沉重。可即便是满身的清冷却也罩不住他天生的隆重气息。只一刻的怔仲,我立即意识到眼前的人是——雍正!
他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我不由低头,可眼睛还是不住的想去看他,是什么,使他的孤独如此得厚重与疏离?
“你可看仔细了?”他的声音蓦然想起,很沉的音质,犹如千斤压上。
果然是雍正,那么细微的动作也被他尽收眼底。我苦笑了下,抬起头,恭敬的说道:“奴婢有一名同伴不小心患了雪盲症,奴婢想带她去太医院,可不识得路,还请四阿哥明示。”
他一点也没意外我能认出他,淡淡的说道:“你往前走二里路,那里有我一个随身的小太监,叫张喜。告诉他是我的意思,让他带你去太医院。”
“奴婢谢过四贝勒。”我欠了欠身子,他并非我所知道的那么残酷是吗?一个残酷血腥的人不会有那么一双孤寂的眸子。
我往前走,果然见到一个太监,二十多岁。我上前问道:“请问,公公可是四贝勒身边的张喜公公?”
他忙回礼道:“正是,姑娘可是爷吩咐来得?”
“不是,我有一个同伴患了雪盲,想送去太医院,可我不认得路,幸遇四贝勒说公公在此,还请公公为盈雷指路。”我简单的说明来意。
他倒也机灵,很快的就随我回去扶了芷蓝。那小太监也甚是聒噪,一路上不停的说四阿哥的好,说他宅心仁厚,虽然外表冷漠,但对下人很是照顾。
我有些好笑他所说的雍正与我所知的反差,但更让我好奇的是,他这样一个冰冷寡语的人怎会带着一个如此聒噪且似乎没多大分寸的太监在身边?这不该是他的作为才对。但顾不了太多,现下最担心的是太医院是否肯医治芷蓝。
我不大懂这其中的规矩,虽知道雪盲并不严重,但突如其来的失明会给她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这是我不愿见到的。
前方远远走来一个人影,也是相同的白色狐皮大麾。这次看的分明,果是十三。见是我,他挑了挑眉,嘴边有一抹懒散却温暖的笑。身边的张喜忙着行礼。十三看见我扶着芷蓝,又有张喜陪同,甚是奇怪的问:“这位是良主子身边的芷蓝姑娘吧?出什么事了?”
我福了福身子,答道:“是雪盲,盈雷正央了张公公领我去太医院为她医治。”
他点头,但随即皱眉道:“怕是一个张喜分量还不够。不如,我陪你走这一遭,也省得太医院的人耽误了。”
我心中一喜,忙谢道:“多谢十三阿哥。”常听人说他古道热肠,且不说他曾想成全我,端看他今日的热心便不负这评语。
一起往前走,他总特意放慢步子,顾及芷蓝的不便与我的小心。忽听得他问:“今儿你遇上四哥了?”
我点头:“见了,四贝勒在湖边。”
他嘴角逸出一丝轻笑:“这样的天气我也不敢在外多逗留,生怕雪盲。四哥倒是例外,待多久也不会有碍。”
我回忆那个清冷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回答:“一个心中有强烈目标的人,不管前方是否一片迷蒙,他也能很快让自己的视线有落点。这大概就是四贝勒不会得雪盲的原因。他心中的所思所想恐怕一刻都不会放下。”
十三有片刻的沉默,良久,带一丝惊讶带一丝欣慰的道:“想不到这深宫中竟有一个女子仅凭一面之缘便能称四哥的知己。”
我不觉一愣。我不了解他,不知道幼年所听说的那些传闻是真是假,适才的他的确给我这种感觉,若他不是这样的男子,又如何在康熙这么多优秀的皇子中间脱颖而出?“一句的知己算不得知己。”
他不以为然,却忽然叹道:“这雪盲却是一个问题,行军打仗时如果遇到这样的天,士兵们经常会患雪盲,却不知有何方法能避过。”他像在问我,又好象只是自言自语。
我想了想,答道:“倘若是行军时,可让先锋队将两旁树木的积雪摇落,只要前方能有目标可见,一般可以避过雪盲。”
他深以为异:“你如何得知?”
“也是无意中看到,是否有效还未得到验证。”我不禁望着前方,倘若是我,可会和雍正一样因心中有目标而不会患雪盲?这个问题,也许早已是我不敢面对的了。
从太医院出来,我稍稍安了心。芷蓝倒是细心,让十三送我回储秀宫,以免我不慎迷路。他虽答应的爽快,却一脸的坏笑。
挥了挥手,他示意张喜回四阿哥那。看着张喜一路蹦跳的走路,我不由冷汗迭出。
“都说江南女子适应不了北方的寒冷,果然是道听途说。”他啧啧有声的打量我的冷汗,眼底是逗弄的笑意。
没去在意他的调侃,我依然有些不甚明白的看他,他略略收起一丝玩笑,说道:“有些事情存在就是合理的,睁一眼闭一眼比较好。”
我琢磨他的话,隐隐有些明白了。
他轻轻一笑,那懒散的笑容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豁然开朗,十三能看明白的,雍正何尝不能明白?况这一切本与我无关。
“良主子的身体可好些?”他突有此问,倒让我不觉一愣。
“好些了,似乎比往年的冬天好了很多。”一直在寻找各种药膳来调理她的身体,虽效果不很明显,但总算有所改善。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目光却是隐隐的欣慰。他,和我一样都在关心着良妃?他不是应该与德妃更亲近?心里的疑问悄然上浮。
忽然,听到一个类似肚子叫的声响,我忍住掏耳朵的冲动,狐疑的看向十三,他似笑非笑的挑眉道:“我饿了。”
我有种偶像破灭的失落感。无奈的看他,他却无辜的耸了耸肩。“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人,是人自然会饿。”
我彻底被打败,指了指一旁:“听说,往那边走,可以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