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烛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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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回望着黑衣苗人,冷哼一声,高声道:“阿朗措!你这是被妖神蛊惑,迷了心窍!我苗人祭祀女娲已有千年,女娲娘娘是我们唯一信奉之神,让我们更改信仰,休想!”
此时那东南山体中传来的轰隆声更加响了,仿佛整个山谷大地都在震动。
“这是神王降下的惩罚!”那黑衣苗人再次大声呼道,“除非你们推倒女娲神像,改为祭祀巫礼神王,我苗民才能继续生存!否则神王降下惩罚,千万苗民子民无人能逃脱!”
苗人大祭司亦高声道:“不过是普通的山石崩落,不得惊慌,更不必听信阿朗措的胡言乱语!所有人跟我回村暂避!”
在祭司们的指挥之下,苗民们人群涌动,向着山谷口奔跑撤离。然而此时,彼山上的巫礼脸上的笑容消失,我看见他的手抬了起来,口中似在念什么咒诀。
不到片刻,东南方的高山突然间轰然爆裂,山石伴着尘土滚滚而落,与此同时,伴着一声震天长吼,一只魔兽从那崩裂的山中现出身形,满身鬃毛,青面獠牙,竟是一头魔貊。
那魔貊堪堪有一丈多高,破山而出,吼声震彻山谷,它横冲直撞,向那祭台之旁的人群冲去。数千苗民登时如同池中惊鱼,四散奔逃,却无人能冲得出去狭窄的山谷口。
苗人中许多壮年男子皆拿出佩刀向魔貊砍杀,几名会法术的祭司也纷纷使出毒术蛊术,然而凡人们修为低微,怎可能与魔兽抗衡,在它的魔爪之下,凡人们显得是那样不堪一击。很快,魔貊张牙舞爪,在山谷中狂奔,践踏之下,苗民尸首无数,哭喊震天,一切宛如人间地狱。
而彼山之上,巫礼再次慢慢露出了笑意。
帝夋摸着下巴,道:“原来巫礼向我借封魔之钥放出魔兽,并非与魔国私斗,而是为了教训此地的凡民。”
风阡在旁不语。
“既然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帝夋道。
他们二人言语神态如此平静,似在讨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我却冷汗涔涔,睁大眼睛看着山谷里的这一切。
我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在血地里大哭,哭喊着她的亲人,却没有任何回应……我骤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兰邑被秦王踏平的那一天,那漫天的黄尘,遍野的铁骑,族人们的鲜血和尸体……
过了百年,我本以为自己已然忘记,可是那些噩梦竟然以这种方式重现在我眼前。我脸色惨白,几乎窒息。
“主人,天帝,为何不救助他们?”我忽然说道。
帝夋瞥眼看着我:“你说什么?”
“为何不救助他们?”我追问道,声音颤抖,“难道你们看不到他们的困境?你们可知,陷于困境却难以得救,是何等的绝望?”
“我们是绝不可能现身的,”天帝扬眉,“巫礼当年乃是先帝与我忠心耿耿的部下,伴我出征平叛,立下汗马功劳,况且七千年前我曾答应过他,涉及他领地之事,绝不插手。若我就此食言,岂不是颜面尽失,以后将如何居于天帝之位?”
“但你的部下已非当日神将,如今他仗着你的信任和庇护,横行世间,甚至四处欺凌屠杀,这些苗民只是不愿更改信仰,有何罪过?”我言辞激烈,直视着帝夋,“这数千苗人的性命加起来,难道也比不上你的面子?”
“凡人,”帝夋挑眉,“若今日不死,过个短短数十年,他们迟早也会死的。你既然是凡人,岂不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语?对凡人而言,神即是天。凡人命该如此,生死往复,皆是天意,你可明白?”
我看了看风阡。而风阡望着我,似在沉思,依然没有言语。
我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我想到了兰邑之战那日的风阡。那时候他也是如今日这般,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天衣不染丝毫血尘。是啊,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何须为那些泥土所造的凡人命运挂心劳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很好!
我的手紧握成拳,没有再试图说服他们。
“你们都是冷心铁面的仙神,自然不会对他们有丝毫怜悯。”我望着山谷里横行的魔兽,和那些正在死去的苗人,低声自语,“但我同是凡人,一百年前,我也曾经与族人们一起陷入绝境。那般刻骨之痛,终身难忘。如今让我袖手旁观,我实在难以做到!”
我向前两步,走到结界的边缘。若再向前一步,便会迈出结界,掉入深谷。
“寐儿!”风阡厉声唤我。
我没有理他,纵身一跃,已从结界的边缘跳下。我自云端向着那山谷一路跌落下去,头发和衣袍在风声中乱成一片,嘶声作响,我在空中转身,用土术召唤出乱石,然后于乱石处借力,踏足而下。无边乱石在我足下出现又坍塌,稍差一寸,便会跌下万丈深渊。我凝神踏步,在最后一块石头消失之前,从空中落在了苗山之巅。
山顶的巨风猎猎,我看见对面的巫礼神色一变,盯视着我。
我无暇顾及到他,迅速用金术幻化出一柄光剑,从山峰上冲下,直向那魔貊刺去。魔貊正好横冲直撞到此山之下,被我当头从空中刺中后颈,大吼一声,宛如山崩地裂。我顺势骑在它的脊背之上,抓住它身上的鬃毛,使劲用剑气砍杀它的头颅。
魔兽拼命颠簸着,试图将我甩下它的身体。魔貊身上的凶魔之气袭来,我感到脑中一片眩晕,心脏突突乱跳,似要跳出喉咙。我忍住了喉咙中所有不适,使出浑身解数同它搏斗。
此时山谷里的人群已四处散开,受伤的魔貊发了疯一样向北面的山上奔去,那里山势陡峭,它与山体几乎成垂直之势,而我吊在它身上,险些被它甩下山崖。在魔貊快要跑到山顶之时,我咬紧牙关,奋力一跃,踏上它的头颅,翻身站上了北面的山巅,紧接着向魔貊击去了最后一道剑光。魔貊大吼一声,前爪乱抓,没能抓稳山石,就此被我刺下高山,在数十丈之高的空中径直掉下,重重地摔在山谷里,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落石翻滚,再也不动。
我立在山巅,喘息着,努力运气,好一阵才驱除了魔气的侵蚀,止住了脑中的眩晕。山花烂漫,几只青黛色的蝴蝶绕在我的身边飞舞盘旋。
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陷入静寂,过了好一阵,山下幸存的苗人们才反应过来,渐渐群情激奋,窃窃私语,仰头望着立在北方山头上的我。
“难道是女娲娘娘显灵?是女娲娘娘复活了?”
“不,不是女娲娘娘,是另一名仙子神女!”
“那是苗疆百年不遇的苍蝶……难道是苍蝶神女降临?”
“叩谢神女救命之恩!”
苗人们纷纷向我叩拜,无论是祭司们还是平民老少,脸上均是难以描绘的虔诚而感激。
而我想对他们说,我不是什么神仙,我同你们一样,也是个凡人,只不过是个活得略久的特殊凡人罢了。但我此刻没有工夫同他们对话,因我看到东方山巅上的巫礼神王,此刻正从他的神座上缓缓站起身来。
“你是谁?”巫礼望着我,青龙之纹仿佛在他右脸之上攀爬生长,怒意尽显。
我哼了一声。
“不敢。微名兰寐。”我自报姓名,丝毫不以为意。横竖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巫礼是仙神,他若不想现身,凡胎肉眼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的。而他此刻发现我居然能够看到他,震惊之下,更是恼怒。
“大胆凡人,敢管本座的闲事,哼!”
巫礼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突然拿起手杖指向我。他手中蛇杖倏然射出一道青光,宛如从远方袭来的青蛇,破空而至,猛然刺入了我的胸膛。
事实证明,檀体由灵石而生,可以长生不老,却绝非刀枪不入。
面前一片青白的光骤然闪过,仿佛世界整个塌陷了下去,我猝不及防,蓦然睁大眼睛,看到自己的胸前有淡红色的血慢慢流出,身体好似瞬间没有了重量。
我失去了平衡,身体就此前倾,向着面前的山崖落了下去。
“寐儿!”
一声急呼伴着风声在我耳畔掠过。知觉消失以前,我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风阡如疾风般而至,而他的身后,是盘旋的苍色蝴蝶,是夕阳里异常绚丽的霞光。
第22章 流年易逝情难老(四)
【灵烛】
醒来的时候,朦胧中我感到自己似是躺在一人的怀抱里,那怀抱似是温暖,却又异常冰冷。我本能地靠着他缩成一团,如同受伤的鸟蜷缩在巢。
漫长得如同过去了一生之久,最终我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醒了?”
面前的世界渐渐清晰,我首先看到的是风阡冰冷的蓝色眼瞳。
我呆呆愣愣,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臂膀,他冰冷而无暇的容颜离我是那般近,我甚至可以闻到他发丝上的清香。
我吓了一跳,想要从他的怀里滑下去。然而我只是稍稍一动,胸口便传来剑刺一般的痛感,一瞬间几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别动。”风阡皱眉,沉声道,“伤口还未愈合,你若乱动,只会前功尽弃。”
我浑身僵硬,不敢动弹。过了好久,我目光微动,发现这是在檀宫的主殿里,琉璃穹顶映出窗外的一片冬天的荒芜,天空苍白,大雪弥漫。我怔然,回想起昏厥以前,映入我眼帘的尚且是春日满目绚烂的杜鹃花山。
“我……睡了多久了?”我问。
“睡?”风阡微微挑眉,“你半死不活,已经昏迷了十年。”
我心头咯噔一跳。
十年?
“檀石不似泥土那般有自愈之能,檀体一旦受伤,须得漫长的时光方能愈合修补。”风阡缓缓道,“我本以为你会昏迷上百年,已做好为你织魂的准备,不想你十年便已醒来,已算是万幸了。”
风阡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我能听出他的怒意宛如深潭下的暗流,不动声色。
我垂下眼睛。
“对不起,主人。若您要责罚我,那尽管责罚。但……就算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仍会选择跳下去。”我倔强地说道。
风阡冷冷地看着我。
“此言当真?”
“呃……”我一时语塞。
我能感受到风阡全身都是冰冷的怒火,宛如冰雪下的熔焰般将我包围,烈烈灼烧,却又寒冷刺骨。我认识风阡百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疏冷淡漠的模样,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般生气恼怒,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时虽然一时逞能,但这后来的十年里估计没少给他添麻烦,气焰不觉弱了半截,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主人,我……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去?”我想了半天,小心地向风阡问道。
风阡看我一眼:“你觉得呢?”
“这个……现在应该还不行。”我老实地回答。
我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风阡的怀里,因为一旦稍稍牵动胸上未愈合的伤口,那钻心的疼痛就好像毒蛇一般啃噬着我的每寸骨肉。我只能靠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人,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等。”风阡只回答了一个字。
“等什么?”我摸不着头脑。
正在这时,一阵风声从殿外传来,伴着轻轻的鸣叫。我听出那是白其的声音。
风阡微微抬目,唤道:“进来吧。”
主殿的大门吱呀声响,灵鹤白其从黑暗中飘然走来,它风尘仆仆,像是远行而归,羽毛似乎泛着隐隐的火光,直带入大殿里一片温暖。
白其看了我一眼,低鸣一声,俯下长颈。
“可寻到了灵幽烛?”风阡问道。
白其恭敬地鸣叫一声。它微微抖翅,从喙中吐出一物。
那物霎时间大放光彩,凌于半空。
那是一盏红烛,通体宛如宝石般晶莹,仿佛夜中一盏明亮的红灯,将整个昏暗的檀宫主殿染作淡淡红光。
“难为你了。”风阡说着,伸出手来,那红烛如同听到他的召唤,从半空来到他的手心。
“这是灵幽烛?”我愣然道。
我模糊记得曾在天书上看到过此物。灵幽烛乃是盘古开天后遗留下的神物之一,传说是盘古大神的右手小指化成,据称它烛芯一旦燃起,便有往来幽冥,再造阴阳之能。但灵幽烛据传被藏匿于大地南疆的火山熔岩里,有四方神兽及南灵神把守,极难找寻。我不禁看向白其,但它没有再看我,只扭身梳理自己的羽毛。
而在风阡的手中,那红烛已悄然燃起,烛芯明亮的火焰映在风阡蓝色的眼眸之中,我看见他似乎在沉思和斟酌。
然后,风阡目光微动,将灵烛倾斜,一滴融化的烛蜡就此滴入了我胸前的伤口。
宛如再次被毒蛇狠狠噬咬,我猛然全身紧绷,痛得紧紧地抓住风阡的衣袍,我感觉眼前的一切突然堕入了黑暗,本能地想要挣扎醒来,而风阡的手臂箍住了我,不让我乱动。
我眼前一黑,突然陷入了半是昏迷的状态,全身备受折磨,神志不清,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哭闹。梦里我似是掉进了一个可怕的漩涡,我做了无数个噩梦,时而惨白,时而青绿,时而血红,时而荒诞得无常,时而真实得可怖。反复交错,如同地狱。我竭力挣扎,却依然没能挣脱它们醒来。
“寐儿……”黑暗中仿佛传来哥哥的声音,我如获至宝,手凭空乱抓,抓到了他的衣袖。
“哥哥!”我哭喊着,“哥哥救我,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兰邑,我要回家……”
“寐儿……”哥哥心疼地靠近,想要握住我的手,然而他顷刻间却被那无边的黑暗吞噬,我慌忙抓紧他的衣袍,却没能留住他,只将他的衣服撕下了一角。
刻骨的疼痛吞噬着我,死亡的恐惧将我笼罩,我仿佛是这黑暗里一抹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一旦死去,就是无边而寂静的空洞和恐怖。
“寐儿?”风阡的声音忽然在我耳畔响起。
我慌忙在黑暗中寻找他:“主,主人……”
“没事,寐儿。”
风阡的声音温暖和煦,宛如春日第一缕清风和甘露。
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主人……你不要走。”我喃喃自语。
我听见风阡叹息一声:“别怕,寐儿。”
我紧抓着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