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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部分

皇后起居注-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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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皇帝皇后携着手,漫步一般经过窗户旁。微风吹拂,将他们的喁喁细语传到了外头,侍立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们也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但所有人都不甚在意,反而都不由得勾起了笑容,享受着暌违了一日一夜的安宁与温馨。
  漫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张清皎才又扶着朱祐樘躺下来:“都是我的疏忽,说着说着便忘了万岁爷还病着呢。如何?是不是觉得有些疲惫?那万岁爷便好好休息罢。其余诸事都不必担忧,政事有内阁和司礼监,宫务有我呢。”
  “睡了这么久,哪里还能睡得着?”朱祐樘无奈而笑,注视着他的皇后,“倒是你,忙了一整天,也该歇息了。”
  “……我不累,也不困。”张清皎回道。尽管皇帝陛下瞧着像是恢复得不错,但她到底仍有些放心不下。就当做是侍疾,熬一晚上应当也无妨。毕竟她年轻着呢,偶尔任性一回,对身体应该不会有什么妨碍。
  朱祐樘略作思索,摇首道:“便是不累也不困,也须得好好歇息。如果我痊愈了,你却倒下了,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说着,他便将肖尚宫与沈尚仪唤了过来:“扶着皇后回坤宁宫,伺候她好好歇息。”
  张清皎无法推却他的关怀之意,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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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皇后娘娘沐浴更衣完毕,已经是三更时分了。
  张清皎倚坐在引枕上,透过窗户远远地望着灯火依旧的乾清宫,云安给她细细地擦干头发。好不容易将头发上的湿气擦干了,一众女官宫女等正要按照惯例告退,却听皇后娘娘忽然道:“摆驾乾清宫。”
  “……”肖女官满脸都是无奈,“娘娘,都已经半夜了,万岁爷应该已经入睡了。若是他知道娘娘不好好安睡,反倒又去乾清宫守着他,心里定然会疼惜娘娘的。”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去守着他、照顾他。只要明早在他醒来之前回到坤宁宫,你们都不提,他便不会知道我曾经去过。”张清皎已经下定决心,立即吩咐云安给她准备常服,“你们都退下罢,只需云安随我去就是。”
  “娘娘三思。若是熬坏了身子,伤的不仅仅是娘娘,更是万岁爷啊。”沈尚仪也劝道,“万岁爷的症状已经缓解了不少,今儿下午不是睡得好好的么?臣以为,娘娘明日一早再去乾清宫探望也不迟。”
  “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张清皎淡淡地道,穿上常服,松松地挽起长发,转身便往外行去。肖尚宫与沈尚仪都已经深知她的性情,只得叹口气不再多言,却也并未如她所说的那般退下,而是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就在此时,已经当了许久的隐形人的曾女官终是不甘寂寞地跳了出来,横了一眼不好好履行职责的沈尚仪,高声道:“娘娘!按照咱们宫里的规矩,在宫门已经落钥之后,不得擅自出入!乾清宫更是宫中的重地,没有万岁爷的传召,任何后妃都不得擅自闯入!娘娘出坤宁宫还算是小事,若是擅闯了乾清宫,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万一传到太皇太后娘娘与太后娘娘那里……”
  “我何时说要‘擅闯’乾清宫了?”张清皎瞥了她一眼,“难不成,宫规里提过,皇后不能去照顾皇帝,不能给皇帝侍疾不成?侍疾还分甚么日夜,分甚么时辰?不是应该日以继夜都在乾清宫里候着么?”
  听了她的话,曾女官已是目瞪口呆。她哪里能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拿出了“侍疾”作为借口。可皇帝陛下眼下的病情,远远未到侍疾的程度罢。于是她只得赶紧接道:“娘娘不可冲动啊!万岁爷不过是小症候,哪里就需要侍疾了?如果太皇太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知道了,于娘娘的声名不利啊……”
  “谁说小症候便不需要侍疾?宫规里哪一条这么说了?”张清皎眯了眯眼,淡淡地勾起唇,“我去给万岁爷侍疾,那条宫规不许了?究竟违反了宫里的甚么规矩?”
  曾女官还待再言,便见皇后娘娘微微抬起下颌,冷冷地道:“别说宫规里从未提过了,就算是宫规里说了,我也能改掉。你记住,以后再也别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耽误我的时间,否则——按你的年纪,也该好好养老了。”
  曾女官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皇后娘娘,嘴唇抖了抖,情不自禁地颤颤巍巍退后一步。她尚是头一回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浑身上下所带着的威势,丝毫不比当年嚣张跋扈的万贵妃弱。以前不过是她因着身份,不与她计较而已。若是真惹恼了她,远在仁寿宫的人脉帮不了她,太皇太后护不住她……谁都不会在意她。
  皇后娘娘经过她身侧,连眼角余光都懒怠留给她,径直便走出了坤宁宫,向着乾清宫而去。


第156章 坦诚心扉
  尽管如今已经是深夜时分; 朱祐樘却并没有任何睡意。许是睡了整整一下午的缘故; 张清皎离开后; 他依旧精神奕奕。将今日那些紧急的奏折都处理完后,他本想看看剩下那些不算紧要的折子,萧敬与何鼎却都跪下来劝谏。无奈之下,他只能答应好好歇息。
  然而; 睡意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闭上眼后; 他的思维依旧很是活跃。时而想到御案上堆积起来的奏折; 时而又不免想到他的皇后。尽管他们发生了争吵; 他失望地发现她对他并没有那么信任; 但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情意。
  她是此世之中最关爱他的人; 亦是他唯一能够全身心信任的人。不过,人与人的性情经历完全不同,对待感情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如他; 遇到两情相悦的她,便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为她献出所有他能够付出的一切;如她,明明对他情深意重,却依旧有所保留,不敢将自己全然托付给他。
  其实; 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一直都存在。他刚开始并未意识到,后来却从她与家人之间的相处中瞧出了端倪。唯有信任才能打破彼此的距离,但距离却偏偏又催生了不信任。幸而; 经过这一次争吵之后,他们俩的距离总算是缩短了许多——只从自称便可知晓,她正在为此而努力。
  不过,他其实并不满足于现状。他还渴望能得到更多,更多。
  倏然,朱祐樘听见轻轻的脚步声缓缓接近。这并不是萧敬或者何鼎的步伐,而是来自于他无比熟悉的她。果然,下一瞬,床帐被轻轻地拨开了,淡淡的香味从立在床前的曼妙身影身上传来。她背对着昏暗的烛光,他微微张开眼,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似乎是确定了他呼吸平稳,床帐便被慢慢地放了下去。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朱祐樘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张清皎睁大眼睛轻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进了怀里,倒在了温暖的锦被上。
  借着黯淡的光,皇帝陛下注视着怀中的皇后,微微勾起唇:“不是让你回去歇息么?怎么趁着我‘睡着’,又悄悄地过来了?”
  “万岁爷还病着,我哪里能睡得着?”皇后娘娘娇嗔道,“左思右想之下,只得来乾清宫侍疾了。而且,我可不是‘悄悄’过来的,而是光明正大过来的。萧伴伴、何鼎、肖尚宫、沈尚仪都在外头守着呢。”
  “你自作主张地过来侍疾,可经过了我的允许?”皇帝陛下挑起眉,说话间仿佛并不认可,语气却柔软得如同暖阳一般温煦,“罢了,准你侍疾,却不许坐在旁边照顾我,还是陪我一起躺着罢。”
  黑暗里,皇后娘娘脸上浮起了绯红之色,却无人能瞧见。随后,明黄色绣九龙云纹的床帐轻轻地动了动,一双精致的绣鞋落在了外头。肖尚宫与沈尚仪见了,立即心照不宣地将寝间的帷帐都拉上。萧敬和何鼎也知道两位主子的习惯,只留了何鼎轮值,萧敬带着其余人等退到了庑房。
  朱祐樘抱着怀中温暖的身躯,将脸庞轻轻地贴在她的发鬓上,轻声道:“我们往后别再争吵了,可好?”尽管当时是他自己转身走出了坤宁宫,但那一刻他无比希望她能开口挽留他。只可惜,她并没有说话,于是没有台阶可下的他只能去乾清宫。
  “好,我也不喜欢争吵。”张清皎低低地回道,本能地意识到他想与她沟通什么,觉得有些紧张。不过,在感觉到身后怀抱的温度后,她的眉头缓缓地松开,浑身渐渐恢复了放松的状态——
  不是已经决定顺其自然,坦诚相待了么?无论他问什么,她只管认真地回答便是。既然知道他的为人品性,尝试着信任他又何妨呢?难不成,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值得一次尝试么?就算尝试失败了又何妨?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们定然还能是家人。
  “是我将你逼得太紧了,是我太过心急了。你入宫后,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我,还有许多艰难险阻与压力。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内便放下所有的防备,全身心地依赖我,将我当成家人一样?”朱祐樘喟叹一声,“都怪我太急切了……看到你与父母弟弟那般自在地相处,与我在一起时却多少有些生疏,我心里又羡慕又难熬。”
  “……”张清皎回忆起当时,试探着问,“万岁爷都看到甚么了?”
  闻言,朱祐樘仿佛察觉了她的微妙心情,低声笑起来,起伏的胸膛里似乎带着回响:“看到了与往常完全不同的你,无比鲜活的你。你许是并未发现,你待我,待其他人,与待家人全然是不同的模样。我本以为我们已经很亲近了,只是稍有些距离感罢了。但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有距离感便意味着我们根本从未真正亲近过。你在我跟前,从未真正展露过最真实的自己。”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很有耐心的人?我曾经也这样以为,觉得自己耐性十足,便是等着你慢慢地亲近我也无妨。但我对你的情意却等不得,它没有任何耐性,它只想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它甚至贪婪地想得到更多……”
  张清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我……只是有些害怕……”
  “怕甚么?怕我么?我很可怕?嗯?”皇帝陛下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他一向觉得自己脾性不错,宽容又大度,想不到心上人竟然会觉得他“可怕”?
  “万岁爷当然不可怕。”张清皎摇了摇首,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注视着他的眼睛:“只是我害怕万岁爷察觉真正的我之后,便会失望,甚至会厌恶我。真正的我,与明面上的我并不相同。选太子妃的时候,想来长辈们应该都觉得我很温柔,所以才选中了我,万岁爷或许也这么觉得罢……”
  朱祐樘怔了怔,想起了那张第一眼便觉得合眼缘的画像:“或许是罢。头一次见到你的画像,我便觉得有些眼熟,觉得你是像我娘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让我很想好好疼惜你。真正见到你之后,我也觉得,温柔内敛而又稳重的你确实更适合我。”
  “但我并不仅仅只有温柔的一面。”张清皎轻声道,“我还会强势,我还会谨慎,我还时不时有些天马行空,随性得很。可首次相见的人总是很容易误会,大抵是因为我生着一张柔弱可怜的脸罢。”
  “在娘家的时候便是如此,因着我的容貌,姊妹们一直觉得我性情温良,似是有些任人欺凌。但其实我只是觉得她们的小顽笑无伤大雅,没有必要与她们计较罢了。若是真有人欺上门来,我也绝不会软弱,必定会反击。”
  “选妃的时候,便已经初露端倪了。”朱祐樘勾起唇角,“你以为平时的你隐瞒得很好么?其实,你根本无法每时每刻都将真实的自己掩藏住。时不时地,你便会像一只乌龟一样探出脑袋来,将真实的自己展露出来,随后又赶紧缩回去。”
  对于这样的比喻,张清皎有些无言以对:“那……万岁爷不觉得……我很多变么?”
  朱祐樘笑道:“不觉得。反而觉得你像是宝藏,只要我细心,便随时都能发现惊喜。而且,与你相处的时日越长,便知道你其实谁也不像。尽管你与娘亲一样外柔内刚,但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也是全然不同的、可亲可敬的女子。”
  他的称赞,让张清皎心底不禁涌出了暖流:“万岁爷见到我与家人相处的场景,是不是觉得,我与父母弟弟很是亲近,彼此依靠,互相信任?我尊重爹爹与娘亲,也爱护弟弟。他们亦对我充满了信赖,更因着我的地位,所以都对我言听计从,绝不会违背我的安排?”
  “嗯,你们张家人,是我所见过的最和睦的家庭。一家人之间互相维护与关怀的感觉,与宫中的生疏淡漠全然不同。你的地位,其实也并没有改变你们的感情。我渴望这样的家人,希望你能像待他们一样待我。或许,这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执念。”
  “但我们家也不是最初便是如此的。曾经,我们也一度四分五裂。娘亲莽撞,时常不讲道理;弟弟被宠坏了,总是闯祸,满脑袋的歪理邪说;爹爹一心科举却数年无寸进,一度绝望。那时候,我发现,无论我再如何温柔,也无法改变他们,改变家里的现状。于是,我便只能强硬起来,只能让自己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否则,家将不家,亲人们也会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朱祐樘怔住了,揽住她的腰,仿佛无言的鼓励。
  张清皎轻声道:“从那时候开始,我便意识到,唯有自己才最值得依靠,唯有相信自己的能力才能改变现状。尤其是出嫁之后,离开了爹娘亲人的支持与爱护,唯有依靠自己才能过得好,而不是将虚无缥缈的期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后来被选中为太子妃,我更是既紧张又担忧。我读过史,也听过关于先帝、万氏的各种传言。对我而言,宫廷里都是豺狼虎豹,若是我不谨慎一些、强悍一些,或许片刻间便会被吞得血肉无存。那时候的万岁爷是全然陌生的,尽管是夫君,我却无法判断是不是能够依靠你……”
  “如今呢?如今你可觉得我值得依靠?”
  “当然。一年前的万岁爷虽步步维艰,却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上天垂青,在我们成婚之前,万氏便暴亡了。一切都已成定局,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够忍耐,必定能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日。只可惜,在万岁爷最难熬的时候,我没有陪伴在你身边。”
  朱祐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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