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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皇后起居注-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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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长歪了的小树苗才有掰正的可能。
  第二天一早,张峦刚要提着张鹤龄去书房,金氏便让丫鬟玛瑙备好了笔墨纸砚:“书房里还没有生火盆呢。便是现在去生起火盆,你们父子俩待在书房,得多久才能暖起来?受了风寒怎么办?倒不如在正房里看他写字,我和皎姐儿都安安静静的,绝不扰他。”
  “……”张清皎忽然觉得,金氏似乎把所有的智慧都用来纵容儿子以及维护儿子了。这一招声东击西,简直是妙极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真关心父子俩的身体,而不是担心张峦怒火再起,要动用家法教子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拦呢。
  张峦盯着金氏看了看,想着今天也不过是正月初二,不好再闹起来,便遂了她的意。
  谁知道,等张鹤龄对着那本摊开的三字经,一把抓起笔,歪歪扭扭地开始写字的时候,张峦一看他这架势便彻底怒了:“笔是这么用的?!你这写的是什么?!是写字还是涂涂抹抹?!连‘人之初’这三个字你都根本不认得!!这一年你在学堂里究竟学了些什么?!”
  金氏赶紧起身要去拦,张清皎却正好带着丫鬟平沙、水云去查看情况,将她挡住了。等金氏费了些功夫拨开丫鬟和女儿扑过去的时候,张峦已经抓住张鹤龄放在膝头,高高扬起手,噼里啪啦地打了下去。
  “呜嗷!!”张家的四合院里,又一次响起了母子俩的大哭二重奏。
  等到张峦打累了,张鹤龄的肥屁股已经高高肿了起来,金氏也快哭晕了。张清皎便吩咐玛瑙将金氏带进房里去休息,又让张峦也好好歇一歇,自己拿了伤药亲自去照顾弟弟。张鹤龄哭得嗓子都哑了,见她来了,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姐姐”。
  张清皎伸出纤纤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轻声道:“该!”
  张鹤龄扁着嘴,差点又一次哭出声来:这世上有这样的亲姐姐么?
  幸好这确实是亲姐姐。给他涂伤药的时候,听他叫疼,张清皎便让丫鬟端来蜜饯转移他的注意力。张鹤龄吃着甜甜的蜜饯,感受着屁股上前所未有的疼痛,这滋味可真是难忘。
  这天晚上,怒气未消的张峦去了书房歇下,金氏疼儿子,陪着儿子在正房西次间里一起睡。张清皎在西厢房里练了一会儿字,直到夜色已深才吹灯入眠。正是将睡未睡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地面一阵震颤,猛地清醒过来。
  ************
  禁城,清宁宫。
  大地震动之际,一贯浅眠的少年便醒了过来。感觉到地面不同寻常的摇动,他有瞬间的迷茫,却在刹那之后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清醒。这时候,地动稍稍停歇,贴身服侍他的两个当值小太监已经惊醒过来,满脸焦急地拿着衣衫冲进了寝殿:“殿下!地龙翻身了!!快走!!”
  “莫慌。”少年低声道,声音一如往常那般平和,仿佛无形之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令惊惶的小太监不再手足无措。在小太监的服侍下,他迅速穿上圆领袍,披上厚厚的大氅,毫不犹疑地道:“走,在前头掌灯,孤挂念父皇,立即去乾清宫。”


第4章 京师地动
  受益于后世经历过数次的逃生演习,张清皎的反应堪称敏锐之极。她就像头小鹿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迅速穿上夹袄披上观音兜,全然瞧不出平日里温雅柔弱的小姑娘状。待她穿戴严实,地面又是一阵摇晃,博古架上的器物都纷纷地往下砸,响声阵阵,这才惊醒了值夜的平沙以及在外间睡的水云。
  “姑娘……这是……”两个丫鬟从未经历过这等境况,都有些发懵。
  “地震!”张清皎从她们身边奔了出去,“快些穿戴好出来!不许待在房屋内!”说罢,未等丫鬟们反应过来,她便奔出了西厢房,冲到东厢房前去敲门:“爹爹!地震了!屋内危险!快出来!!”
  张峦被金氏母子俩气得满腹郁闷,其实睡得并不深。听见书架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响声,书册都倾倒出来时,他便已经醒了过来。正穿衣裳呢,他又听见了女儿焦急的示警,虽不知“地震”为何种说法,却也知晓必定与“地动”相同。
  他匆匆地披着长袄,甚至顾不上穿鞋便冲了出来:“皎姐儿,好好在院子里待着,我去将你弟弟抱出来!”张鹤龄遭了家法,屁股还肿着呢,挪动都困难,更不用提起身跑动了。他又生得肥壮,无论是金氏还是玛瑙必定都抱不动他。情况紧急,仆从长随都没有出来,也只有张峦这个当爹的才能将他带出来了。
  “娘!地震了!快些出来!!”张清皎见他进了正房,便用力地敲起了西次间的窗户。屋檐上的灰尘簌簌地掉,摇动间甚至有瓦片也落了下来,险些就砸中了她。
  平沙和水云正好出了西厢房,见状忙把她拉回院子里:“姑娘小心些!!”
  这时候,张峦已经抱着一团锦被出来了,玛瑙也跟在后头。张清皎一看,锦被中只有张鹤龄那张吓白的小胖脸,不见金氏的踪影,咬了咬嘴唇便奔进了正房。张峦正要将张鹤龄放下,转身再去将金氏拉出来,谁知女儿的影子一闪而过:“皎姐儿!!”
  “娘!快走!”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张清皎险些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踉踉跄跄来到西次间,却不见半个人影。她转念一想,又去了东次间卧房里,果然见金氏正打开柜子,翻找她藏起来的存银匣子:“娘!银钱都是身外之物!性命要紧!快走!!”
  “里头可是有五百多两银啊!”金氏急道,自顾自地继续翻找。但是,她越是急便越是找不到那个沉甸甸的匣子,衣物都丢了一地,依然一无所获。张清皎心里又焦急又气恼,也顾不得平日的形象了,厉声道:“别找了!跟我走!!”
  金氏惊了一跳,禁不住转身望向她。趁着她发怔,张清皎立即拉起她往外跑。
  很快,金氏便反应过来,还想继续去找她的存银,张清皎紧紧把住她的手臂,坚决不许。母女二人僵持不下,却是女儿的力气更胜一筹。金氏不禁又急又气,高高扬起手掌:“这些银两就是让咱们活命的!你究竟懂不懂?!”
  张清皎心底微微一凉,面上丝毫不惧,推着她往外走:“房子倒了还能把匣子挖出来!!”
  这时,张峦已经转身又奔了进来,劈头便道:“你还敢对女儿动手?!女儿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是不要命了?!”说着,他便强硬地把金氏扯了出去,另一只手牵住女儿的手不放。从带着薄茧的大手上传来的温暖,令张清皎一瞬间被冰冻住的心重新恢复了热度。她垂着首,掩去了眼里的复杂之意。
  此时,所有仆婢都从屋内出来了,满面惊惶,忐忑不安。张峦扫了一眼院子里安然无恙的家人,命长随与仆妇立即挨家挨户去敲门,给邻居示警。但不等他们走出数步,邻里便响起了充满恐惧的叫喊和哭声。
  脚下是震动不休的大地,周围则是尖锐而又凄惶的哭喊。犹如末日般的景象,倒映在张清皎的双眸中。再抬首看暗沉的夜空,已然渐渐被灯火照亮,沉睡的京城终于被突如其来的地动惊扰,猛地醒了过来。年节带来的喜庆,也被这一场天灾完全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与痛苦。
  ************
  同一时刻,禁城。
  小太监掌灯在前面躬身疾行,少年披着大氅,袍角翻飞地跟在后头,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担忧与沉郁之意。清宁宫位于前朝东侧,离皇帝起居的乾清宫本来便远,如今又是寒冷的雪夜,宫中各处早已落了钥,不许随意行走。因此,便是他心里再焦急,赶过去也须得费些时间。更不用说,脚底下时不时还震动一番,忽而剧烈忽而轻微,这一路行去实在是无比艰难。
  好不容易,他们才来到乾清宫外,正好遇见行色匆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这位禁城中权力最高的大太监原姓戴,是官宦世家之后。他不仅是成化皇帝最为亲近与信任的宦官,亦是国朝有史以来最为正直忠良的太监之一,与朝中任何一位忠臣良将相比亦毫不逊色。少年与这位权宦之间的关系,则更是复杂难言。
  “殿下来得正好。”怀恩给少年太子行礼,肃然的脸上多了些微松快之意,“老奴忧心殿下安危,正要派人去清宁宫探看殿下呢。”
  “戴先生离开父皇身边,想必乾清宫安然无恙?如此,孤便安心许多了。”朱v樘立在寒风里,虽然穿得严实,却依然清瘦得像是随时都会被朔风吹走一般,“阖宫上下的安危,便有劳戴先生了。”
  如今后宫情况特殊,便是皇太后、皇后以及贵妃都俱在,宫务亦未能理顺。些许内务小事还能勉强支应,一旦遇见大事,那些个小人想必都无能为力,只得由怀恩等人处理了。便是他什么也不提,想必这些劳心劳累的活计最终还须得司礼监来做。
  “殿下尽管放心。”怀恩道。两人问得模糊,答得也模糊,与寻常礼节无异,无论谁都寻不出错处来。只是,见少年太子被寒风吹得脸色苍白,怀恩到底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万金之躯,当小心照料才是。乾清宫前起了金帐,生了火盆,万岁爷也在,殿下过去暖和暖和罢。何鼎,李广,若是殿下受了风寒,唯你们二人是问!!”
  闻言,两名小太监瑟瑟发抖,忙答应下来。一人掌着灯,一人给朱v樘挡风,继续朝着乾清宫而去。怀恩则向外朝而去,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种时候奉命而出,只有一件要紧事——皇帝想要召集群臣尤其是三位阁老,商讨处理京师地动的对策。不过,以朱v樘对父皇的了解,他遇到这种天灾反应不可能那么迅速,这必定是怀恩谏言的结果。
  乾清宫前,火堆熊熊燃烧,照耀着旁边的金帐。金帐外,不仅有着飞鱼服或者盔甲的锦衣卫侍立,太监们也整整齐齐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护卫皇帝的安危。如此阵仗,确实严整非常,但在地动这样的天灾底下,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当大地摇动不止的时候,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太监都七倒八歪,摔成一片。
  朱v樘挺直脊背,来到金帐前,朗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成化皇帝朱见深的声音:“进来罢。”
  朱v樘独自进帐,两名小太监留在外头。他一丝不苟地向着坐北面南的皇帝行了礼,这才抬起首道:“方才地龙翻身的时候,儿臣从睡梦中惊醒。因担忧父皇安危,特来乾清宫求见。如今见父皇安泰,儿臣便可安心了。”
  “朕无事,不过是地动罢了,你也无须惧怕。”朱见深挥挥手让他起身,惨白的脸色与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毫无说服力。朱v樘却当作甚么都不曾看见,低头回道:“有父皇在,儿臣无所畏惧。”
  朱见深望着瘦弱的儿子,皱起眉刚要说什么,又是一阵地动袭来。他立即绷紧全身,抓住榻上铺的茵褥,冷汗滚滚而下。朱v樘正要上前宽慰,金帐忽而掀了起来,未经任何人通报,一位高大的中年妇人便如风般闯了进来。
  她进来之后,竟然也不向朱见深行礼,亦无视了朱v樘的存在,径直便走了过去,坐在皇帝身边。看见她的这一瞬间,朱见深仿佛忘了帐内还立着自己的儿子,浑身一软,本能地伏在她的膝头。
  妇人垂下首,轻轻地抚着他的头顶,低声道:“莫怕,莫怕,有臣妾在呢。”朱见深低声说着什么,神情渐渐地放松了不少,竟然慢慢地闭上眼睛,似是睡了过去。
  朱v樘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各种情绪涌动,也不知是该无奈还是该讽刺。堂堂帝皇,居然像幼子一样伏在妇人膝头,得到她的安慰之后才能完全安心,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但,目睹这一切后,他却依然只能在心中叹息,完全无能为力。
  谁叫皇帝是他的父皇,而这个妇人又是宠冠后宫的万贵妃?只要事涉万贵妃,对于父皇而言,无论再如何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第5章 祸福相依
  金帐内,燃烧的火盆中突然响起木炭爆裂声。朱见深仿佛有些受惊,猛地睁开了眼,紧张地四处看了看。万贵妃依然不紧不慢地抚着他的头发,轻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
  朱见深望着她,一眼便瞧见她眼角眉梢用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的细纹,恍然间仿佛也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年:“贵妃也和从前一样,从来没有变过。”在他的眼里,万氏永远都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亦是最为强大的支撑力量。无论她是年轻或是衰老,对他的重要性都永远没有任何变化。
  两人低低私语,俨然忘了金帐的角落里还站着年少的太子。朱v樘听不清楚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也并不感兴趣。他只是趁着二人谈兴稍歇,朱见深又合上眼打算小憩的时候,抓住机会低声道:“父皇,儿臣有些挂念祖母,想去西宫探看,不知是否合适?”
  朱见深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惊讶他竟然还在:“去罢,替朕侍奉在母后身边。另外,记得着人在西宫前也立起金帐,让母后好好歇息。待到一切安定的时候,朕再过去探望母后。”尽管他自认为是个孝子,但眼下腿软走不动路的模样还是莫让周太后见着得好。
  自己软弱的一面,他素来只允许万贵妃瞧见。至于自家儿子究竟会怎么想——成化皇帝陛下在心里自我宽慰道:这种细节就不需要计较了。仅仅只是一次两次示弱,应当不至于让雄伟的父亲形象崩塌。
  殊不知,他在儿子眼里早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
  于是,朱v樘行礼辞别,带着小太监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西宫。乾清宫距离西宫不远,片刻之后他便来到西宫前。这时候,太后的金帐已经立了起来,论奢华丝毫不逊于天子的金帐,只是围在外头的只有一圈宫女罢了。
  金帐内,周太后原本正闭着眼低声念诵着经文,一颗一颗地转着手掌上的佛珠。听女官通报太子殿下来了,她停了下来,脸上立即浮起了慈爱的笑容。
  “祖母安然无事,孙儿便安心了。”甫进帐中,朱v樘便跪拜在地,膝行到周太后身边。
  “快起来!”周太后握住他的手,吩咐宫女给他备座,又让人准备姜汤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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