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别经年-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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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熠冷道:“那你可当心来日这刀架到你自己脖子上去。”
才说到此处,外面有人通传说:“王爷,谦亲王来了。”
拓跋熠道:“知道了,去请他进来。”随即对靳人麒道:“五弟来了,你下去吧。”
“四哥。”远远地就听到拓跋炜叫着“四哥”地进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拓跋熠从桌子后面出来,迎了上去,“过了年你都三十六了吧,还像小时候似的,追在我的屁股后面,就那么‘四哥’,‘四哥’地叫着,有时候被门槛绊倒了,就爬起来,接着跑。”
“但是现在,没有什么门槛能绊倒我了。”拓跋炜笑道,“不过,不管多大岁数,我还都追着你叫‘四哥’。”
“是啊。”拓跋熠替拓跋炜理了理衣襟,“你看看现在你的穿着打扮,这样的缎子还有哪个王公大臣的府里有的?如今都当上亲王了,是再没有什么门槛能绊倒你了。”
“四哥这是取笑我呢。”拓跋炜仿佛不经意地拂了一下胸前,推开了拓跋熠的手。
拓跋熠没在意拓跋炜的不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你不在你府里和弟妹一起办年货,怎么跑到我府上来了?要是来讨口茶喝,我府上可没有。”
拓跋炜随意找个地方坐下,顺手取了茶壶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好茶我也是将就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打听打听,四哥你准备送皇兄什么寿礼?”
“这倒是奇了!”拓跋熠用手撑着椅背,“你不是从小就最有主意么。你忘了,那年父皇的万寿节,你才十岁,送的寿礼就让父皇乐得合不拢嘴。我一个粗人,你反而来问我送了什么,这可不是天下奇闻么?”
拓跋炜道:“皇兄今年不是逢五的大寿么,我估摸着四哥一定准备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到时候若是皇兄真的喜欢,怕是还要放在仁昭宫里,不给旁人看呢。所以,我今日来先睹为快。”
“你这话说得可真好听!”拓跋熠猛地拉了一下拓跋炜的椅子。
拓跋炜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忙抓住了椅子道:“四哥!你忘了么,小时候你这般跟我闹,害得我险些摔断了尾椎骨,还被父皇好一顿责罚。”
“不跟你闹了。”拓跋熠撒了手,“寿礼都是你四嫂准备的,我没管。”
拓跋炜顽笑道:“四嫂这姓氏姓得可好,自从嫁进你府上,就替你管这管那,这许多年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呢。”
谨亲王正妃管氏,当朝右丞相管子谟之女。
金泽珈蓝不声不响地进来,给房里的两个王爷奉了茶。放下茶盘后,她屈膝行了一礼:“王爷,谦王爷。”
拓跋炜回礼:“珈蓝四嫂。”
拓跋熠也不避讳,拍了拍自己的腿,便要拉珈蓝坐上来。珈蓝又是躬身福了一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随后,她又向拓跋熠和拓跋炜分别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拓跋炜道:“你这么疼珈蓝四嫂,等我这小侄子出生了,还不知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拓跋熠道:“也不一定就是你侄子,说不定是你侄女。若是个女儿,就让她嫁给你家泱儿可好?”
拓跋炜笑道:“四哥你这不又是说笑了,拓跋皇族的规矩,同姓不婚,你忘了么?”
“对……对!”拓跋熠捧腹大笑,“我就是在说笑呢,咱们两个,不是从小……就爱在一起说笑么!”
谨王府里谈笑风生,百姓家中也是谈笑风生,宫里也是谈笑风生,就连大牢里,也是谈笑风生。但是大牢里能笑得出来的,也不过几个人罢了。
这一日钟离冰又被拖到了刑室。她肋下的刀伤早就好了,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添过新伤,切切实实,没有添过新伤。
她被除了镣铐,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面前没有拿着鞭子的狱卒,没有举着烙铁的狱卒,也没有擎着棍子的狱卒,只有前几日来诊病的大夫,景浣娘。对,她就是姓景,前几日钟离冰听见了,那些人连呼带喝地叫她的大名,景浣娘。那些负责看守的狱卒对浣娘还是很客气的,可是这些负责刑讯的就不然了。
钟离冰知道,他们想让浣娘用银针扎她的痛穴,因为这样不会留下伤疤。似乎是上面有人特意关照过,她的身上不能留下刑讯伤。
这还勉强算是个新花样吧,比起前几日的那几出。
记得那天,两个狱卒打开牢门进来的时候,没见到浣娘。钟离冰原也料到了,上次浣娘来的时候对她说,刀伤基本上痊愈了。
两个狱卒二话不说便上前去将钟离冰拖了下来,打开了她手上的铐子,将她捆了起来,拖出了牢门。
“要对我用刑了么?”钟离冰冷笑了一声。
两个狱卒没理会她,只是推推搡搡地往前走着。她脚踝上戴着沉重的脚镣,双手又被反绑着,没有办法平衡,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双手没有办法撑地,面颊蹭在地上,蹭破了皮。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后来,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到的刑室,好像,就是被那两个狱卒拖过去的吧。
那刑室中央放着一个水缸,里面灌了满满一缸水。钟离冰还未看清那主审的狱卒,就被抓着衣服把头按进了那水缸里。
那水缸里黑得出奇,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全灌进了水去,什么都听不见。在这黑暗和寂静中,钟离冰似乎又重新可以思考了,回想这几日,她还没有好好思考过。他们还什么都没问!这是什么?这是下马威,是为了让她惧怕!她现下还没有任何不适,她自小会水,最多可以在水下闭气一炷香的工夫。如果让那些人发现了她的底线,他们就会一次一次触及她的底线,让她生不如死。
是以,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她便疯狂地挣扎起来。过了片刻,那两个狱卒便拉着她的衣服和头发,将她拉了出来,扔在了地上。地上很冷。没有外力,她一时根本直不起身子,索性就这样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若是再在水里多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似的。
“想……说点什么吗?”
钟离冰感觉那声音是从头上传来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钟离冰强撑着笑了出来,“本来就有的罪名,你们都知道,不用我说;莫须有的罪名,我也不会认。”
“好,那就继续吧。”那主审的狱卒又吩咐了一声,便兀自坐着享清闲去了。
然后她就又一次一次地被按在那水缸里,一次一次地被拉出来。
那过程,大约持续了两个时辰,也有可能,没那么长。毕竟,这种时候,都是度日如年的。
没有什么收获,钟离冰被拖回了牢房当中。
这一日,是连她极限的一半都没到,也远远没有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可是,因为在冷水中浸了小半日,次日晨起,她发了高烧。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其间浣娘来诊治过一次。这地方暗无天日,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没有任何概念。
病情好转以后,钟离冰又被拖到了刑室一次。这一次,她看见了浣娘。那些狱卒吩咐浣娘将她的胳膊卸了,再装回去。浣娘才握住她的手臂,便被一股力量弹开,跌倒在地上,而无论那些人如何再呵斥浣娘,她也不肯再动一次手了。浣娘说,钟离冰内力颇深,她没有办法。
钟离冰盯着浣娘看了许久,直到她被拖走,还是一直盯着浣娘看。那些人都觉得她是恨毒了浣娘,可她自己明明白白地知道,浣娘碰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运功,就算运功,以她的内力,根本就达不到能将人弹开的程度。
浣娘姐姐,你是在同情我么?
然后就是这一日了,他们让浣娘用银针刺她的痛穴。这一次浣娘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在钟离冰的颈侧找准了穴位便一针刺了下去。钟离冰索性闭上眼睛,静静等着这疼痛的到来。
来了。她浑身一抖,有一种从颈侧蔓延到指尖的疼痛。她紧咬住嘴唇,硬是将这一阵疼痛扛了过去。这是第一个穴位,最轻的,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这种疼痛还尚不及她行岔了真气时那种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的浑身疼痛。
又有一个声音问她:“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就第二个吧。”
这句话,应该是对浣娘吩咐的。
浣娘又扎下了第二个穴位。
这一次的疼痛袭来得更迅猛些,是深入骨节的疼痛。若不是钟离冰强忍着,方才恐怕就要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这一次持续了半个时辰,她将嘴唇都咬破了,还是一声不吭。
又有人问她有什么想说的,见她不言语,就吩咐浣娘扎第三个穴位。
第三个穴位更痛,这疼痛已经超过了行岔真气的那种痛。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令人窒息的疼痛。她本能地想要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可奈何浑身都被束缚着,根本动弹不得。挣扎当中,手腕被绳子蹭出了道道红印,格外骇人。
一个时辰之后,她痛得昏了过去。然后又被冷水泼醒。隐隐约约当中,她听到了浣娘和那些人的对话。浣娘说第四个穴位的疼痛相当于把浑身的每一寸骨头全都敲碎,再重新接上,非常人能够忍受,受刑者有可能会崩溃。那些人怕有什么闪失,是以没敢尝试。
至少到了这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钟离冰是一句也没说。
她又被拖回了牢房当中。
那一晚,她蜷缩在角落当中,瑟瑟发抖。
这一次,她是真的怕了。她不是不知道,江湖上有无数种方法,不留下任何伤疤,可以更让人生不如死。只是,还从没发生在她身上罢了。今日的还可以忍受,可下一次的呢,再下一次的呢。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人之所以会对这个世界恐惧,就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未知。
而且,这一次,她不会再有“表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信念了。
☆、千秋万寿
水家的这个除夕,过得倒也算平静。
吃年夜饭之前,水云卿说的那一席话,令水云天一直记忆犹新。
水云卿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阿逆此番若能逃过一劫,是她的造化;如若不能,那也是她的命。”
那夜守岁过后,众人都回房歇息去了。水影不知怎的,一直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抓着纱幔,瑟瑟发抖,久久不能入睡。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歆语见水影这般形容,不禁忧心,忙取了外衫来给水影披上,“方才不是还高高兴兴的么?”
“歆语!”黑暗之中,水影握住了歆语的手,“表姐已经一个月没有消息了,你说……表姐她会在哪啊?她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不会,不会。”歆语极力抚慰水影,“小姐安心睡吧,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她武功又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歆语!”水影抓住了歆语的衣衫,默默落下泪来,“我好害怕,姑姑和姑丈都那么平静,我更害怕。自从那年表姐跟大哥一起回来以后,每一次表姐离开,我都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可是她每次回来,我又是打心眼里高兴。我从小就和表姐一起玩,我们画画,我画工笔,她画写意,我们还下棋,我每次都故意让她,可是她从来都看不出来,后来,她下得越来越好,才发现我一直都是让她的。她还总给我讲市井里有趣的事,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表姐问我在不在乎她是个贼,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可是……可是我希望大哥他在乎……可是……可是……表姐这次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害怕,我好害怕……”
“小姐别怕。”歆语轻抚着水影的后背,“小姐别害怕,表小姐没事,表小姐……永远都不会有事。小姐睡吧。”
水影哭得昏昏沉沉的,哭累了,也就沉沉睡去。歆语便一直陪着,也没合眼。
不知不觉,已是丑时了。钟离珉和水云卿也没睡,他们漏夜策马去了城外的巉元府。果然,他们要见的人——荣亦非也没睡。
荣亦非靠着院子里栽着的一棵百年古树,“你们倒也真会选日子。”
钟离珉和水云卿双双行了一礼:“晚辈见过荣前辈。”
如今荣亦非都已是花甲之年了,但是他内力深厚,又无忧心之事,是以到了现在,除了两鬓微白,一头黑发还与年轻人无异。
荣亦非回礼:“不敢。都熬到了这份上,你们也都是江湖前辈了。”
钟离珉微微一笑:“前辈,我们曾相约二十年后再战,今日我来赴约了。”
荣亦非转过身去,挥了挥手道:“算了吧!今日你我倒可以喝一杯,至于交手,还是改日吧。今日你不能心无旁骛,我觉得打得不过瘾。再说,若是误伤了你夫人,我可是难辞其咎。”
水云卿上前福了一福道:“前辈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未当面道谢。你们上一次交手,我未能有幸一睹,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
荣亦非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了。我去拿酒。”
“前辈请留步。”钟离珉上前一步,“没动过手,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心有旁骛?”
“好吧。”荣亦非终于转过身来,“那就试试。”
然后,他们交手了。两人都不带一丝杀气,却都是尽了全力。两人之间再没有了利益的冲突,这一次交手,打得是酣畅淋漓。
这一场深夜的对决,旁观者就只有水云卿一人。后来,元帮有许多人捶胸顿足,遗憾自己错过了这场近在咫尺的,几乎可以代表这个江湖最高水平的对决。
水云卿笑问:“胜负几何?”
钟离珉道:“谁也没胜,谁也没负。”
荣亦非摇了摇头:“非也,这次是我输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可以心无旁骛,可见你习武的境界,已经今非昔比。”
钟离珉道:“前辈过誉了。”
荣亦非上前了两步,拍了拍钟离珉的肩膀,盯着他的双眼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最想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二十年前的事,还没完。”
这一年的京城是格外的热闹。除夕的时候热闹过了一番,还未及十五,一月十一日的时候便是当今皇上拓跋烨的四十五岁生辰,是万寿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