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别经年-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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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准如实道:“七八成吧。”
钟离冰心满意足地说:“那这下好了,就算冲穴,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才能解开。”
“那你这个要多久才能解开?”
“你用了几成力道?”
“两三成。”
“还好……”钟离冰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也得两三个时辰。”
“好吧。”至此,钟离准也只剩下一句“好吧”。
“你刚才用的都是爷爷的武功吗?”钟离冰才想起注意钟离准的招式。
“是啊,从小练到大,阿爹教的。要说起爷爷的功夫,我等一生也不能望其项背,我爹不过习得爷爷的十之二三,我的武功也不及我爹五分。”
“原来爷爷的功夫……这么厉害。”
“是啊。”
“我教你解穴吧。”
“好,你快说吧。”
“那我说了,你要记住啊……”
“嗯,你说吧。”
“解穴说穿了就是要冲开穴道。我自己解穴就是我自己用内力冲开穴道,那么你如果给我解穴的话,就是用你的内力帮我冲开穴道。输内力的话,就是从气海穴入,流遍四肢百骸。一次不行的话,就再来一次。但是……但是……”
“阿逆……阿逆……”钟离准叫了两声,没有回音,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离冰又睡着了。毕竟,也是一夜都没睡好了。
钟离准拉了拉缰绳,放慢了些速度,也让钟离冰能睡得安稳些。
刚刚离开扎托的时候,钟离准的心情还略带沉重,但同钟离冰一路并辔同行,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
钟离冰就靠在钟离准的肩头,呼吸声很是均匀。有那么一刻,钟离准希望钟离冰多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到了。”钟离准轻轻晃了晃钟离冰。
钟离冰迷迷糊糊地醒来,四下看看,才清醒过来。原来,是已经到了水府了。
自从上一次在马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路上钟离冰不知道又这样睡着了多少次,竟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倒省了不少时候。可苦的却是钟离准。
“到了啊!”钟离冰兴奋地从马上跳下来,“去叫门啊。”
钟离准无奈道:“你醒得可真是时候。”
“怎么啦?”钟离冰又是一脸无辜。
“我找了一个时辰了。”
“阿准哥哥!”钟离冰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钟离准的额头,“我不是带你来过一次么,你怎么记不住呢!”
“那已经快三年了好么!”
“便是三十年你也不该忘了啊。”
说话间,门开了,水杉和覃曦谈笑风生地走了出来。
水杉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来了,快进去吧。”再顺着看过去,见钟离准束发的绢布是白色的,知他戴着孝,遂略略收了笑,表情庄重地施了一礼。覃曦也施了一礼。
钟离准拱手回礼。
钟离冰问道:“杉表哥和覃曦哥这是出门去做什么?”
水杉道:“开春了,去看看京城的各处生意,省的他们不安分。”
钟离准和钟离冰进了水府,向水云天和林潇见了礼,也与水影、水彰见过了,却不见水彧。不过水彧不在家中,也是常事。钟离冰觉得水影清减了不少。
水云天一见钟离准便知其来意。面对钟离准,水云天和林潇皆带着些许愧疚。
水云天淡道:“彧儿现下在西郊灵山上,你们明天一早去吧。”
自林潇起身,钟离冰便见是侍女采桑一直扶着,林潇乃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又哪里需要什么侍女了?细看才觉林潇面色发白,遂问:“舅母今日气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吗?”
林潇和水云天对视片刻,对钟离冰说:“明日你见了彧儿就都知道了。”
钟离准道:“请舅母切莫操劳了。”
林潇微微颔首。
次日清晨,钟离准和钟离冰便出门去了灵山。灵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骑马约莫要半个时辰,爬上去约莫要半个时辰,不过得是习武之人。说起这灵山,前段是缓坡,常人顺着路上去也很容易,中段是陡坡,绕路上去倒也不难,而最后一小段则是峭壁,若非是习武之人,想要上去就难了。不过钟离准和钟离冰都有轻功在身,这倒也不难。当然,对水彧来说,也不难。
到了山麓,钟离冰还不忘对着钟离准闲扯,“灵山山顶一向僻静,少有人迹,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莫非……表哥是在那练功么,可是他的武功已经够高的了。”
钟离准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能说自己武功够高了,只是看,你想要的是什么。”
钟离冰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钟离准耸了耸肩,“反正不是武功盖世。”
“反正……我也不是。”钟离冰接了一句。
前面的山路上偶尔还会遇到三两个出来散心的人,越向上走,人便是越少了。按理说,人越少,钟离冰就越爱说,说得,也越开心。但这次不然,越往山上走,她的话就越少。不用问,钟离准也知道是为什么,是以,他也不多问。
终于到了最后的那一段崎岖的峭壁。
他们仰起头来看上去,这峭壁足有十人多高,几乎全然是立起来的,也难怪人人都说非得是习武之人才能上得去。
钟离冰后退了几步,朝那峭壁冲了过去。才跑到峭壁下面将要起跳,她停了下来,转过身,“阿准哥哥,你你……你先上去。”
她从来就不怕高,跳七八丈高的峭壁,也从来都不是问题。
钟离准也不多问,一个纵身便跃了上去,踏着突出的石块借力三次,提起一口气向上一跃,竟是没能跃上山顶,不过好在是用手扒住了崖壁,一用力就攀了上去。
钟离冰在下面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口中直念叨着:“阿准哥哥,你居然连五六丈的都跳不上去啊,哈哈哈哈……”
钟离准没回话,钟离冰也没理会,后退几步,提起一口气便向上跃起,只踏着石头借了两次力,便稳稳落在了崖顶。落地的时候,还不忘摆了一个极潇洒的姿势,算作是向钟离准炫耀。
但当她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的时候,上翘的嘴角却蓦然间僵住。她先看到的是钟离准的背影,然后看到的是负手而立的水彧。
那个身影一点都没变,瘦削、单薄,却是□□,在山顶的劲风当中纹丝不动,只是衣袂随风飘荡着。
一句“表哥”如鲠在喉,她终究还是没能叫得出来。
“钦彣兄。”钟离准开口。
“你们来了。”水彧没有转身,“早就听得动静,十之八九便是你们。”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钟离准和钟离冰的到来,不禁又勾起了水彧这段日子的回忆。
水彧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熊熊烈火当中,他带来的十七名杀手全都顷刻间化为灰烬。烈火与冰雪的交织,竟在那一刻构成的一幅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的画卷。那烈火燃烧在冰天雪地当中,也燃烧在他的双眸当中,久久不能熄灭。
他仰天大笑,近乎疯狂地仰天大笑,似乎要天地都听得见这狂放的笑声。
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不是靳人麒手中的一枚棋子,他终于还了靳人麒的活命之恩,再不用背着这沉重的包袱了。他终于可以想杀谁,就杀谁,想护谁,就护谁了。
他自由了!
他猛地从自己肩头拔下了那支□□,向后掷了出去。箭直直插在树干上,入木三分,还带着鲜血,鲜血,还带着他的体温。那一瞬,双眼竟模糊了,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树的血。
毒,血液毒。对,嗣音下的是血液毒,无孔不入的血液毒。
毒性发作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空,自己的体温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双眼在一点一点地模糊。
嗣音下的毒极有分寸,要不了他的命,却也没那么容易解,若要用内力逼出,也必得元气大伤。
突然间胸口一阵剧痛,水彧不觉间单膝跪地。
钟离准!你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
水彧的嘴角微挑,露出一丝冷笑。这点内伤,又算得了什么。
有嗣音在,阿准十之□□是死不了。
该杀的人,没死。该死的人,确是都已经死了。
他每在雪地里走一步,就留下一个两寸深的脚印。踏雪无痕的轻功,现下想使出来,已是不易了。
一口鲜血呕出,他感觉舒服了许多。
他用剑撑着地,双臂都在不住发抖。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能倒下。
他的嘴唇开始发紫,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还是因为毒性蔓延。至此,他只得席地而坐,让真气在体内运行,将毒素逼出体外。
那毒素就如在体内扎根了一般,每拔一次,想要连根拔起,却只拔去了几枝几叶。才不过是中了不到一炷香的毒,就像一棵百年古树,根本无法连根拔起,若想砍去,只能先削去它的枝叶,再砍断树干,最后掘出根来,才算可以。数九寒天,他额上却布满了汗珠。
嗣音没下死手,却是下了狠手。
当他终于把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已是手脚酸软,瘫倒在地,汗水将衣衫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到此时,他还是想大笑。他想说一句,嗣音,做得好。
“三叔,侄儿幸不辱使命。钟离准已死,随行的十七名杀手都已因公殉职,侄儿放火烧光了这十八具尸体。”水彧在靳人麒面前说完这一席话,缓缓起身。
靳人麒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随后撕了那本死亡名册。
“靳人麒。”水彧站直了身子,“从此你我两清,再无瓜葛。”说罢,他拂袖而去。
他心里清楚,如果靳人麒在四周埋伏了杀手,他必死无疑。
离开之后,他跨上了马,在黑暗当中向前跑了一夜,毫无目的。没想好要去哪,就随心地去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去一个从来都没有目的,没有计划的地方。从前觉得这个江湖很小,如今却觉得这个江湖大得无边无际。作为一个江湖人,这同太多人的感受,都是截然相反。
他在空气中嗅到一种味道,自由的味道。
自由!
有的时候,自由价值千金,有的时候自由却一文不名。
后来,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他生活了十八年,在心中早已当作家的水府。
水彧在水云天和林潇面前跪下。
水云天和林潇面上都不见异色。
水彧面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一字一句,如板上钉钉,“义父义母,孩儿自知犯下滔天罪孽,今日特来向义父义母请罪,不求义父义母宽恕,但求心安。孩儿本姓靳,明前四杰之首靳远青乃是孩儿的曾祖,谨亲王府靳人麒,是孩儿的三叔。曾祖一脉式微,是靳人麒将孩儿养大,送进水府,是为伺机复仇。曾祖母将曾祖一脉的败落归咎于水家,并说靳、水两家世仇,代代相传。靳人麒将复仇视为己任,为求靠山,进入谨亲王府。孩儿为报靳人麒活命之恩,听他差遣,杀人无数。嗣音入狱是孩儿设计,阿准重伤也是孩儿所为。如今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辞。”
说完这一席话,他面上的表情早已是从容淡定,终于,是一种解脱了。
他缓缓起身,伸出了手掌,长舒一口气道:“孩儿决定,自废武功。”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自废武功,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从此再没了内力护体,身体更将大不如前,可能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生不如死。
水彧闭上眼睛,将全部内力集于右掌,朝自己劈了下去。
手掌在面前戛然而止。
水彧顿觉胸口气血翻涌,翻江倒海般的,喉头一阵腥甜,血迹顺着嘴角缓缓流下,直到顺着下颌滴下,落在他的领口。
睁开眼睛看去,正是林潇拼尽全力接住了他这一掌,她嘴角也挂着血迹。
水彧双眼发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义母,您何必……”
“懦夫!”林潇一掌掴在水彧面上,将水彧掀翻在地。
说罢,林潇也是一个趔趄险些倒下,水云天在身后扶住了她。
水彧这一掌意在震断自己的经脉。林潇明知道水彧的内力已高出她许多,却还是接下了水彧这全力的一掌,受的内伤可谓是非同小可,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
水彧趴在地上,浑身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却是笑得酣畅淋漓。左脸挨了义父一巴掌,右脸挨了义母一巴掌,也算是圆满。不管最后是生是死,不管承担什么样的后果,终于,可以不用再默默背着这些罪孽了。
水彧,水彧!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水彧了!
次日晨起,水彧没见到林潇。
水彧对水云天说:“义父,孩儿自请到西郊灵山之巅面壁思过。”
沉默了半晌,水云天挥了挥手道:“你且去吧。”
水彧自那日离去,就再也没有下过灵山了。
水云天吩咐,每过五日,便给水彧送去些吃食,就放在那峭壁之下。
水彧离开的那天晚上,水云天突然长叹一声,对林潇道:“林潇,我算错了。要对付咱们的不是皇上,也不是洛家,更不是谨亲王。”
林潇握住水云天的手,淡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谋略上,我帮不上什么忙,风大浪急,你小心驶得,不用顾念我。”
“钦彣兄。”钟离准道,“有些事,我想我们该当面说清楚。”
水彧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那副面孔,如往常一样风平浪静,一点也没变。山顶的风霜没有在他面上留下一丝雕刻的痕迹。
“我当然,不会让你白来一趟京城。”说罢,水彧便将一切都说与了钟离准和钟离冰。
“事情,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水彧从腰间解下了佩剑,刷刷两剑,只是转瞬之间,一剑,刺进了自己左肩,一剑,刺穿了自己左掌。
“第一剑,替嗣音刺的;第二剑,替阿准刺的。”
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剑锋滴落,水彧把剑扔在了地上,只听得“哐啷”一声脆响,他随即张开了双臂,“如果,你们要我偿还,我绝不还手。”
钟离准缓步上前,拾起了地上的剑。
钟离冰一言不发,她知道,此时说什么,尽是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