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日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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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作为拉神的记录官还是神庙奠基者,她都从未出现过差错。
她与戴着帽冠的伊姆贺□□平起平坐,而侍奉她的祭司们也大多由家族血亲继承,并不参与一年一度的考核选拔。
值得一提的是,塞斯哈特祭司大多是些终生沉湎数字与机械发明的老学究,不懂得政治角逐,不喜欢结党弄权,除了智慧与天赋,他们不在乎任何东西。因此,他们对王室的忠诚无可挑剔。历朝历代,不论局势如何动荡,他们都是一群深受法老喜爱的人。整个祭司家族也因此而变得颇具威望,在众多贵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底比斯自成一派。
米潘西斯还在阿杜巴上课的时候,凭借自己对数字的敏感和精准的计算,得到了塞斯哈特大祭司的青睐。然而掌管赛特军团是他身为王子的使命,尽管他对布防作战一窍不通。
☆、聪慧的王妃(二)
拉美西斯执政以后,赛特大祭司的身份对他来说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空衔,除了每日循规蹈矩地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躲在书房里研究图纸。祭司们都称他为“伊姆贺□□的门徒”。
但他很听话。即便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他太过柔软的性格影响。他不像拉美西斯一样天生就对眼镜蛇王冠充满征服欲,幼年时候,赛提法老常常叫他小绵羊。
卡图在台下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拉美西斯的命令。年轻的法老似乎在清晨的日光中迷失了,不愿多说哪怕一个字。
“陛下?”卡图向宝座台投去关切的目光。
拉美西斯这才应声抬眼。他用沉重低迷的语调缓缓宣布他的决定:“告诉伊西斯奈芙特,迎接仪式要足够庄重。塞斯哈特们可以凭自己的心情在玛尔卡塔逗留。”
卡图接受了他的命令:“是,陛下。”
*
希伯来人的神话在描述邪恶力量的时候,似乎很喜欢用堕落做前缀。埃及的神话就明显不同了。从一些文官的记录中不难看出,他们一直称呼那位先知为“阿波非斯之眼”。
愚昧无知的古人甚至会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他。比如荒漠中不定时的沙尘暴,比如大规模袭击流民与牲口的野兽群。奥伦特河畔不止一次有人声称,他们未出嫁的女儿被先知夺去了心脏与灵魂。然而,没有人能拿出他真实存在的证据,甚至连他的样貌都众说纷纭。
我太明白这种感受了。我也正在被这群智商堪忧的原始人误解,并且差点因此丧命。
奈德丽看了看窗外,提醒我:“殿下,您该回去了。”
“可我还没找到神学方面的卷轴。”我不甘心地皱起眉,“我想知道埃及所有地区尊崇的月神。”
我忽然想起什么,又更正道:“女神。我是说,代表月亮的女神。”
奈德丽几乎想也不想地嚷道:“那当然是贝斯特。埃及人人都知道。”
可我早就想到了贝斯特,并否认了她。贝斯特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和我梦里的女人相像。
“再或者,是其他国家的。叙利亚,迦南,腓尼基,都行。”
奈德丽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殿下,埃及禁止一切异族神祇。这样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
我有些不甘心。现在,我对菲碧王冠的主人依旧一无所知。除了她和我长得一样。
但这个新发现足以逼疯我。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突然有明丽悦耳的声音从长廊另一端传来:“真难得,能在这里碰见你。纳芙塔瑞殿下。”
我直觉地感到耳熟。当我看见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孔,我的脸色瞬间凝重了。
“伊西斯奈芙特。”我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是很难得。可我打算离开了。”
身后,奈德丽佝偻着背,向伊西斯奈芙特行礼。伊西斯奈芙特连忙扶起她的手臂,露出一个甜美动人的微笑:“嬷嬷,小时候,您可是在阿杜巴照看过我的。怎么把我忘了?”
奈德丽哑着嗓子笑起来:“我怎会忘了您?我们埃及王室的骄傲。”
我看她两人有说有笑的,心里突然一阵烦躁。“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成为王妃之后,就算再不受宠,也总会变得繁忙劳碌。”伊西斯奈芙特扬着她高贵光洁的下巴,目不斜视地看着我,“纳芙塔瑞殿下,希望你不要忘了,作为法老的第一位王妃,你应该为即将被迎娶的祭司准备一份贺礼。”
我实在很难把她和之前神庙里恶毒的女人联系到一起。那天晚上,她曾当着众人的面揪住我不放,口口声声说我是阿波非斯。而此时的她是那般优雅美貌,眼神里闪动着洁净透明的光,像壁画里描绘的水仙花一样。
我也想端庄优雅地微笑,表达我对她有恃无恐的态度。可我就是笑不出来。
“我会的。”我简短地吐出几个字,朝书房外走去。
图特神庙与我的寝殿有段距离。当我终于步行回去的时候,我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她明显是在等我,而且看样子等了很久。
我远远地站定:“你是?”
待她回过头,我的呼吸立刻就停顿了。直到她谦恭地向我行礼,我才缓过神来。
“妮特茹见过殿下。”
我走上前,忍不住向她伸手:“不用这么客气。”
对一个并不熟络的王妃来说,这样的举止未免有些过分了。妮特茹明显愣了下,才搭上我的手:“多谢殿下。”
正好到了午餐时间,有仆人端着食物陆续走进寝殿。我顺势邀请妮特茹:“一同用餐吧。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跟着我的步伐走进奢华的寝殿内。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与珈蓝荷不仅仅是长得像。举手投足之间那种气韵,包括习惯性翘着小指将碎发绾在耳后。我越看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眼眶忍不住一阵酸涩。
妮特茹揣摩不透我的心思,对我复杂的眼神感到忐忑不安:“殿下,您没事吧?”
我侧过脸,极力压抑情绪:“让你见笑了。你长得很像我的姐姐。”
她露出释怀的笑容。“原来如此,您是想念家人了。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进宫?陛下一定会同意的。只要您开口,他甚至会为他们修一座宫殿。”
我没说话,沉默着走向餐桌。奈德丽把狄安娜放在椅子上,便开始来侍奉我们用餐了。
我又看了眼狄安娜。它依旧懒懒地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睡大觉。
“听赫努特米拉说,这是你送进宫的猫。”我坐下来,朝妮特茹微笑,“我要好好感谢你。它格外讨人喜欢。”
“相比陛下为您打造的水晶灯,这实在不值一提。”妮特茹说,“底比斯都传开了。苏科纳运来的紫水晶,几乎都被拿去做了水晶灯。神庙里那些工匠整整六天没合眼。”
她拿起酒杯举到眼前认真看了看,确认足够干净,才开始用餐。她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她从秘灯手里接过吊坠那一幕。
我的心情顿时五味杂陈。就算如此,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生她的气。
她吃了一小块面包,又说:“听说赫梯王子会来参加六天后的婚礼。玛尔卡塔有得热闹了。”
“赫梯王子……”我观摩着墙壁上巨大精致的图画,念念有词。拉神手中的链钩金碧辉煌,使我不难联想到法老的第二次婚礼会得到众神的庇佑,人民的拥护,甚至因为赫梯王子的到来而更加奢华隆重。
没有人会记得我。一位不祥的王妃,就算再优秀,也不会被人记得。
我收回思绪:“哪位王子?”
“阿泰舒。”妮特茹善意地反问我,“殿下听说过吗?赫梯大王子,哈图西里国王最宠爱的儿子。赫梯所有的精锐铁骑都听命于他。”
我当然没听说过。我还从来没在玛尔卡塔看见过赫梯的使节。但赫梯铁骑的大名我在几千年后都有所耳闻。一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军队。他们最先掌握冶铁技术,并迫不及待地运用到武器锻造当中。这让他们拥有了可怕的战斗力。
在崇尚武力的赫梯,一个王子能够掌管核心力量,那就意味着国王的宝座非他莫属。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无人能及。出使埃及参加法老的婚礼,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感兴趣的事。
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妮特茹,而是问她:“你来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吧?”
“这只是随口一提。我要告诉您的,远比您想象的重要得多。”
我不太喜欢她故弄玄虚的口吻,直截了当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可她并不认同我的观点。她朝奈德丽看过去:“嬷嬷,我想你可以先退下了。”
奈德丽不满地抿着嘴,在得到我默认的眼神后,只好妥协地从桌边退开。
妮特茹显得很谨慎,耐心地等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低沉着嗓子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难道殿下一直没有发现,您的宫殿里少了些什么?”
我疑惑地向四周看去。金纱帷幔,灯火烟香,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侯一模一样。“我不觉得有少什么。”
“您察觉不出来很正常。但如果连奈德丽也察觉不出来,就有些说不通了。”她扬起高挑的眉毛,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孔线条明朗,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果酒的芬芳,“您的宫殿里少了一名女仆。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哪儿?”
“在阿努比斯那里。”妮特茹顿了顿,又改口,“或者,已经被阿米特分吃干净了。”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谁干的?”
我敢说,我现在的样子绝对比一头发怒的狮子还要吓人。但很快,我就泄气了。因为我听见妮特茹一字一顿地回答我。
“陛下。”
☆、阴谋(一)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为什么?我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我忤逆他,他便拿我身边的人出气?
我承认我不受拉美西斯待见,可我的女仆都是土生土长的古埃及人,是他的子民啊。
妮特茹看着我趋向僵硬的表情,向我解释,“那名女仆在您的书房里发现了给赫梯人的书信。她前往谒见厅告密,没想到陛下却处死了她。”她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语言上的冒犯,“这座王宫里能书写赫梯语的人可不多。更何况您与陛下共事过,想必他对您的笔迹十分了解。”
她不说,我倒不会在意。因为母语的关系,我的笔迹和他们都不一样。不论我写什么,看上去都像是一堆拉丁字符。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假如有人刻意模仿,普通人一定分辨不出。
但事实是,我根本不会说赫梯语。我还没见过哪怕一封赫梯人的请愿书,就算我想学也无从着手。
“那么,陛下相信了?”
妮特茹耸了耸肩,“这很难说。总之,有人丧命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离开座位,缓缓朝妮特茹的方向走过去。我在她的椅子后面停下,薄如蝉翼的纱质披风无声地拖在地上,拉开很长。
“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我垂眸看向她的背影。阳光照在上面,勾勒出挺拔笔直的腰线。平心而论,她的相貌在宫廷里绝对称得上出类拔萃,如果不是因为与众不同的童年,她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王妃。“你为什么对这件事一清二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和秘灯共同策划了这场阴谋,就像策划婚礼上的暴/乱一样。这个王宫除了秘灯一党,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我。
但我必须表现得像个无知的孩子。
“我知道王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我的耳目遍布各个角落。”妮特茹拘谨地含着笑,“殿下可能不知道,底比斯有很多人都喜欢叫我普塔娜。”
我拧着眉:“普塔娜?那是什么?”
她弯唇爽朗地笑起来:“一只远古黑蜘蛛的名字。他们认为我在底比斯布下了天罗地网,什么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有人称她为蜘蛛,她竟然还引以为豪。果然与珈蓝荷的审美不相上下。
没等我开口,她便接着说了下去,好像对我的心思一目了然:“但我也知道,殿下是无辜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住了,眼神有一瞬的放空,恍惚间竟有哀伤淡淡地溢出来。她的语气是前所有未的真诚:“我不想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那天在哈索尔神庙,她对秘灯说了同样的话。在陷害我这件事上,她仅有的迟疑让我对她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好感。
难得遇见一个有良知的女人。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我长长地叹息,看向窗外:“多谢你的帮助。”
她又谨慎地提醒我:“还有。我想您该好好注意您的亲信。这么容易被人算计,是有原因的。”
我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
宴会厅里为我举办的晚宴我再未涉足。听那些女仆谈起宴会的盛况,亚述使节还曾向拉美西斯问及我的情况,并对我的不能到场感到万分遗憾。
伊西斯奈芙特依旧是那里的主角。欢庆的人们边和她一同起舞,边称赞她是一朵沙漠罂粟,完全忘了空着的宝座原本属于谁。整个宫殿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天亮方歇。
我默默倾听女仆的陈述,平静地翻动手里的卷轴。我已经快把图特神庙的书房搬空了。
女仆说完之后,发现我并没有理会她,有些进退维谷。过了会儿,我才抬起头急匆匆地吩咐:“再拿些有用的记录过来。如果找不到,就让祭司去找。”
“……是,殿下。”
女仆毕恭毕敬地离开。不久,奈德丽端着杏仁茶走了进来。“您该休息了。您已经看了一整天。”
我头也不抬地拒绝:“不要打扰我,嬷嬷。”
“可是……”
她突然没了声音。她这么唠叨的一个人,可不会轻易放过劝诫我的机会。难道是突发善心了?
我疑惑地从卷轴后抬起头,朝她看过去。
于是,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看见了拉美西斯。奈德丽已经愣在那里好半天了,“陛下……”她夸张地拖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行礼。
我看着拉美西斯一时语塞。他不是在宴会厅吗?
他迈着笔直的步子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