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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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子林依然不住地大声叫骂着。
林秀青把背篼放在地上,取出一个包,走上前去,流着眼泪说:“子林,夫啊,我没本事啊,明晓得你是冤枉,可我救不了你呀。”她打开包裹,“我跟你拿了一些酒肉来,你好好地吃一顿,就是死也做个饱死鬼呀。你不要怪我,我也只做得了这些了。”她拿起一块鸡肉,递到汪子林嘴边,汪子林啃了一大口,猛嚼起来。林秀青倒了一碗酒,汪子林一仰脖子,喝了。
“求你们把手跟他放开,让他好好吃点东西嘛,”林秀青看着红衣人哀求道。红衣人没理她。
汪子玉想过来,可被黑衣人挡着了。
“这些好吃吗?”
“好吃。”
“多吃点,做个饱死鬼到了那边也没人敢瞧不起,”林秀青眼泪哗哗地流着。
“我,我,对不起你呀秀青……”
“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晓得他们是挽起圈圈整你的,我相信你不会干那些事。”
“可是那个婆娘……我也是一时没管住……”
“来,喝酒。到了那边,就没得人服侍你了。”
“县长到!”一个声音喊道。所有的人都把眼睛转向校场口。只见一个瘦里巴叽,留着大背头,八字胡,穿一身深灰色中山服,拄着文明棍的高个子朝台子走来。后面跟着一伙黑衣大盘帽,手都摸着枪套里的枪把。
“来,再吃点,”秀青撕了一大块肉递给子林,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喝了,“你就放心地去吧,不要担心我们。”秀青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模糊了眼睛。
“秀青,苦了你了。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我的额爹额妈,好好把我们的儿子养大,你以后会享福的。”
“还没跟你说,我们的额爹一个月以前就走了。”
“啊?咋没得人跟我说过?”
“跟你说又有啥用?我跟你买了新衣裳,新帽子,就那种你喜欢的博士帽,还有一铺新席子。”
子玉在外面看着这情景,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县长旁边那人喊了一声。四个红衣人跨上来就提起汪子林,一边一脚,汪子林就跪在地下了。
“秀青,秀青,你一定要好好把我儿崇礼抚养长大,让他上学,让他有出息,将来,将来你会享福的!听见没有?”
秀青穿上她带来的白衣白帽,一边哭着一边把一铺新席子铺在汪子林面前,“你放放心心的,我跟你准备了很多钱,以后每年我都会跟你烧钱……”话还没说完,上来一个红衣人提着秀青就往旁边退去。林秀青乘势把一个东西塞在红衣人手里。几个人对了对眼,一个捉着汪子林的一只手向后一提,另一个举起了大砍刀……
秀青嘶嚎着转过头去,她实在不忍心看她的子林瞬间身首分离的惨状!
汪子林大声喊叫着,要到阴间去报仇!
寒光一闪,尖叫声随之响起来。过后,校场坝里沉寂下来。几乎所有的眼睛,各种形态,各种神色的,都朝那张席子看去。
秀青被松开了。她转过身来疯了一样扑过去,噗的一声跪在席子面前。她已经哭得没有了声音,只有眼泪在纵横。她看着栽倒在席子上的子林,还戴着脚镣手铐,她怒从心起,嚎了一声“解开!”
那声音不仅大,而且完全变了样,连秀青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不是她自己的。红衣人镇住了,周围也鸦雀无声,眼睛都朝林秀青看来。红衣人飞快地转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镣铐。
子玉奔了过来,大声地嚎哭着,也跪在了她哥哥的面前。
几个兄弟也过来了。他们把只有一丝肉皮连着头和身子的子林抬起来放到门板上。
“怪了。”
“咋的?”
“你们看,这血。”
大家一看,所有的血都在席子上,地上一滴也没有。
“哦……”
围着的人散去了,似乎有些失望。他们期待的情景竟没有出现。那头竟然还和颈子连在一起,并没有飞开,更没有砸在任何一个倒霉蛋的身上;那血没有飚上天空,没有形成他们所盼望的景象;尖叫倒是有,那好象都是他们故意弄出来的,实际的情形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惊恐。
奇了,那地上,竟然一滴血也没有!这倒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咋啦?难不成真是冤枉?最后的几个人摇了摇头,满腹疑惑地背着手也走了。
林秀青一身素白,跟在抬着汪子林的队伍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昏糊糊地回到老磨坊外面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
磨坊里,水在哗哗地流,碾磨在隆隆地转,几个本家叔伯在忙碌着:翻槽、扇米、抖面。汪子松已经在磨坊和院子里贴满了白纸对联。整个老磨坊笼罩在阴惨的氛围之中。
院子里,本家嫂婶们在不停地忙碌:扫地、择菜、洗碗、做饭。
四奶坐在椅子上,眼泪湿透了衣襟,有气无力地看着正在屋里忙碌着的本家和邻近来的男男女女们。
几个两三岁的娃娃在院子里追闹着,玩得很开心,笑声叫声不住地从他们的小嘴里嘣出来。这中间有一个就是汪子林的儿子汪崇礼!
看到林秀青他们回来,所有的人都涌向了老磨坊外面的河滩。胆小的人,远远地站在磨坊边,眼睛盯着放在河滩上那被白布遮盖着的门板。胆大一点的,走近了些,揭起白布的一角,往里面瞧了瞧,随即又盖了上去。
子松和子玉拿来香烛和纸钱,跪在地上,点燃,插好。子松流着泪,子玉哭泣着,把一张张的纸钱点燃。青青的香烟,闪烁的纸钱和烛火的味儿,便向周围弥漫开去。
四奶被两个侄媳妇扶着,儿啊冤啊苦啊地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奔河滩里去。当她揭开白布的一角,看了一眼里面躺着的汪子林,两眼一黑,昏了过去。两个侄媳妇赶快叫人把她背了回。太医跟她扎了几针,方才醒了过来,“儿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冤啊……”口中不住地哭喊着。
其他叔伯婶娘兄弟姐妹们也都不住地抹着眼泪。
几个兄弟扛来几根木头,绑了个架子,把一铺晒垫蒙在架子上,把子林遮起来。
秀青没有哭声,只是不住地流着眼泪。她跟崇礼穿上白衣,戴上白帽,拉着他来到棚子外面,教他跪下,上香,磕头。然后回到自己房里,找来一根大针和一根纳鞋底用的麻线,进了棚子,揭开白布,揩干眼泪,颤抖着,一针一线地把子林的头和身子缝在一起。
秀青叫人担来一担水,拿来个大木盆和一张新帕子,把子林身上已经干得发黑的血迹一一地进行清洗。一大盆清水变成血色,在大木盆里恍动着,反射着天的光。
擦洗干净后,秀青跟子林换上了新衣服,新鞋,戴上新博士帽。
几个兄弟叔爷抬来一口大棺,三脚两手把子林装殓了。
道士先生来了。摆开阵式,大铜小器共鸣,吹拉弹唱齐上,哼哼哈哈,咪咪吗吗做了三天的道场,念了三天的经。
下葬的日子,远近的亲朋,新旧的好友,周围的邻居,本族的叔爷兄弟姐妹侄儿男女,一同将汪子林送上山去。
汪氏祖坟园里便多了一座新坟。
☆、秀青子玉县衙告状
周放被拉了壮丁以后,就如泥牛掉进了海里,再也没有消息。
老周一家人心急如焚。周老汉成天抽着闷烟;周家老娘子天□□外跑,她逢人便问:“你晓得我的周放在哪里不?”汪子玉呢,更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有周宏元似乎并不在乎,他还不到四岁。但有时,他也象突然想起来似的,拉着子玉问:“我额爹呢?”
老周家在黄沙坝里也算是中等人家。三合头的房子高廊气派,青石铺地,干净整洁,大树遮阳竹笼掩屋,清幽而舒适。老周家境不错人缘也好,不仅与左邻右舍三山五坝的人亲善和睦,就是与陈家营的袍哥舵把子也说得上话。
为儿子周放的事,他三番五次地去拜访,想从陈家营的大爷们那里得到一星半点关于他儿子的消息。可没有想到的是,那几大爷都一个劲地摇头说不晓得,硬是不晓得,但凡有一点消息都不会相瞒的。无奈之下,他也不再到处去打听。只是流着眼泪哀叹自己无能,哀叹他儿晦气,哀叹他一家人命苦。
老周家对他孙子周宏元更加地疼爱了。虽然过去也很疼爱,但那时那地的心境不同。现在呢?一看到宏元,心中那种悲切凄婉之情油然而生,其中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庆幸感。
那时的老周,时时想象着他儿子周放和媳妇子玉过不了几年就会跟他生出一大堆的孙儿孙女,他三代单传的历史就将结束,他老周这根老树很快就会枝繁叶茂欣欣向荣了。一回到家里孙儿孙女们一窝蜂似的围拢来,一片声的叫“爷爷”,一片声地围着他要抱,要东西吃。他便从“上码子(搭裢)”里拿出东西来,一人一颗,孙子孙女们吃着东西高兴地玩去。
而今,这个愿望看来是实不现了。不过幸好,幸好有个宏元。他私下里悄悄想,即便周放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宏元,周家的血脉香火都能千秋万代传下去。想到这些,他心里好受了很多。孙儿周宏元在他心里的位置越来越突出,有点轻不得重不得了。
宏元可不能有半点闪失!他坚定地想。
汪子玉心里想的可不大一样。她特别着急,特别空虚。自从得知周放被抓了壮丁之后,她觉得天跨了,太阳和月亮也没了。这么多天来,孤独,害怕笼罩着她,使她难以入睡,做事恍忽。她还这么年轻,虽然有个儿子朝夕陪伴,但儿子是儿子,男人是男人,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哥哥子林枉死,嫂子林秀青的凄婉与悲切,让她想到自己的未来。以后的日子咋过?她就象黑暗的大海上的一只小船,风雨飘摇,找不到方向。
幸而,她的儿子宏元往她面前一站,也就有了一些安慰。
她趁赶场的时候,去乡政府找高丙清——高丙清已经当上了陈家营团防大队长——想请他帮忙打听周放的消息。她想,他能认得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高丙清了,他消息总会比她多。要是能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周放的消息,她也就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一抓一抹瞎,啥子都不晓得了。
高丙清相当热情地请她到房间里坐下来,端茶倒水,一口应承。说他一直都在打听,就是还没有消息。现在外面乱得很,到处都在打仗,但是,只要是去当兵了,总会打听到消息的,叫她不要太着急。
安慰了一阵之后,高丙清借着加水的机会抓着汪子玉的手。汪子玉使劲抽了出来,生气地盯着高丙清:“你……”
高丙清盯着子玉,吞了吞口水,一把抓着她,变着声调说,他早就喜欢她了,他们多次到她家去提亲,他要娶她做老婆,可是她额爹不同意。这么多年来,他天天都在想她,做梦都在娶她。要是她同意的话他马上就办,保证今后让她吃香的喝辣的。
子玉挣脱出来,狠狠地说,你说啥子哦,我是有婆家的人,我有家有男人有儿子。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你有男人?实话跟你说,”高丙清变了脸,一脸奸笑着说,“周放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连我都不晓得。当兵打仗十个有九个回不来。你要等他回来?除非下辈子!”
子玉说:“下辈子我也要等他!我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你啥子都嫑想!”
高丙清说:“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得到,你信不信?”子玉一看情况不对站起身来就要走,高丙清伸出手来抱起她就转到后面去了。无论汪子玉咋个叫咋个打,都无济于事。
唉,汪子玉咋个想得到,掉进狼窝的小鸡是逃不出来的?高丙清十分满足地坐在床边上看着汪子玉,那神情比抽足了大烟满足多了。
子玉哭了。她后悔,她不该来找啥子高丙清。她明明晓得高丙清是害死她大哥的凶手,明明晓得他根本不是好人,却要来请他帮忙打听消息。“我咋这样糊涂?脑壳昏到啥程度了要去请他帮忙?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她悔恨极了。
她昏昏沉沉地离开团防队,离开乡政府,离开陈家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她深切地感到无奈与无助。这个时候,有谁能帮她呢?
她想去找嫂嫂林秀青,把她一肚子的委屈说出来。可是说啥子?说我去请高丙清帮忙?说高丙清不是人?说……不能,不能说。要是嫂嫂知道这事,不骂死我才怪。就算不骂,我还有啥脸活人?嫂嫂自己的一堆烦心事还没理清楚呢!
她想跳进回水沱去,一了百了。可周放到底是死是活还不晓得,万一等些天他回来了,咋办?再说,宏元还不到四岁,那么小,我死了他咋整?
“唉!这人啦……”汪子玉第一次感到了生也恼火死也恼火的无奈。咋办呢?
能咋办?懒懒磨磨活着呗,宏元还靠她养大呢。要是有一天,死鬼子周放能回来,那就好了。
一天下午,子玉在厅坝里洗衣裳,宏元拿了根干谷草在旁边逗蚂蚁玩。高丙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到了跟前才大声说:“嗬,洗衣裳啦?早晓得你在洗,我就将就一齐了。”
子玉一震,惊慌地站起来:“你……你来干啥?!”
“咋,你不是让我帮你打听周放的消息吗?你忘了?”
“他……有他消息了?他在哪里?还好吗?你快说呀!”
“就这说啊?”说着他抓住子玉抱起来就朝房间里走。
“你干啥子!放下!”,她一边抓扯一边叫喊,“放下,不放下我喊了!”
宏元见状跑过去,一边叫着妈一边去吊高丙清的手。高丙清手一拂,宏元就倒在地下。他一翻爬起来两手抱着高丙清狠劲地咬下去,高丙清痛得嗤牙咧嘴一声惨叫,随即抬脚一蹬,宏元便被甩出去,而高丙清手上的肉皮也掉了一块。周宏元摔在地下,哇哇哭起来。
老周两口子正好扛着锄头从外边回来,看到这般情景抡起锄头就要打下去。高丙清见状丢下子玉拔出枪来指着老周,“你要干啥?放下!”
“我要干啥?你还是官家的人,白日大青光,跑到我屋头来行凶?看我打不死你!”老周一边吼叫一边抡起锄头就打。
高丙清一边拿枪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