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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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儿。
衬衫上的扣子有一粒缠在了扣眼的线上,怎么也扣不进去,因为在领口,许怀勐看不到,弄了一会儿,朝她说道:“小同志,要是不记仇了,能给帮个忙吗?”
霍梦狄顺着他眼神望去,顿悟,匆匆去拿桌上的小剪子,许怀勐仰着头,她站在他下巴往下一点儿的地方,神情认真的剪着扣眼。
她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馨香,很年轻的味道,在招待所昏黄的壁灯下,脸颊微粉,很纯净。
许怀勐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一种冲动,一种心悸。
“首长,好了。”
霍梦狄收好剪刀,叫了他一声。不知怎么,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味道,一半是敬畏,一半是纯真。
那是专属于年轻女孩才有的,不世故,不圆滑,纯净,朴实。
两人目光相对,长久未动。
许怀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窗外是滂沱大雨,雨声淅沥,敲在窗台上,脑子一热,借着酒劲儿,一低头,就攥住了霍梦狄的嘴唇。
那是他人生中,做过最荒唐的一件事,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年轻身体的颤抖,她在耳边小声的抽泣,她无助时寻求他怀抱的眼神,包括第二天天明时她无声无息穿衣服跑出去的细瘦身影。
都是许怀勐深深刻在脑子里,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一年,他四十二岁,她二十四岁。
他家里有一位结婚十年但已经貌合神离的妻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终于,霍梦狄还是走了。
走的匆忙,又无声无息。
人们都传她那一次在深圳出差认识了什么了不起的富商,着急去给人家做阔太太,要不,怎么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转业报告打上去,许怀勐不批,趁着傍晚去找她,她宿舍大门紧闭,他说什么都没反应。他承诺,我会娶你,你给我时间。
叫了半晌,门后才出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一哭,许怀勐就知道,完了,她这是非走不可。
霍梦狄走的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雨,送她去火车站的绿吉普在视线中渐渐开远,像是带走了一段谁也不知道的往事。
许怀勐知道她是不想打扰他的家庭,不想毁了他的前途,他心痛如割,也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歉疚,但是他不知道,霍梦狄走的时候,还带着腹中已经怀胎三月的孩子。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非常羞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霍梦狄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父亲,她带着肚子回了江南老家,父亲先是伤心恼怒,随即才叹气,罢了罢了,工作没了就没了,孩子你要是想生,我们也不是养不起,但是只有一个,我们得生的有骨气。
霍爸爸的意思,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和北京,和北京那个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就这样,一九八九年,霍皙出生在了苏州。
起初,霍梦狄一个人带着女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生活的十分艰辛,有好心邻居过来说媒,对方是个四十多岁丧偶的老板,膝下无子,人很老实,只要霍梦狄肯嫁,将来和他再生个孩子,他愿意把家业交给霍梦狄共同打理,也肯定能把这个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
可霍梦狄知道以后,婉拒对方好意,关起门来依然和女儿独自生活。
问她为什么,她只悠悠看着窗外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霍梦狄自己清楚,说是会把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可好歹,他也不是她的亲爹。
她拒绝他人的好意和情感,一个人抚养着女儿,给她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生活,她有骨子里的骄傲,也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放在心里的执着专情。
后来,霍梦狄因病死了。
留下了十七岁的霍皙,和一个八十岁高龄的父亲。
再后来,不知她死的消息怎么传了出去,没有一个月,忽然就从北京来了人。
来人很礼貌,站在霍家门口,彬彬有礼,斯文得体。
对方说,孩子的爸爸想把孩子带走,带到北京去养。
霍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把声音嚷的震天响,对方礼貌的站在门口,一一摆事实道理,最后老爷子气的,两眼一翻,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霍皙躲在老院子的屋后,见到姥爷昏倒,猛地跑出来推开那人,哭的声嘶力竭。
她说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认识你们,我也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只有姥爷。
十七岁的霍皙,因为母亲去世,身心受到严重打击,患上忧郁症,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
她哭的几近崩溃,语无伦次。
来人安排霍老爷子住进了苏州最好的医院,霍皙站在医院门口,手足无措的听那人劝姥爷。
老爷子,您已经八十多了,就是有心想照顾,也是心有力不足,再者说,现在她还小,带她去北京,一是为了她有个好生活,二是让孩子开阔眼界,将来谋个好前程。
老爷子纹丝不动,冷哼一声。
我们霍家的女儿,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好。
对方又说,您总不希望,这孩子带着私生子的名分过一辈子不是?
老爷子这回不说话了。
对方抓住老人家的软肋,接着宽解,您也看见了,孩子现在不爱说话,状态很有问题,母亲去世对她来说是个打击,您让她到北京去,和自己父亲生活在一起,未尝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放心,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孩子过去把高中念完,然后上个好大学。
老爷子有丝动摇。
对方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且,许怀勐这个名字,本身对孩子就是一种保护,您不用担心她去了挨着欺负,看别人脸色。
病房长久沉默,半晌,老爷子幽幽叹气,罢了,孩子他要是想要,就让他带走吧,但是只有一条,要想霍皙走,他得亲自来接。
二零零七年,盛夏,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停在霍家门口。
那是霍皙的人生里,第一次对父亲两个字,有了认知。
第四章
在鸿宾楼吃完了饭,三个人一起下楼,站在停车场道别。
陶蓓蓓问她:“霍皙姐,你现在还回老房子住吗?”
那个老房子,是她当初来北京时,许怀勐给她安排的住所,就在总后大院的家属楼里,也是当初他住过的地方,一个几十平米的家属楼。
霍皙点点头:“回。”
武杨问她:“你怎么走?”
霍皙指了指在停车场尤为扎眼的破吉普,颇为得意:“新买的宝贝,怎么样?”
武杨绕着那红色jeep走了一圈,满脸嫌弃:“05年的征程,现在都停产了,发动机还玩儿得转?”
“当然。”
“别寒碜人了行吗。”武杨伸手敲了敲落满灰的车顶,一手脏。“怎么说也刚回来,车算半个门面,以后见的人多着呢,开着这破玩意儿满城转悠像什么话。”
“就是,霍皙姐,要不你开我的。”
陶蓓蓓把自己车钥匙递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霍皙绕着车走一圈,狐疑的盯着武杨:“哪有你说的那么破?这车跟着我们一起采风拍摄的时候,上过山趟过河,在一起两年,用着有感情了。”
“两码事儿。”武杨拉开自己的副驾驶,把人往车上拖。“用着有感情了,回头汽车连给你找个地方随便怎么搁着,但是你这样,肯定不成。”
“这样,我库里正好有个闲着没用的,你先拿着,什么时候买了新车什么时候还。”
武杨的语气不容置疑。
霍皙心里泛酸。
她知道这些朋友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她好,不舍得她吃苦,霍皙犹豫了一会儿,不再拒绝,随即爽快答应。
“行。”
武杨十分满意:“哎,这才是我们二朵儿呢,办事儿就是痛快!”
上了车,霍皙跟陶蓓蓓招手告别,一起跟着武杨回家。
武杨的家在三环内一个很高档的私人小区,下了地库,拐了个弯,他停在一辆黑色奔驰g500前头。
霍皙喜欢车,尤其是大型吉普尤甚,见到不禁惊呼。
武杨得意洋洋:“劳您霍大小姐赏脸,这车还成?”
霍皙新奇的绕着左摸摸又看看,眼里冒光,点头如捣蒜:“成成成,太棒了。”
得,天底下女人都一个样,见着自己喜欢的,就没他们这些送礼的什么事儿了。
武杨把钥匙扔给她,简单在车里拾掇着,趁她不注意,往手扣里塞了一张通行证:“今年年初弄回来的,蓓蓓开过,她图个新鲜,没两天就给我了,搁着也是搁着,你拿走吧。”
霍皙不扭捏,她系上安全带,乖乖跟武杨招手:“拜拜。”
武杨站在车外:“你回来的急,知道的人也不多,等过几天小诚他们都聚齐了,再给你攒个局。”
霍皙应下,车子启动,油门一轰,拉风的走了。
开出地库几米,猛地传来一声刺耳急刹。
武杨吓一跳,赶紧回头去看。
只见车子稳稳停在地库出口处,然后车窗降下,从里面伸出一张通行证,拿着那张通行证的手在空中跟武杨晃了晃。
霍皙从车里探出头来,望着武杨,忽然灿烂一笑。
这一笑,武杨感觉自己心脏都哆嗦了几下。
因为霍皙已经太久太久没露出过这个表情了。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安静的,茫然的,干涸的,甚至不对生活抱任何希望的。好像一辈子,也就这么且活着了,没有大快乐,而大悲伤,又全都被她在在四下无人时沉默藏在了心里。
霍皙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漂亮,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睛眯起来,透着一股子狡黠,但,还有点儿憨。让你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真。
霍皙说:“武杨哥,谢谢你。”
她拿的那张通行证,是进出大院示意卫兵放行用的。她知道他是好意,想避免她回家时发生被盘问登记的尴尬。
这就是霍皙。
一个心思细腻,知道感恩,可又不善言辞,只能用自己最真诚的一切去回报别人的人。
……
武杨的车比自己那辆破吉普强了不少,晚上十点多,路没想象中那么堵,霍皙一路下了环路,随手放了张cd。
那是一首很婉转的歌,歌手也是她从来没听说的人,声线空灵娇媚,翻开封面,霍皙了然一笑。还别说,这种叽叽歪歪的调子,这种勾人的声音和长相,果然是武杨的风格。
夜幕下的北京很美,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应该是要迎来这入春以后的第一场雨,整个城市的天幕是很暗的橙色,空气中流淌着压抑又沉闷的风声。
等红灯空档,霍皙望着窗外叹气。
再次回到这个自己生活多年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那感觉怎么说呢,还真是,在车里随便听一首歌都能让人落下泪来。
绿灯亮。
霍皙回神,迅速松开刹车滑入茫茫车流。
一辆宾利欧陆停在灯岗十几米远的地方,变了灯,司机慢悠悠跟着往前走,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前头那辆黑色g500,眼神儿发呆,盯着盯着,那眼神儿一下就又变得活泛起来了。
程聪兴奋哎了两声,用手去碰副驾驶的人。
“小诚哥小诚哥!你看前头那个是不是武杨的车?”
副驾驶坐着的人闻声懒洋洋从手机里抬起头,本来不太上心,结果看了一眼,也来了兴致。
“还真是。”
“他今儿怎么把这个开出来了?”
宁小诚坐直了,偏头朝后排轻声说了一句。“是武杨。”
后排坐着的人听见以后并未搭腔,窝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嘿!这人!我今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约一起吃饭,结果他说有事儿没时间,这可倒好,一人儿跑这溜大街来了!”
程聪上来那股兴奋劲儿,不禁把车往前盯的死了点:“不行,我得吓唬吓唬他。”
“悠着点儿,你武杨哥玩车的时候你还上初中呢,别给这二愣子惹毛了,最后自己吃亏。”
宁小诚笑着说道,重新仰回副驾驶玩儿起了手机。
“瞧好吧您就!”
程聪踩了把油门,车嗖的一下蹿到了g500旁边的车道上。
程聪是南京人,家里是做酒业生意的,标准的富二代,在江苏一带名声很响,后来母家的娘舅有一个来了北京做官,家里一合计,便让程聪跟了过来,一是为了家里生意结交些人脉,二是趁着年轻,想在北京干一番事业。
三年前娘舅带着他入了京城圈子,无意一次吃饭与武杨他们遇上,程聪这人鬼精,会办事儿,懂眼色,知道什么人该交,怎么交,这世界上可从来不缺有钱人,缺的,就是武杨宁小诚他们这样的人。
这么样的人呢?贵人。
那种贵,是矜贵,是骨子里养出来的贵。是傲气,傲慢的傲,也是恃才傲物的傲。和他们这些从小儿就拿钱养起来的俗人不一样。
他们拿钱当命,当敲门砖,满脑子算计的都是这个,可人家拿钱没概念,不过是寻乐子的途径,大笔大笔流水走出去,要的就是那一会儿的痛快。痛快过了,厌了,烦了,转身就走,眼睛都不眨一下。
先是托人辗转介绍,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了几次照面留下个好印象,然后趁着一次饭局,程聪当着武杨宁小诚他们的面干了一瓶白酒,然后给几个人叫了声哥。
他说以后我拿你们当亲哥,有什么事儿知会我一声,要是不嫌我出身低,家里买卖上不得台面,甭管好事儿还是脏事儿,让我跟你们一起担着。
那时候程聪才刚大学毕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喝酒那叫一个猛,满脸都写着仗义。
这一瓶酒干下去,武杨不说话了,宁小诚也不挑鱼刺了,一桌子人都往饭桌那端看,看什么,等着正主儿发话啊。
说是圈子圈子,圈子里,也总得有个主心骨不是。
等了半天,那人才站起来,端着杯白酒跟程聪的空酒瓶碰了一下,仰头干了。
这一杯酒喝了,大家就知道,那人把这小孩儿认下,八成,是在这孩子身上瞧见自己亲弟弟的影子了。
就这么,程聪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偶尔献殷勤组织个什么活动让大家放松,也从来不多打听这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