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竞芳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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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怔怔忡忡的,满脸凄惘,喃喃道:“我不配,我不配……”
项景天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压一压心头紊乱的意绪,冷声道:“杖责之刑免了,可咱们项家绝对容不下你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他下定了决心,沉沉道,“来人,取了笔墨来!我会给你备下一封出妻书,只是乃念孩子们在外的名声,我暂且不把出妻书公诸于从,倘若日后你再有不端之行,我必会毫不留情将你撵出府去。”他顿一顿,又道,“从今日起,在这府里,你再不是我的大夫人!”
已经不知是怎样返回的长春院,只觉得每踏出一步,都是虚虚软软地无力,眼前遍处的昏昏暗暗看不真切方向,就连各路人面也是模糊不清,不知是人是鬼,是哭是笑,是怜是嘲。
项庭真扶着母亲跌跌撞撞地在炕上坐下后,外头郑妈妈手底下的一个小丫鬟秋莺,便哭哭啼啼地冲进来道:“都往死里打,他们都往死里打,郑妈妈只挨了三十板子,便受不住了……临去前,只说了一句,留得青山在。”
沈氏听闻郑妈妈竟惨死在杖刑之下,整个儿抖了一抖,那最后紧绷着的一根弦似乎也断裂了开来,再无以继。
项庭真强忍着心头的痛楚,握紧母亲的手道:“娘,留得青山在,是郑妈妈劝诫您的。”
沈氏的神情却慢慢平静了下来,眼里并没有波澜,她注视了女儿半晌,方轻轻道:“云杨在哪儿?我想见他,让他来。”
项庭真忙去把二哥哥寻了来,项云杨才进了屋门,沈氏便朝他招了招手,柔声道:“云杨我的儿,到娘跟前来。”
项云杨来到母亲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沈氏满目慈爱地端详着亲儿,抬手心疼地抚上他血迹斑斑的额头,指尖颤抖不已,切切道:“伤有点重,蒋大夫那有他祖传的化淤消肿药,药效比什么都好,你回头去问他要,晓得了吗?”
项云杨点了点头。
沈氏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娘把你叫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想跟你说说话。你能不能告诉娘,你为什么喜欢算卦?”
项云杨道:“小时候觉得,可以洞察先机。长大了,才发现里边大有学问。”
沈氏颔首微笑,道:“原来这对你来说,是一门大学问,你有你的志气,只可惜娘往日鼠目寸光,愚痴之人行愚痴之事,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项云杨只是默然不语,神情间有几分哀伤。
沈氏爱怜地抚一抚儿子的鬓发,道:“你喜欢的事,只管去做罢,娘再也不阻止你了。”
项云杨泪盈于睫,哽声道:“多谢娘。”
沈氏把项庭真也拉了过来,让一儿一女都伴在自己身侧,她神情满足而欣慰,含泪笑道:“瞧瞧,上天待我不薄,我的儿子,我的女儿,都是这么好。”
第六十章 夜雨
项庭真伏在母亲怀里,道:“娘,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一定会有翻身之机的。”
沈氏轻笑着,不再说话,只是面上露出了一丝疲倦来,便让儿女俩先出去,她自个儿好生歇息。
项庭真和项云杨兄妹俩才出了房门,来到廊下,便见白福家的率着几个管事媳妇气势汹汹地赶过来,看到项庭真他们,只是略略行了一礼,便道:“奴才奉老爷之命,前来接沈氏移居存芳阁,请三姑娘和二爷给个方便。”
项庭真听她竟把称呼改为了“沈氏”,怒意无可遏止地涌上心头,几欲开口斥责,旋即转念想到,白福家的原是一府总管的副手,规矩礼数素来是分分明明的,此时这般所为,必定是父亲的授意,即便有再多不满,与这些下人争执再多亦是无济于事。
只是母亲自嫁入项家后便一直居住在长春院,这座院落更似是母亲二十余载的回忆所在,再加之母亲连受打击,精气神已是极为低落,于此时命母亲移居别处,恐怕会加深对母亲的伤害。
思及此,项庭真便坚定了主意,站定在原处一动未动,冷声道:“据我所知,长春院在我娘二十年前进门之初,曾经过修葺,这修葺的用度全数由我娘的嫁妆支出,并不曾动用公里的库银,所以当年老爷说过,长春院只属我娘一人所有。今日又何来让我娘移居别处之说?”
白福家的面上不由泛起一丝为难:“三姑娘,奴才等此番前来,乃是得了老爷之命,姑娘若是别有分说,恐怕还是得问准老爷方妥。”
项庭真沉一沉气,道:“我现下便前去寻爹爹说个明白,他一定不会让太太移居别处的,你们只管在外头候着,谁都不许惊扰太太!”
白福家的皱一皱眉,道:“奴才等人原只是听命行事,老爷只吩咐咱们接了沈氏到存芳阁,并没有二话,姑娘有再大的主意,恐怕亦是绕不过老爷去。此番倘若事有耽搁,老爷怪罪下来,咱们可是万万承担不起。眼下正值风口浪尖之时,姑娘还是莫要旁生事端为上。”
项庭真眼看她言行全不似往日的恭顺,已然明白这些个下人们最晓得跟红顶白,可又心知对方所言是实情,心头纵有万千怒意,亦只得先行压下,才想说话,身后的项云杨便静静开口道:“太太已经歇下,任凭是谁,都不能前去打扰她。”
白福家的看了一眼项云杨,眼前这位正正经经的嫡出二爷,却从来不曾端起主子架子教训下人,也是因着素来不甚受宠的缘故,当下也没有放在眼里,只朝身后的媳妇们一扬手,直刺刺便往院子里走去。没想项云杨竟高声喝令道:“通通给我站住!”
在场诸人均被这一声给惊住了,好几个胆子小的媳妇都吓得往后躲了躲。白福家的也怔住了,片刻方鼓起勇气道:“二爷,老爷之命不可违……”
“这儿是太太的长春院,是太太的地方,自然由太太作主!”项云杨面沉如水,提高了声浪,“是走是留,与旁人无关,全凭太太自己作主,没有人可以过问!”他一手指向正欲开口驳斥的白福家的,“你更是不配。你只管回了老爷,这些话都是二爷所说,他若要问罪,冲我一人来便是。”
白福家的知是不能与项云杨正面冲突,一时无法,只得讪讪地领了一众媳妇们离开了长春院。
项庭真未及与兄长多言,正想前往颐明院去寻见父亲,项云杨便道:“求他无用。”
项庭真心头一酸,道:“除此,别无他法。”聊胜于无,总强于束手无策,任人摆布。
来到颐明院中,项景天的近侍范礼便把她拦在了廊下,好言相劝:“老爷尚气在心头,谁也不见,三姑娘暂且回去,改日再来罢。”
项庭真左顾右盼,一眼瞥见内屋窗内庄氏的身影,心下不觉泛起几分悲愤,道:“我且在这儿等着,爹爹不会不见我。”
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夜沉更深,凉雨纷纷。
她孤身立于院落之中,雨水一开始淅淅沥沥的,渐次越发滂沱密集起来,洒得她遍身湿泠泠,如是瓢泼秋雨中的一抹不起眼的零落败花。
范礼几次来劝,她均是不理不睬,只一手抓紧臂上那遍湿的衣袖,似是藉此给自己多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透过满是水珠的眼帘,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所在的厢房,强忍着身上彻骨的冷寒之意,颤声道:“我只求爹爹听我一言,只听我一言,求爹爹收回成命,莫要舍弃我娘……”
然而那房门始终紧闭,从她到来,直至此刻,已有四个时辰了,父亲始终闭门不出。
冷硬了心肠,终是断尽了夫妻情分。
她双脚虚软地跪倒在雨中,脸上水湿狼籍,雨泪夹杂,似是她眼前那晦暗未明的前路。
不是不知,在父亲心目中,她与母亲一样,罪不可恕。
茫茫的大雨一下接一下无情地鞭笞在她身上,如是无尽的谴责与惩罚,那样冰冷入心,凉蚀心志。
当她看到庄氏由小丫鬟打着伞从屋里走出来之时,便已知道,父亲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见她了。
庄氏自回府以来一直自称病重,只是此时此刻,她一张玉面脂粉淡施,竟透着绝艳无双的动人风韵,不见半点病态。她朱唇轻扬,眼角眉梢间尽是自得的笑意,讥诮地望着跪坐在地的项庭真,含嘲带讽道:“这不是咱们府里最为大方得体的嫡姑娘么?怎生如此不知进退?老爷说不见你,便是你跪上一宿,也是不会见你。老爷瞧你在院子里候着烦心,才让我出来劝你回去呢。我寻思着,姑娘这般冥顽不灵,岂是我三言两语能劝得动的?”
项庭真咬一咬牙,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抬眼冷冷地瞄了庄氏一眼,转身就要走。庄氏冷嘲一笑,又道:“姑娘眼下才来识事务,恐怕也太迟了,在老爷心里,你早已不再是那个惠质兰心的三姑娘。休怪二娘不提点你,日后在这府里行事做人,还是小心留神为上。”
第六十一章 伤逝
项庭真这一日下来,已是心力交瘁,疲倦至极,当下只是沉默,没有回应半句,径自在庄氏轻蔑的眼光下离开了颐明院。
返回长春院的路上,风雨大作,没有下人来接项庭真,她冒着倾盘大雨疾步奔进院门。往日奴仆成群的长春院内此时竟然乌灯瞎火,不见值守的下人,便也无人为浑身湿透的三姑娘打点。她瑟瑟地穿过静寂一片的长廊,没有明火的吊顶灯笼在冷风中摇曳得七零八落,犹显萧条灰败,让人不寒而栗。
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的厢房门前,唯见江宁织造的雨过天青色窗纱上,隐映着一团微弱的光影,便知母亲尚未就寝。
项庭真本想推门而入,却发现母亲从里内反锁了屋门,便拍门道:“娘,让女儿进来陪着您罢?”
过得须臾,她才想再拍门,方听闻沈氏声音低低传来:“你回罢,不必忧心我。”
项庭真倚在朱漆镂花的门边,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无力道:“娘,你怪不怪庭真?过去你们总说,我是一个多么聪慧玲珑的人,可是到了如今,我才晓得,我不仅称不上聪慧玲珑,我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沈氏在屋里静默了良久,才幽幽道:“娘从来不怪你。这一辈子,我沈灵云最为亏欠的,便是我的一双儿女。我只望,你们从此好生保重自己,安稳度日。”
许是累极了,项庭真只觉头脑间昏昏发沉,两脚虚软,只挨着门棂坐在了地上,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咱们不会轻易认输,每一次,咱们都有应对的办法,这一回也一样。等明儿天放晴了,女儿再好好想想,想想这一关怎么过去。”
初秋的夜雨是这样绵绵不绝,直直冲刷着这孤独的院落,打落了无数残叶败花,满地零落。
直至天明时分,雨势方渐渐收敛,剩下屋檐上滴落的清冷秋水,若有还无地延绵着风吹雨打的凄惶飘零。
她不知在门前睡了多久,不知哪儿来的一阵凉风,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忽而醒转过来,方知已过了一宿。
已经没有下人前来伺候母亲梳洗了,她忙起来拍门,扬声道:“娘,您起了么?让女儿进来伺候您罢!”
里面并没有动静,她再度拍门:“娘,让女儿进来帮您盥洗罢!”
仍旧是悄无声息,仿佛此间只剩下了项庭真一人。
她顿觉不祥,使劲儿地推着门,奈何却是徒劳无功。她急急找来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硬生生地把房门给撞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她两眼往屋内望去,唯见暗沉沉的蒙昧不清,精绘花鸟的云母插屏后,该是母亲的卧榻,可此时整个厢房内却是异样的安静,全不似有人的生气。
项庭真整颗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双脚犹如灌铅般沉重,每迈开一步,都似是踏在棉花上,无力支撑。
绕过了屏风,她眼光落在了铺就着绛红金钱蟒洋缎的楠木长榻上,只见她的母亲正端端正正地仰躺在那里,身上穿着一袭海蓝色寿山团福暗花绫衣,头上的抛家髻纹丝不乱,簪着一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钗,竟是悉心装扮过的。
项庭真踉跄着往前踱了一步,颤声唤道:“娘……”
然而母亲却是再也不会回应她了,再也不会。
如是熟睡一般,分明便是如同熟睡一般。
项庭真简直不敢相信,一手颤抖着放在母亲的手背上,只感觉到满掌心的冰凉僵硬。
仅余的一线希望仿佛于此时此刻烟消云散,她整个儿瘫倒在地,怔怔地凝视着已然全无气息的母亲,那个搂着自己轻唤“傻丫头”的母亲,那个嗔怪自己全无千金风范的母亲,那个牵着自己的手,淳淳教导闺阁礼数的母亲,那个无尽宽容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母亲走了,甚至没有与她告别一声,便撒手离去了。
大夫来前来诊断,告诉项景天,沈氏乃为吞金自裁。
项庭真由始至终一言未发,怔怔愣愣地立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来把母亲的尸首抬出长春院,看着下人们进来收拾打点,她却是寸步不离,只静静地盯着那张空空如也的长榻,仿佛那上头有什么是她不能舍弃的。
接连的几日,她都没有返回恰芳院,只身留在长春院里,仿佛母亲还没有走,仿佛母亲还需要她的照应。
只是从项云杨那儿听到了消息,父亲思虑再三,仍是命人以项府大太太的规矩为母亲打点丧事。上等的杉木棺椁,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单请五十单人众禅僧拜往生咒,如此一宗宗一件件无一遗漏。及至灵前供用拜祭等物,俱按正二品职例。上供灵牌上皆书“天朝诰授项门沈氏夫人之灵位”。
府内无人敢提及沈氏自裁之事,丧礼如此奢华隆重,外间各公侯府祭礼俱全,撑住的是项府的颜面,保全的是项景天的名声。
一身缟素的项庭真跪于母亲灵前时,目光落定在灵牌之上,不知为何,耳边却回荡起母亲当日自嘲的一句:“好歹我还是光光鲜鲜的项府当家主母,正二品诰命夫人。这辈子,得尽的都是这些面子上的风光体面,这便是我的命罢!”
她深深叩首下去,心内在这一刻忽而了然,为何母亲会选择自裁。
唯有一死,方可保住这维系半生的风光体面。
唯有一死,方能保住儿女的嫡出身份及地位。
唯有一死,方能保住这项府大夫人的名分。
她再度抬起头来之时,听得身旁传来一声凄厉嚎哭,侧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白麻素服的庄氏,于此时跪伏在地上放声哀哭。那一张脸面上涕泗纵横,万般的悲切,直如掏心掏肺。
再把眼光放远一点,方发现项景天正领着几位公侯府的人往里走。项庭真目内一凉,险些冷笑出声,多少人藉着母亲的丧礼粉墨登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