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闺秀与杀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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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查,卫初晗。”
日光下,青年的脸,缓缓地转了过来。
第6章 当日死
卫初晗。
她拥有一个包含亲人祝福的名字。
初晗初晗,夜尽天明,永夜初晗。再黑的世界,再暗的天光,也终有破署的那一刻。
她是父母膝下的唯一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父亲捧到了心尖上去。旁人家是母亲疼爱闺女,他们家倒掉了个头。常年的记忆中,卫初晗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是长烟寥寥,青灯古佛,母亲背对着她,一直敲着木鱼,捡着佛豆。
她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菩萨,目光半阖半垂,慈悲而冷漠,从不肯下凡来,瞧一瞧渴望她的恩赐的信民。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哭着嚷着求母亲抱一抱,母亲却跪在佛堂,淡淡看着她。侍女们都看得面露不忍,她的母亲,却还是动也不动。一直到傍晚,父亲回来,去佛堂把哭哑了嗓子的小姑娘抱出去,满是心疼。
父亲一边抱着她往闺阁去,一边擦着她小脸上的水,故作伤心地逗她,“咱们家小狐,有爹疼还不够吗?小狐,你不喜欢爹了吗?”
那晚半夜睡起,小姑娘做了噩梦,想找父母。她绕开一屋子侍女,哒哒哒地跑出去,,往父母那灯火未灭的屋子奔去。却是到了近前,门口侍女们冲她使眼色,她也听到了屋中的争吵声,便呆在门外,不敢推门进去。
她听到父母的争吵声,还有瓷器碎地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父亲隐带愤怒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你做不到一个好母亲,至少不要做一个坏母亲。我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母亲声音冷冷淡淡的,“我这样对她,正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你!”又是玉碎声,门外偷听的卫小姑娘,脸被吓白。她颤抖着,坐在门口,呆呆望着那扇门。
听到父亲说,“苏暖,你不疼这个女儿,我疼。你不想要她,我要。我会管好她,看护她,疼爱她……一切你需要尽的责任,我都会替你做。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要伤她。”
母亲又说了什么,声音很低,卫初晗没有听清。她只听到父亲冷笑,“你再如此,我会让你无法出现在我们父女面前。你自己想想吧。”
卫小姑娘恍恍惚惚地回去屋子,幼时的她,已经发觉自己父母关系的不正常。她害怕又恐慌,小人儿独自呆在黑漆的屋子里,四面高墙,她觉得自己很是可怜。一晚上噙着泪入睡,梦中都是父母争执分家,转而她成了拖油瓶,谁都嫌她麻烦。
却是翌日清晨,睁开眼,还未完全醒,就看到眼前一张大红血嘴的彩绘脸谱。色彩斑斓,浮夸逗趣。卫小姑娘瞪大眼,被凑到面前的这张脸吓住。直到爹的声音从脸后传出来,“小狐别怕,是爹啊。”
“你、你怎么这个样子啊?”卫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听出父亲的声音,她反而更怕了,伸出手去摸这张脸,快要哭了,“爹你怎么了呀?”
“哎,小狐你不知道,爹昨晚被妖怪换了脸,”卫父的血红大嘴一张一合,看得卫小姑娘一愣一愣,“爹的脸再换不回来了,你还喜欢爹吗?”
卫小姑娘边掉眼泪,边点头。她伸出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脖颈,“爹你别难过,我不会嫌弃你的……不不不,我喜欢你的。可是你变成这样,就会被他们抓走啊……”
可爱的小姑娘逗得卫父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把她扔去半空,在小姑娘的尖叫声中,又稳稳地接住她。听小姑娘叫道——“爹你又骗我!你这个坏人!”
那以后,卫初晗确是不怎么找母亲了。随着年龄越大,她对母亲的执念越浅。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至亲骨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她可以与父亲胡闹,揪伯父的胡子,欺负堂兄被大人骂……但一面对自己的母亲,卫初晗就是那个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微微一笑,浅浅伏身,便是两人见面的礼数。
虽有遗憾,却也不如何深刻。真正深刻的,是十六岁那年,卫家的遇难。
那晚,她本来有别的事情,并没有入睡。听到门外父亲跟侍女说话的声音,疑惑地打开门,就见府上灯火通明,气氛颇为紧张。少女站在屋门口,吃惊地看着父亲身后人背着的包袱,“爹?”
“小狐,你信爹吗?”
“当然啊。”
“那就什么都别问,跟爹走。”
“可是……”
“小狐!”
“……好。”
父亲让侍女为她简单收拾了行礼,带上几个侍女和奶娘,再加上他身边的侍从,就领着卫初晗偷偷离开了卫家。一路上,父亲根本不给她提问的时间。他们一路往北走,披星载月,一刻不停。父亲一直绷着脸,皱着眉,他连看向她,目光都带着愁绪。
卫初晗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晚在野外一个茶棚下歇息,听到过路人讨论来自邺京的消息,“你们不知道,卫氏满门抄斩啊!白天几个卫大人还在朝上,晚上就尸首异处。据说他们家胆大包天,居然敢谋反。陛下直接派皇城禁卫军包围了卫府!那一晚,真是血流成河……”
“这、这都不听听辩解吗?不是说卫家是名门吗?也许是冤枉……”
“嘘!谋反大罪!谁敢多问?!”
……暗淡天光中,少女看向父亲。他手撑着额头,双肩在微微颤抖。过路人的话,卫初晗听到了心中,卫父也听到了心里。那是他们的亲人,每日见,每日争,每日笑……却是一晚上,全都不见了。
“爹……”卫初晗颤着声,察觉到了不对劲。
父亲转过头,他眼中湿润,却对她微笑,“小狐,别怕,爹拼死,也会护住你的。你会平安的,一定会好的。”让下人掏了银子,他站起来,蹒跚地拖曳着脚步,转身离开。好像套着重铅脚链似的,一步步,走入浓雾。
卫初晗望着父亲的背影,一瞬间,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他们继续往北逃,比之前脚程更快。但也有了追兵,紧迫不放,要把他们逼向绝路。
死了几个侍女,死了几个小厮,死了几个侍卫……越往北,天越冷,死的人,就越多。
到后来,一家民宅主人为了官府赏银,出卖了他们。为了女儿能逃出去,卫父拖住众人,硬是与他们周旋。
父亲也死了。
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奶娘,五六个侍卫。就这样的人,真的能护着她,离开大魏,逃去安全的地方吗?
没有办法的。
在临州甘县,爬上了悬崖,卫初晗望着雾白天地出神。路走到了尽头,周围一片黑暗,马车已翻,护卫已死。她孤零零的站着,在大风中,听到松涛云海声。世界在这一刻如此安静,少女遥遥地回头,看向迫向自己的每一个人。
容颜苍白,形容肃冷。少女寒着脸,将这些人一一看过去。
“你们便杀了我罢!但凡我活下来,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也会爬回来,找你们一一清算今日的账!谁在畅快,谁在愁苦,谁在山顶,谁在泥沼……但凡我活着,谁也别想逃!”
她踏出了悬崖那一步。
起风了。她侧耳倾听,想起以前高高低低的声音。
父亲说,“咱们家小狐,有爹疼还不够吗?小狐,你不喜欢爹了吗?”
父亲说,出了大魏,他们就安全了。他们可以去夷古国,那里放牧为生,草原辽阔,民风粗犷。他们会在那里找到安身之所的。
父亲说……
他最后说,“小狐,快走、快走!”
夕霭中,云雾中,虚空中,少女长发如云般散开。她跳下去的身影,成鸟翼般的黑影,覆上所有人的心头。带着怨毒,带着诅咒,带着不能忘的恨意。那些话重如无可撼动的岩石,压上每个人心头。
那种震慑,很多年后,也不能忘记。
……
但凡她活着,她怎么敢隐姓埋名,去嫁人生子,去忘了自己的仇恨呢?
那嫁与未婚夫的卫氏女,又怎么可能是她呢?
第7章 写书风波
当夜,卫初晗秉烛,自行写一些东西。
笃笃笃。
这样晚了,竟还有人敲门。
卫初晗放下纸笔,去开了门。人未进,她便开玩笑,“深夜造访,恩人又来抓我熬夜了?”
他没有笑,进了屋。卫初晗关门回身,看到他坐的位置,就愣了一愣,心情有些复杂。一个圆桌四张凳,他偏偏能找到光线最暗的地方。他坐过去,沉沉的,与暗色融为一体。若要取人性命,倒是好方位。卫初晗举着灯台,慢慢走回来。他从怀中掏出什么,当着卫初晗的面摊来。一锭锭放在桌上的,是满满的白银。火光摇曳,金银之物让人耀了眼,不觉呆住。
“干什么?”卫初晗吃惊,“给我的?……都是给我的?”
他点了头。
卫初晗皱眉,“你不必这样。我并不是贪图你的银钱,试图榨干所有。”
光暗交影中,青年静声,“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多不宜。有了这些钱,你能过得好一些。还有你要的消息我让人去打听了,慢慢会有回复的。”
他话不多,言语贫瘠。而且他颇没有生活常识,连下雪时躲雪都要她提醒。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说了这样的话。一径说下去,中途没有停顿。想来,他心里想这些话,打了无数遍腹稿,不是一时冲动才说的。
“你要离开?”卫初晗问。
他点头,又不说话了。
卫初晗沉默一下,抬头,“你是杀手。我能雇你为我做事吗?”这样,他们依然能同行。
他说,“你雇不起我。”
卫初晗略诧异,“你居然知道雇你要掏钱,而我没银子?”
她被他无声地……瞪一眼。
卫初晗忽然笑,“知道了。多谢你前来跟我道别。”
她将他送出门,离别前,突然问他,“我能知道,恩人你叫什么吗?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沉默着,半晌都没回答。卫初晗心中失望,想他果然不待见她,连个名字都不愿意告诉自己。但她已经转过了身,却听到身后人开了口。
“洛言。”他声音淡淡,“我叫洛言。”
卫初晗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待回到屋子,望着桌上墨迹未干的计划表,却再没有那份心情。
洛言走的第一天,想他;
洛言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洛言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洛言走的不知道多少天,卫姑娘咬牙切齿,分外地想他。若他在自己对面,她很难克制想掐死他的冲动!
每天,卫初晗都被大大小小的痛楚折磨。有时候是腰腹突然被撞般,硬生生把她从睡梦中疼醒;有时候是写着字,手腕陡然被什么扎一下,脱力后,笔墨污了整整一大片宣纸;有时候去看自己的身体,青青紫紫一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上山打虎去了呢。
卫初晗苦不堪言。
她对洛言那点儿本就不多的好感,飞快告罄——就算你是我的恩人,我每天被你这么揍一顿,这恩情,也该还完了吧?你能不能消停点,不要总让自己受伤啊?你受伤没关系,可你忘了你会连累到我吗?我热爱这个人间,你就算想自杀,也别拉着我一起好吗?
卫初晗多希望自己的一腔悲愤,能被千里之外的某杀手感应到。但也许悲愤他感觉到了,他却不知道她为何悲愤,所以该怎样还是怎样。由是卫姑娘真成了药罐子,每天都要给自己上药。她自认为修养极好,但每次看到身上的青痕,都要忍怒。
洛言走前,卫姑娘曾托人帮她查“卫初晗”。现在,卫姑娘简直一天三趟地往贩卖情报的酒楼去寻,倒不是为自己想要的情报,而是明里暗里暗示他们,能不能给洛公子带句话:求他不要再受伤了。
这间酒楼不知何来历,从老板到跑堂,都是情报中人员。老板娘年轻守寡,容颜艳丽,自几年前无意与青年相遇,就此一颗芳心投放,无奈人不回应。此刻见多了卫初晗,老板娘满满敌意,“洛公子的行踪保密,我们是不会透露给你的!”
卫初晗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瓶瓶药膏药丸,“那请把这些药给他好么?”
“不行!”老板娘恼这个姑娘听不懂人话,“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卫初晗说,“我有不得已的苦处。”她叹口气,向屋中几个拦住老板娘冲过来想打她的人行个礼,言辞恳切,“拜托了。”
“你别走!你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清楚……”老板娘快被卫初晗气到吐血。那白莲花一样的架势,皱着眉说什么“我有不得已的苦处”,矫情得要命。肯定是这副白莲花的样子,把洛公子骗了!她绝不相信洛公子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只是卫姑娘这个金丝雀,她心念洛大哥的方式,就仅仅是送些药吗?若是如此,他们仍然觉得失望。直到一次打烊后打牌时,跑堂甲从外面带回来一本书,神情古怪。将书丢在桌上,跑堂喝口酒缓气。
“这是什么?”美艳的老板娘伸手捏过书皮,“霸道杀手别惹我?”她红唇微张,被这霸气侧漏的书名震得面孔皲裂,惊骇地看着跑堂甲,“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爱看这样的小书。”
“……不是我爱看,”跑堂甲掩面,悲痛难言,“你们看里面内容。”
老板娘疑惑地翻开封面,看了两页,再次被深深震住,良久不能言。
“写的什么啊,怎么连老板娘你都看呆了?”其余几人看她不说话,连忙凑过来围观。这一围观,众人皆是虎躯一震——
【洛言一把将小艾搂在怀中,深情地望着她惊恐的大眼睛。他心想,世上怎么有这样可爱的小白兔呢。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自己,自己好想把她搂入灵魂深处。
不,不止如此!
他要撕碎她的衣服,将她狠狠推倒。他要她像被撕碎的破布娃娃一样,向自己哭泣,向自己哀求……】
……众人呆呆地往后翻几页——
【“洛,啊洛!我不能失去你!没有你,我的人生一片黯淡。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洛,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洛言欢喜又伤痛,哀伤和开心,让他的脸变得扭曲。他紧紧抱着小艾,力气大得恨不得把她送入自己身体里。为什么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呢?他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