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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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濂溪的明媚风光,也截然不同。
伽罗这才深深意识到世事变迁,时光难返。
她鼻头微微发酸,想了想,决定去找岳华,想再问些关乎父亲的消息。
岳华跟杜鸿嘉等人不同,她是当初没了依靠着落,被谢珩收留后成了惠王府的女侍卫。进了京城后跟着谢珩去云中城,又从北凉绕了一圈回来,待在京城的日子前后也只十几天。她在京城没住处,便依着惯例,由家令寺在西边单独收拾了间屋子给她,供日常起居所用。
从南熏殿到那里,隔着弘文馆、嘉德殿及左右春坊的衙署。
伽罗自然不好去弘文馆,遂从后面绕道,带了岚姑,由两名掌事宫女引路,经后头供游玩所用的清思园过去。
才绕过一带假山亭台,猛听前面人语依约,似是有人在游园。
声音来处离她不远,隔着一道墙渐渐走近,伽罗分辨得出来,那是乐安公主的声音。
她当然不欲平白生出事端,瞧见四面无处可藏身,唯独临水有榭,便向岚姑递个眼色,带了宫女躲入其中。
不过片刻,白墙拱门之下,走出宫装打扮的乐安公主,紧随其后的是东宫女官宋澜,再往后则是往常侍奉她出入的女官内监。她到了这边,也不急着走,回身往后瞧了瞧,道:“姜姐姐站在那里做什么?那棵树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这树冠圆如华盖。”白墙外传来姜琦的声音,带几分笑意,“瞧着怪有趣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战青——”乐安公主又门外道:“这树有什么来头?”
“属下不知。”是战青的声音。
乐安公主撇撇嘴,待姜琦走近了,嘻嘻笑道:“姜姐姐若喜欢这个,回头我跟皇兄说,让他将这棵树送给你。”
“这么大棵树,怎么送?公主难道有法子?”姜琦也是笑意盈盈。
乐安公主便道:“挪过去确实麻烦,还是跟今日似的,让皇兄多请姐姐来东宫做客。”说着举目四顾,直往伽罗所在的水榭瞧过来,面露笑意,“走了半天,腿都酸了。那边有个水榭,且过去坐坐。”
说罢,径直带着众人往水榭走来。
水榭之内,伽罗暗呼倒霉。
她全然不知今日东宫有客,只当这园里还是跟往常一样没人过来,故而没任何防备。如今狭路相逢,出去另寻藏身处已无可能,这般说话声传来,想装没听见更是刻意,索性硬着头皮,举步朝外走过去。
在门外碰见乐安公主,便端端正正的屈膝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傅伽罗?”乐安公主显然没料到她会在这里,顿住脚步。
比她更诧异的,是姜琦。
“这位姑娘……”姜琦稍作打量,便认出了伽罗。先前随乐安公主初入东宫,在洞门外碰见伽罗时,她并未在意。后来宫中偶遇,乐安公主显见得是对伽罗抱有不满,故意欺负,谁知谢珩赶来化解了尴尬局面。
姜琦至今记得谢珩大步赶来的风姿,记得他拿了拂秣狗逗伽罗的姿态,更记得那日他少见的缓和神情。
比起从前数次在宫中偶遇时谢珩的冷清姿态,那日的他,仿佛带了和煦春风。
彼时姜绮便觉得诧异,没想到兄长们口中端肃冷情的谢珩会有那样的温和童心,甚至有一瞬,她对那个姑娘羡慕又嫉妒。
后来她回府派人打探,才知道傅伽罗是武安侯府的人,待罪之身,不足为虑。
武安侯府跟谢珩父子的瓜葛姜琦当然知道,既然两家有世仇,以谢珩的性子,自然不会宽容仇家,故而没放在心上。
谁知今日应邀赴宴游园,竟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伽罗?
对面的姑娘穿一袭藕粉色襦裙,盈盈立在阶前,身姿袅袅婷婷。
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的容貌,眉眼唇鼻无不精致,肌肤更是白腻莹润,吹弹可破。纵然发间只简单点缀了珠钗宫花,身上衣裳也不算多名贵,站在满身绮罗、衣衫首饰皆华丽夺目的乐安公主跟前,仍旧半点都不失色。甚至更衬托出清丽之态,连那眼角眉梢的风情都愈发明显。
两回在东宫偶遇,谢珩的反常神情,如此出色的容貌,以及她身后神态恭敬的宫女……
姜琦瞧着她,霎时怔住——
难道说,这个傅伽罗难道已成了谢珩的姬妾?否则何以得此礼遇,仿佛闲庭信步般在常人难以踏足的东宫后园慢慢游玩?
☆、第33章 033
隔壁的朗润园内; 谢珩正带着姜瞻和姜诚、姜谋兄弟以及韩荀等近臣; 在数位太子宾客的陪同下游园,正走之间,却见战青的副手刘铮匆匆行来。
他缓了两步,让韩荀带人先行。
刘峥上前; 抱拳行礼,“启禀殿下,公主游园时遇到了傅姑娘。战将军命属下前来禀报一声。”
果真如此不巧?谢珩皱眉。
他今日设宴,缘起还是为那醉鱼庄的事情。姜谋居于刑部高位; 奉命查办户部钱粮亏空的案子; 查到徐公望的长子徐坚身上,那位将尾巴收拾得干净; 除了徐家的管事; 揪不出太多破绽。
姜谋却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事情既然涉及徐家大管事,便从那里撕口子; 顺蔓摸瓜,将目光盯到醉鱼庄——
醉鱼庄这些年在京城声名鹊起; 迅速壮大,靠得不止是其中美味,还有徐坚这座稳稳当当的靠山。这事虽没摆在台面上; 有心的官员却都探得消息; 往醉鱼庄跑得愈发勤快; 纵然其中菜品的价钱翻了几番; 也丝毫难以打消热情。甚至水涨船高,醉鱼庄的名声因这昂贵的价钱和满座官员,愈发响亮。
徐家不止在此捞钱敛财,还借了这地盘,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那日伽罗碰到的刺杀不过是姜谋的一场戏,刺客供认是徐家管事指使,而后毙于狱中。姜谋随即拿着画押的口供及先前查到的其他证据,将徐家大管事捉入狱中。手段虽不光明,那醉鱼庄却也被姜谋趁机翻了个底朝天,从中挖出不少东西来,向徐坚步步紧逼。
管事在徐家多年,肚里藏的东西不少,一旦被人撬开了嘴,于徐家影响不小。
徐公望父子当然不乐意,阵脚稍乱,仗着在朝中的数年经营,对姜谋也是穷追猛打。
谢珩遂奉了端拱帝之命,专请姜瞻和姜谋、姜诚兄弟赴宴,以表亲厚信重之意。
因端拱帝额外说了要厚待姜家女眷,便也顺道邀请姜谋的掌上明珠姜琦前来,由乐安公主带着享宴游园,安排宋澜在旁伺候。本该游过之后便送姜家人回府,谁知素来不出南熏殿的伽罗今日竟出来游园?
以乐安的性子,虽说上回答应了他不再为难伽罗,谁知能不能耐得住?
伽罗如今孤立无援,碰见英娥,恐怕得吃亏。
谢珩念及此,眸色稍暗。
前面姜瞻父子三人和韩荀等人还在等他,谢珩摆出惯常的端肃姿态,招手叫来韩荀,低头吩咐几句,旋即向姜瞻道:“外面有事回禀,本宫先行一步。韩荀——陪姜相和两位姜大人好生游园。”
韩荀躬身应命。
谢珩遂朝姜瞻道:“姜相自管慢慢游赏,失陪了。”
“殿下请自便,不必顾及臣等。”姜瞻年已六旬,在谢珩父子入主皇宫的事上立下了汗马功劳,却行事谦和稳重,非居功自傲之辈。当即为今日宴席游赏称谢,恭送太子。
谢珩遂不再逗留。
两园之间隔了道墙,有数处洞门相通。
谢珩命刘铮在前引路,大步走过去,不多时便瞧见不远处隐隐绰绰的身影。
并非预想中的针锋相对。那位宝贝妹妹跟姜琦并排而行,姜琦的身侧则是伽罗。三人年纪相差不多,以姜琦最为年长,她脸上依旧是得体温和的笑容,挽着乐安公主的手臂,状甚亲密,正偏头跟伽罗说话。
远远瞧过去,伽罗唇边噙了笑意,想必未被刁难。
这场面在谢珩意料之外,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稍稍驻足,看对面三人走近。
挺拔的男子负手站在数杆翠竹掩映的洞门外,身后是堆叠的嶙峋山石。
乐安公主最先瞧见他,唤了声皇兄,松开姜琦,三两步就走了过来,“你不是陪着姜大人他们吗?怎么突然来了这边。”
“有事要回昭文殿。”谢珩道。
“谁信。”乐安公主小声嘀咕,压低声音道:“怕我欺负你那贵客,特地来照看是不是?放心,姜姐姐心地好,怕我欺负傅伽罗,特意邀请她一道游园。我纵是看不顺眼,也该给姜姐姐面子,也罢,只能暂时忍耐了。”
谢珩牵了牵唇角,没理会她的揶揄,抬头就见姜琦和伽罗盈盈行礼。
他抬手道了声免礼,在外人跟前还是惯常的冷肃态度,向伽罗淡声道:“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伽罗微怔,旋即明白这是他给的台阶,忙顺着往下爬,“已经办完了,正要去禀报殿下。”
“走吧,昭文殿。”
“遵命。”伽罗碰着及时雨,甚为欢喜。
谢珩举步欲行,忽然又顿住,吩咐宋澜,“伺候好公主和姜姑娘。”
宋澜躬身应命。
谢珩不再逗留,带着伽罗至无人处,才问道:“平常寸步不离南熏殿,怎么今日出来?”
“本想去寻岳姑娘,向她请教些北凉的事情,不好从弘文馆那边过去,所以绕道清思园,没想到打搅了公主和姜姑娘的雅兴,请殿下恕罪。”
这有何罪?口不应心。
就知道拿客气话来搪塞。
谢珩觑着她,道:“不必麻烦。刘铮——叫岳华过来。”遂继续往昭文殿走,因与伽罗同行,不自觉就绕道而行。到了南熏殿跟外,随意瞥进去,瞧见那迎风展翼的蝴蝶,忽然顿住脚步。
蝴蝶自然是熟悉的,那日伽罗出游归来,手里就紧紧捏着,宝贝得很。
只是数日不见,那纯白纸糊的风筝,却怎变得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还这般醒目的挂在檐头,是想时时瞧见,牢记杜鸿嘉那日的盛情?
这个念头腾起时,谢珩觉得不太痛快。毕竟他送东西时,她可没这么上心。
觑向伽罗,便见她正疑惑的瞧着她,阳光下容色姣好,双眸剪水。她身上换了家令寺新裁制的衣裳,藕粉色襦裙的上头是玉色绣折枝海棠半臂,腰间坠着珠络,愈见身姿修长。只是发间依旧是惯常的珠钗宫花,半点都没用他送去的首饰。
少女纤秀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似已做好了恭送他离开的准备。
谢珩忽然就不想走了,脚步硬生生一转,进门站在甬道上。
里头几位侍女慌忙跪地迎驾,谢珩只管负手站着,松墨色的长衫磊落长垂,乌金冠下神色冷清,眼底却稍有温度。他将那迎风的蝴蝶风筝瞧了片刻,问伽罗,“那是你画的?”
“是我画的。”伽罗颔首。
“挺好看。”谢珩踱步过去,伸手触到蝴蝶后拖着的修长尾巴,旋即手指用力,将系风筝的细线拽断,那只双翼盈盈的蝴蝶风筝就落在了他手中。向来冷肃端贵的人,陡然拿了这般童趣又绮丽的东西,竟平添几分趣味。
伽罗愕然瞧他,便见谢珩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送我吧。”他站在廊下,眼底隐然笑意。
伽罗犹豫。
“才救你脱困,连个风筝都舍不得?或者说——”谢珩见她不语,更近一步,“杜鸿嘉买的东西,你不肯送人?”
“殿下说笑了!”伽罗未料谢珩会这般说,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蓦地一怔。
比起先前的冷肃,他眼中不知何时添了戏谑,兴许是宴席上喝了酒的缘故,竟叫伽罗察觉出一丝异样。带着些调侃,却因酒意催化,添了温柔。那样灼亮的目光令她心中猛跳,忙低头避开。
她确实舍不得,然而这等小事上又不好违抗谢珩。好在风筝已然画完,心里的思念也算寄托过了,她眷恋地瞧了两眼,遂展颜微笑,“殿下既然看得上,就送予殿下。”
“谢了。”
太子殿下拿了风筝,心绪甚好地离开。
到了昭文殿,顺手将风筝挂在书架上,坐入案后椅中端详,越发觉得她画得好看。
初入京城时的艰难处境暂时化解,虽说徐公望依旧握着大权不肯放,身边亦有许多不愿放弃既有利益的拥趸贼心不死,父子俩却已夺回了不少权力。
虎阳关之败的影响渐渐消去,鹰佐没尝到甜头,不会轻易放太上皇那条大肥鱼回来。
这难得的喘息间隙里,父子俩联手出击,将徐公望迫得节节败退,形势渐好。
昔日的重压沉闷卸去,谢珩难得有空审视这间书房,才发现先前摆设得过于沉闷单调了——贴墙的紫檀书架上皆是书籍,案头除了文书,便是铜狮镇纸及笔架等物。他平素不爱熏香,那做铜铸错金的香炉也是冷冰冰放着,旁边还摆了把通神漆黑的剑,愈发显得冷硬,缺少鲜活的气息。
如今陡然添个蝴蝶风筝,倒是增了些色彩。
正盘算着明日该让典设局添些陈设,忽闻杜鸿嘉求见,便叫他进来。
午后满室明亮,杜鸿嘉一进门,先瞧见肃容端坐在案后的谢珩,随即便看到他侧后方醒目的蝴蝶风筝。向来严肃的书房内陡然添了这般物事,杜鸿嘉难免诧异,行走间多看两眼,发现那风筝外形轮廓跟他那日送给伽罗的一模一样。
只是上头彩绘鲜艳,难道是伽罗的手笔?
可谢珩性情冷硬,伽罗又对他满怀敬畏,伽罗的风筝怎会到他手里,还堂而皇之的放在书架上?
杜鸿嘉满腹疑惑,在案前恭敬行礼,“启禀殿下。蒙旭在虎阳关一带巡查时捉到几个可疑的人,查明身份后,从他们身上搜到些密封的信件,千里加急给殿下送来的。”说罢,见谢珩伸手示意,便将装信件的密封包裹呈上。
谢珩低头扫视,蒙旭在上头做了印记,想必十分紧要。
他几乎能猜到那是什么,心神收敛,向杜鸿嘉道:“还有别的吗?”
“蒙将军带了一句话。说虎阳关守得牢固,密不透风,请殿下放心。”
谢珩颔首,叫杜鸿嘉先退下,便拆那信奉。
杜鸿嘉肃容禀报完了正事,又惦记那眼熟的风筝,往外走的时候多看了两眼,疑惑愈浓。
谢珩眼角余光瞥见,只作不知,看那信的内容,神色渐渐凝重。
待悉数看罢,取了书架顶端布满灰尘的木匣,将几封信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