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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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能从金戈交鸣声中,听出其间激战,想必谢珩安排了不少侍卫“追捕”。胆战心惊的听了半天,猛听一声马嘶,旋即杜鸿嘉纵身上马,将伽罗护在怀中,于夜风中疾驰。
野外空旷,夜风疾劲,吹得伽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伽罗以为已甩脱了贼人时,忽觉身后杜鸿嘉紧绷,收缰勒马。
身下骏马厉嘶,伽罗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忽然多了很多人,层层叠叠的拦在前面,怕有过百人之数。他们俱是农人打扮,看那凶悍神情,却无疑都是西胡人——伽罗认出了他们手中的弯刀,与之前的死士无异。
这些人的出现,显然在谢珩的计划之外。
伽罗的心立时悬了起来。
杜鸿嘉单手护着伽罗,右手迅扬出,一声尖锐的哨鸣响彻郊野。
伽罗先前权衡过利弊,此时又担心是谢珩故意设套,更不敢轻易吐露,只行礼道:“多谢彭大人关怀。北凉虽然荒凉,但此事既然是朝廷安排,我也只能依命过去,或许还能为祖父和家父求得一线生机。至于将来打算,不过是尽力求生,还能如何呢。”
“姑娘当真这样想?”
“民女见识微薄,还能如何。”伽罗叹气。
“令尊和傅相的处境,确实令人担忧。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却未料禁军把守得严密,不许闲人入内。其实尊府的显赫,京中谁人不知?这回战败,也未必就是傅相之过错。徐相与我虽然力争求情,终究未能挽回,着实遗憾。”彭程叹息,续道:“姑娘担心令尊和傅相,徐相与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们能安然回京吧?”
“当然。”伽罗点头,面带忧愁,“家道剧变,若是祖父回不去,恐怕真要一败涂地。”
这是实情,伽罗的忧心并非作伪。
彭程颔道:“谁都不愿看到傅相一败涂地。姑娘这回北上,想必是鹰佐王子所请?到了北凉,鹰佐王子自然会看重。虽说初到那边处境会艰难,但以姑娘的才貌,博得鹰佐王子的赏识绝非难事。届时姑娘极力劝说鹰佐王子放回徐相,与姑娘有利无害。”
伽罗屈膝行礼道:“还请彭大人指教。”
彭程被谢珩严防死守多日,想着明日就要议和,难得的良机下,自然要极力劝说。
他瞧过附近,见没旁人,便低声道:“傅相与当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许知道。要保傅家权势,必得太上皇归来,否则以当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应当明白,当如何行事了?”
伽罗点点头,又皱眉道:“事关重大,又岂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劝说,旁的事我会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临行前嘱托,务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鸿胪寺卿之位,朝中还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设法令姑娘在北凉过得很好——这是当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绝不会做的。姑娘无需顾虑旁的事情,只管劝说鹰佐即可。”
伽罗应了声,几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长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还结了儿女婚事,这是少见的事情。两家利益相关,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权势,彭程认定伽罗会被说服,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劝说鹰佐之余,彭程会如何安排?
无非金银财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诱,甚至给出更荒唐的让步也未可知。
再往后,自然是靠着徐相经营数年的势力,夺回朝政大权了。
太上皇回归,傅家、高家权势富贵可保,这当然是很诱人的。可即便北凉愿意放人,太上皇就能安稳回京,重掌权柄吗?
伽罗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为何呕血而死,八岁的皇子为何暴毙,却总觉得,谢珩父子被压制多年后能迅入主皇宫,绝非庸碌之辈。太上皇复位的事,应当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应,只做苦思之状。
正自沉吟,忽觉地上多了道影子,抬头就见岳华不知是何时赶来,手中长剑在握,剑尖抵在彭程喉间。
彭程对喉间的冰凉后知后觉,下意识往侧面躲了躲。
剑尖如影随形,岳华眼中仿佛结着寒冰,目光如刺,要将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变,似乎半点都不为被人窥破而担忧,甚至显得有恃无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卫这样执剑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两人对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继而抬手捏住剑尖,缓缓将其拿开。
岳华剑尖虚指,目光却还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愤恨,直至彭程走远时,仍未收回。
伽罗冷眼旁观,觉得这情形实在有趣,仿佛这两位陌路人有过私怨似的。
然而也与她无关。
见岳华并无动身的意思,伽罗便是一笑,“咱们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没绣花,似乎不值得细看。”不待岳华回答,便抬步走开。
*
次日清晨,岳华换了身寻常民妇的装束,与岚姑一道跟在伽罗身后,等待谢珩宣召。
议和的事由谢珩率鸿胪寺、吏部等官员去安排,伽罗安静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将近,才听外头陈光道:“殿下请傅姑娘前往明光堂。”
☆、78。078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 时间24小时,敬请支持正版^o^ 岚姑捧着一盘粽子进来,见伽罗还是呆坐; 便低声劝道:“姑娘坐了太久; 起来动动吧。高家老太爷的事,说句诛心的话; 当年既然敢出手杀害皇上的儿子,就该想到可能会有今日。姑娘顾念亲情; 却也管不到那么远; 还是做好手头的事要紧。这粽子是才送来的,馅儿姑娘也爱吃; 先尝尝?”
伽罗接过,尝了一口; 软糯香甜; 果真味道极好。
从前在淮南时,外祖母总会亲手包些粽子给她; 比外头街市上的都好吃。如今,她老人家会在做什么?谢珩父子要找外祖父和舅父清算旧账,一则为旧仇; 而则为朝堂权力; 她确实无权置喙,甚至连表哥; 她目下也无力相助。
可外祖母的事; 她终究担忧。
哪怕谢珩说过不会牵累旁人; 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会如何处置?
毕竟,深宫中的皇帝才是天下之主。
他的态度才是问题的根本,总得竭力尝试。
伽罗吃完粽子,顺道洗脸沐浴,又叫岚姑寻了胭脂水粉出来,细心装扮。
岚姑手巧,将她头摆弄了两炷香的功夫,云鬓玉颜,宝髻松挽,简单点缀珠钗玉环,两股青丝搭在胸前,不失十四岁少女应有的活泼明艳,却增妩媚风情。
她的容貌几乎无需修饰,白腻柔嫩的肌肤不必涂脂抹粉就已羡煞旁人,翠眉轻描,双眸灿若星辰,只往唇上点稍许朱丹,便是娇艳欲滴。
海棠红的半袖外罩件纱衣,底下裙衫垂落,腰间缠着两枝海棠,裙角洒满碎花。
对镜自照,伽罗甚为满意。
端午之日有宫宴,谢珩赴宴尚未归来,她便在殿中等候。
*
宫内,宴席已散,端拱帝难得有空,遂携谢珩、段贵妃和乐安公主品茶闲话。
一家人共苦数年,此刻殿内没留半个宫女内监,说话更自在些。
端拱帝心绪甚好,酒后面色微红,说起旧时的事和如今朝中形势,不免跟谢珩论及徐公望、高探微等人,末了道:“……那个高文焘还活着?”
“刑部连夜审讯,案子与他无关,目下暂押在狱中,尚未处置。”谢珩回答。
“我知道。”端拱帝皱眉,“牢狱里辛苦,暴毙了罢。算是给高探微的贺礼。”
谢珩神色微僵,看向上的皇帝。
从淮南至京城,父子二人隐忍多年,端拱帝暗中筹谋夺回帝位的事情,谢珩也出力不少。一家人彼此陪伴熬过阴霾,终有今日的君临天下,确实令人快慰。然而但凡涉及旧事,却难免有小争执。
关于傅家女眷的事如此,高家的事更是如此。
先前高文焘入狱时,谢珩就曾探过口风,彼时端拱帝正忙,没说处置的打算,他也不曾僭越。而今既然说了要暴毙,可见是想将高家男丁都置于死地。
谢珩稍作犹豫,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不妥?”端拱帝目光稍沉。
“高文焘固然该惩治,却罪不至死。”谢珩起身,给端拱帝添茶,“我知道父皇是想给大哥报仇。儿臣也深恨高家,但当日的事,是高探微父子所为,与孙辈的高文焘等人无关。高探微父子必须为大哥偿命,至于高文焘……儿臣以为,配充军即可。往后处境如何,全看他自己造化。”
“高家害死的是我儿子,你的哥哥!”端拱帝面露不悦,将他斟的茶推开,“你却说罪不至死?”
“父皇请听儿臣说完。”谢珩掀袍跪地,“大哥和母妃的事,儿臣时刻未忘,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必须偿命!而至于旁人,倘若父皇当真要他死,自然无人能阻拦。莫说高文焘,就是让整个高家陪葬,也轻而易举。可若真如此,朝臣百姓,会作何感想?”
“朕就是要他们知道,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偿命,足够让那些人长教训。父皇初登大宝,内有徐公望之辈居心叵测,外有北凉虎视眈眈,太上皇虽在石羊城,倘若北凉要送回,不得不迎入宫中。此时最要紧的不是复仇,而是收服人心。父皇——”谢珩跪地而拜,言辞恳切,“父皇登基之前,朝中有多少个高家、傅家?数不胜数。高家是个例子,父皇若为昔日仇怨严惩,那些人胆战心惊,未必敢归心,真心辅佐父皇。”
这道理端拱帝明白,然而念及逝去的爱妻长子,却是怒意更甚。
谢珩缓了语气,“倘若父皇按律论处,不作牵连,朝臣没了后顾之忧,必定感念天恩浩荡,诚心归服父皇。母妃和大哥在天之灵,必定乐意见此。”见端拱帝脸色犹自阴沉,续道:“倘若高探微、傅玄的命仍不能消了父皇怒意,待朝政稳固后再行处置高家其他人,又有何不可?”
最末一句,算是称了端拱帝的心意。
他将谢珩盯了片刻,才抬手道:“起身吧。跪着也不嫌累。”
谢珩依命而起。
旁边段贵妃见他面色稍霁,这才柔声道:“英娥,给你哥哥添茶。说了半天,嗓子该干了。”说罢又捧了茶杯送到端拱帝面前,“皇上也是,都是至亲父子,多少风浪过来了,还动不动就虎着脸,不肯耐心教导。太子是诚心为皇上考虑,拳拳孝心,臣妾都看得出来。”
她膝下无子,将乐安公主抚养长大,加之性情温顺,安分守己,端拱帝纵对妻情深义重,待她也颇礼遇。
婉转带嗔的劝言将怒气消去不少,端拱帝瞪了谢珩一眼,“就只会给朕添堵。”
“儿臣愚鲁,还需父皇多加教导。”谢珩带出一丝笑意。
端拱帝也不再计较,“罢了,此事我再想想。”
谢珩拱手称是。
于是添酒添茶,殿中恢复融融之乐。
*
南熏殿中,伽罗盘膝而坐,静候谢珩归来。
谁知暮色四合时,未等她动身,谢珩竟先来了。
宫廊两侧虽已点了烛,却并不济事。他身上还是赴宴时的太子冠服,应当还未回寝处换衣裳,身后并无随从,只踏着暮光大步走来。
伽罗忙迎上去行礼,晚风中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不由诧异,“殿下?”
谢珩将她容貌衣衫打量,窈窕的身段衬着妩媚面容,赏心悦目。她平常虽也装扮,却很少这般精心,更不会刻意点染眉目双唇,增添风情。
着意的装扮是无声的示好,她笑意盈盈,意态柔美。
谢珩忽然觉得很愉快,微微一笑,道:“很好看,是过节的样子。有茶吗?”
茶当然是有的,伽罗忙请他入内。
他今日心绪不错,伽罗尽量收敛敬惧,冲茶给他斟上,双靥含笑,“殿下似乎喝了不少?”
谢珩笑而未答,目光在屋内逡巡。由窗台至书架、桌案,最后停在砚台笔架上。听侍女回禀说伽罗打听过鸾台寺佛事的时间,近日又极认真的抄经书时,他颇感欣慰,而今瞧见那摆放整齐的笔墨砚台,素来沉肃的神色愈见和缓。
伽罗灯边俏立,拿了瓷杯给他添茶,“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伽罗——”谢珩顿了顿,又闭口不言。
伽罗含笑奉上茶杯,也未多问,返身在桌旁坐下。
“从宫里出来,想来此处坐坐。”谢珩觑向伽罗,烛光下但见美人如画,比从前添了几许妩媚,叫人舍不得挪开眼。当日鹰佐说她“又香又软,蚀骨销魂”,谢珩后来明白那是鹰佐在搪塞。否则以傅伽罗这样子,若当真被鹰佐欺负,哪会风轻云淡?
只是……又香又软他早就知道,蚀骨销魂呢?
身姿袅袅婷婷,纤腰盈盈如柳,渐渐鼓起的胸脯如春日蓓蕾绽放,入目婀娜。
他忽然,有些非分之想。
谢珩轻咳了声,起身踱向书案,随手翻起伽罗那本佛经,“你抄的?”
“听说文惠皇后的佛事将近,抄本经书,聊表心意。”伽罗随他走过去,目光微垂,“当年的事我虽不知情,但傅家与殿下父子的恩怨由此而起,伽罗心知肚明。殿下宽宏大度,伽罗无以为报,唯有虔心抄诵经书——这是外祖母从前教我的。”
谢珩觑她一眼,翻着经书。
簪花小楷写得整齐秀丽,看得出她很认真。傅玄狠毒奸诈,高探微随波逐流,麻木逢迎,她长在傅、高两府,却还是玲珑剔透,十分难得。
“随我走走。”他说。
伽罗依言跟随在后。
晚风薄凉,渐渐行至湖边。临水有亭,昏暗夜色下,迎风挑了数盏灯笼。亭中有石桌,搁着两坛酒,再无他物。
战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待谢珩进了亭子,便拱手道:“殿下,酒已备好了。”
谢珩颔,令他退下,随手拆开酒封,就着酒坛喝了两口。转头见伽罗还傻站在那里,便指了指另一坛酒,“尝尝?”
“这个吗?”伽罗瞧着酒坛,颇为惊讶。
今晚的谢珩很奇怪,从初见到的那一瞬,她就能感觉出来。从前他神情冷肃,虽宽宏大度地帮了她,却总是威仪不可亲近。今晚却无端叫她来散步喝酒……
难道是那卷经书的功劳?
伽罗猜疑不定,毫不犹豫的拆开酒封,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