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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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利小五郎还是后退了几步。忽然想到这般露怯地举动怎是自己的风格,胆气一壮复又跨前一步当风而立。
远远端肃站立的傅百善嘴角也是一哂,用广州话轻骂了一声“作死!”
话语轻落,手中的黑漆鲨鱼皮桑木弰雀桦硬弓几乎被拉成了满月,一支闪烁着寒芒的黑雕翎桦木杆凿子长箭几乎是笔直的射向对岸。
“噗哧!”
当箭矢戮入肉体的声音响在耳边时,辛利小五郎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有人能够在相距四十丈的地方直接射中自己,这是怎样的一份膂力?自己在东南沿海侵淫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要是在本土故园,这样的人必定名声大噪,定会被王侯引为座上宾,封为食禄五千石的足轻大将!
胸口猛地传来阵阵钝痛,那是箭尖划破内脏时造成了巨大的创处。
辛利小五郎眼前一阵发黑,明明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可是周身却感到刺骨的冰寒。先前臆想的那些金银赏赐,美貌待女都飞速地远离,留在他脑海中最后的映像竟然是伊贺乡下,老母亲在灶前亲手熬制的一碗加了海带和鱼干的味噌汤。
73。第七十三章 内奸
今日难得的是一个极好的晴天; 冬阳在遥远的天际挂着,倒是将刮骨的寒意驱散不少。浓黑近墨的河水缓缓地冲击着岸边; 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带起一层又一层的迤逦浪花。
河对岸的辛利小五郎倒栽葱一样倒在砂地上气绝身亡时; 满是官兵的堤岸上静寂了几息。片刻之后才响起了惊天动地欢呼声,半脸血污的谢素卿喃喃叹道; “真是神乎其技!”
谁能想到;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 一个女子之身一箭就干脆利落地将敌寇射杀,简直就是传说当中的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项上人头的真实写照。这份眼力,这份膂力; 要何等精准才能有这般效果。
方知节更是一脸的敬服,他几乎是祟拜地望着眼前年轻的女郎。他站在侧面看得清楚,傅百善那箭射出去后几呈一条直线; 就象是弓~弩近距离射出去的箭一样。而寻常兵士为求远距离命中目标,那箭矢的轨迹几乎是个半弧形。
挤开几个好奇的小兵,方知节使劲在衣服上搓干净手后,小心至极地摸了摸那长弓; 竟是军中号称弓中之王的黑漆鲨鱼皮桑木弰雀桦铁胎硬弓。其力有一百五十斤; 阔背坚厚制作复杂。先以一条榆木弓胎粘两条牛角,两条牛角之间再粘一小块鹿角,其外再粘媛木皮而成。
弓梢是以桑木为质; 长六寸三分; 并配镶牛角的梢头; 其上刻一凹槽以挂弦用。弦垫是以一方型的鹿角制成,弓弦是用蚕丝二十余根作骨,外用丝线横缠,分三节隔七寸许空一二分不缠,以便不张弦时折叠收藏。
黑雕翎桦木杆凿子长箭也颇费工夫,其箭簇分四尖,七寸五分长,重六钱,杀伤力颇大。杨木箭杆长为三尺二寸,直径六分。经过打磨细做后上围圆一寸二分,中围圆一寸四分,下围圆一寸。
这种箭在军中还有个俗称叫掏档子炸扣箭,特点是中间粗两端细。这种粗细的变化很细小,所以箭杆粗细的变化不是突然的,而是呈流线形渐变的,通常观察不到,仅凭轻抚体会才能觉察出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箭速可以达到最稳最快。
方知节兴奋得几乎是双眼冒星光,“没想到咱们魏指挥使竟将他的镇库之宝给了你,我还是第一年到青州左卫时见过一眼,大人小气得很,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魏琪搂着傅百善的肩膀,气定神闲地站在边上看军士们收拾残局,闻言一巴掌拍开他的头,呵骂道:“我爹就是把这把神弓给你,你拉得开弓射得了箭吗?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竟然真的使得了这弓,还拿来立了头功!可惜没听说有女人当百户的,要不然将你的百户一职给傅师妹得了!”
方知节一副悻悻然的表情,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然大笑,场中凄迷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这场持续一日一夜的战事可以说得上是惨烈至极。经过清点,羊角泮的兵士伤亡大半,兵寨到处都是鲜血淋漓脏污不堪。有几人的面目模糊,靠了相熟之人的辨认,才将其尸首勉强拼凑齐全,怎是一个“惨”字能形容!
裴青作为此处职位最高的人,安排人员清扫战场,掩埋尸体记录功过,还要派人往大嵩卫禀报事由。方、谢二人这才知道,那些在河岸边射杀倭人的,竟然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私下向大嵩卫借的一支伏兵,直接受裴青的节制。
从青州卫出来后不久,这些人就一直暗暗地跟在众人的后面。在李家沱附近时,裴青将在前方担当斥候的小旗临时变成后哨,专门负责与这支伏兵的联系。为防倭人狡诈走脱,便提前将人布置在入海口。果然在关键时一出手就奏了奇功,一举将侵犯我疆土的倭人前锋尽数歼灭殆尽。
青州左卫,指挥使营帐。
裴青将手中的竹筒打开,这是一个做得极为精细的小物件,上下一合竟然浑然一体,在河中浸泡那么久都没有将里头打湿分毫。竹筒中是一张绘制细腻的羊皮地图,青州左卫、安东卫、鳌山卫、海阳守御千户所等卫所的兵力一览无遗。
大概是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裴青一脸的风霜之色,他躬身禀道:“这便是在那倭人头领辛利小五郎的尸身上搜到的东西,想来这才是他们一行五十四人在内陆辗转迂回大费周章的最终目的。若非今次有傅家妹子的神箭一射,几乎要让此人逃脱了!”
魏勉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份地图如此的详实,每处卫所的人员配备、哨防布置都应有尽有,要是倭人大军按图索骥,整个东南的海防真是险之又险。他按了按额头,“你怎么看,这些倭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探访咱们的虚实吗?”
裴青摇摇头道:“这批倭人上岸不过七天就让我们全部歼灭了,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绘制出如此精细的地图。这份地图不是他们绘制的,这位辛利小五郎只是一个接货人,绘制地图的另有其人!”
魏勉再不能自欺欺人,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坐在窗边的四出头榉木交椅上,“前些日子登州卫传来秦王殿下的一份文书,说是在一个倭人身上搜到一份羊皮地图,上面也是绘制了各处卫所的兵力布置。眼下看来,这两份地图的材质手法如出一辙,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
魏勉除了是正三品的青州左卫指挥使外,另外一个隐秘的身份就是锦衣卫正五品的镇抚使,专门负责侦测东南官员的异动。这几年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如何训练强兵和固守城池上,对于其他的事情难免有了疏忽。此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竟然险些叫倭人得到如此高级别的情报,他这个负责人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
裴青皱紧眉头,“大人先不要彷徨失措,这份地图的内容如此详实,不要说是倭人,就是普通的兵士和衙门里的官员也不见得画得出来。依我看,这人的身份第一定是汉人,第二——一定是一个有品级的军人,走动如此宽的范围才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魏勉眼中一阵酸涩,却只得无奈地点头,“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是自接到秦王的书信时,我已然是如此怀疑的,再看到你手里的这份地图就已经可以确定了——咱们当中有内奸。只是东南各处卫所有品阶的军官有上千,而有能力绘制此图的人没有成百也有数十,怎么把这人甄别出来,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他拿了一杯冷茶慢慢地啜着,“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各处官员的履历,我一贯不耐烦这些文牍之事,真是看得我头都大了,可惜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也不能随意就给人按一个通敌的罪名,要是有差错,可不是一家一户的罪责,而是一族一姓的灭门大罪!”
朝廷有律法规定:凡谋反大逆,一律首从皆凌迟处死,本宗亲族祖父、父、子、孙、伯叔、兄弟、侄、堂兄,同居的异姓亲族外祖父、岳父、女婿、家中奴仆,凡年满十六岁以上皆斩。正因为朝廷有此重典,为了不被诛九族,有贪图厚利的通敌者必定想方设法隐蔽自己原本的出身。
裴青心头一动,此时却是胡乱想起那位驻守登州卫经年的秦王殿下,到底对珍哥有无觊觎之心?
随即又想起昔日在云门山脚下截杀傅氏一家的那伙盗匪,其中就有一个死去的倭人,秦王手头的那封地图多半是从那里得到的。还有那唯一逃脱的叫做徐直的匪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和赤屿岛上的军师徐直是否是同一人?和军中这位深藏不露的内奸又有何干系?
两人是师徒又是上下级关系,只一个眼神就约略知晓对方在想什么!
魏勉大概也是将将想到此节,眉眼一抬微微笑道:“这个内奸是谁先放在一边,我这边倒是有些意外的进展。牢里那两个活下来的盗匪,为了洗清身上通倭的嫌疑,拼命提供有用的消息以证自己的清白。那徐直从来都没有以真面目示过人,不是蒙头盖脸就是一脸络腮胡,那两个盗匪只是小喽啰,两人都说不清徐直真正的面貌特征 。”
鬓发已经有些霜白的指挥使大人像个顽童一样噗嗤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自己宝刀未老的逼供手段,“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时,那位断了右腕的匪徒终于绞尽脑汁地想起一件往事。那家伙说他有一年在青州城里的酒楼上喝酒之时,无意当中看见一个身形与徐直很相似的人,正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游街。”
魏勉面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感慨,倾了身子微笑道: “这人当了徐直好几年的手下,却连主子的真面目也没看清过,也是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结果是越看其行为举止越像。那对年轻男女以兄妹相称,两人作别之后,他不敢惊动那男人,就起了心眼悄悄尾随女子的后边,亲眼看她回了一座大宅子里。”
魏勉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一阵眉飞色舞,“这个人颇有些小心机,就装作外地人仔细打听了一下。你再想不到这件事有多巧,那宅子是青州常知县的官衙后宅,那女子名叫徐紫苏,是知县夫人外甥女徐玉芝身边的贴身大丫头!“
当初在青州常知县家里的那场赏梅宴,魏勉的女儿魏琪也适逢其会,所以对于那场纠纷的起因知之甚祥。叫他意外的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意气之争,这叫徐玉芝的女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歹毒起来变本加厉,如今竟敢买~凶杀~人了!
74。第七十四章 动机
天边渐亮; 营外已经有军士在呼喝出早操。
裴青闻言精神大振; 一扫连日来身体上的疲惫。他本是极聪明之人; 心思几转就极快地理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他站在硬木大案几旁,拿了只湖笔在桌上写下徐直、珍哥几个字,又在两者之间重重写下徐玉芝、徐紫苏的名字后缓缓道:“对于那徐直为何会截杀回乡省亲的傅家人,我们一直找不到动机; 要是这人说的是真的,这就全部说得通了。”
“徐玉芝一直暗地里心仪那常知县之子常柏; 不想常夫人已经准备为儿子另外求娶他人。徐玉芝不知从哪里提前得知这个消息,就事先设计想陷害傅家珍哥,两人就是这样在赏梅宴上生了龌蹉。事情败露之后徐玉芝被常夫人厌弃; 由此迁怒于珍哥; 对珍哥可谓是恨之入骨; 其实两家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而已。”
“女人心思向来狭隘偏激,因此心有不忿行事偏颇就说得过去了。她让婢女徐紫苏找到其兄徐直; 趁傅氏一家外游时或是恐吓或是干脆截杀; 以报心头之愤。却不想铁扫帚碰到铜簸箕; 徐直不但损失了前来助阵的倭人帮手,还失去了两个手下,自己也险些暴露身份。”
对于此种分析魏勉点头赞同; “如此事情才说得通; 徐直大概是这人一直使用的真名真姓; 也只有他才能以汉人的身份游走各处,而不会引起怀疑。头一份羊皮地图大概就是他负责交给倭人的,没想到那个倭人如此不济事,死于傅满仓和家中武师的联手之下。”
魏勉对于自己的臆测越发地肯定,“咱们军中的那位奸细见任务失败,就又炮制了第二份地图,寻机给了辛利小五郎,没想到在羊角泮又让傅百善一箭射杀了。他们背后的倭人主子大概气得不得了,没想到竟然在中土遇到傅氏父女这对克星!”
听到老上司言语说得有趣,裴青也不由莞尔,低眉浅笑道:“珍哥从小胆子就大得不得了,我却是没想到傅家伯父的手脚也如此利索!”
魏勉看着他一副与荣共焉的表情颇有些碍眼,不由挑眉没好气地道:“我早听说过,那位宋夫人当年可是京中一等一的高手,嫁给这么一介商贾,真是一朵鲜花栽在牛粪上。再说两人结缡二十年,你那傅家伯父就是根木头也该学会几招了!”
这却是魏勉的心结,同样是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傅满仓儿女双全妻贤子孝,而自己打了十多年的老光棍,如今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多年前的心上人从宫中出籍,哪里不好投奔,竟然千里迢迢地投奔到了广州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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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气鼓鼓的指挥使,头大的裴青赶紧转移话题,“这些只是咱们的推测,所证也只有那个盗匪的言词。徐玉芝的婢女徐紫苏到底是不是徐直的亲妹妹,还要另寻证据。大人不若先派人监视常府,看看徐直还会不会跟她联系。”
裴青摩挲了一下疲倦的脸颊,发觉下颔上生了许多短短的胡茬,不由沉吟道:“只是依我看,这徐直行事狂妄归狂妄,但是该谨慎的时候也一样不含糊。只看那两个喽啰跟了他许久,都没有知道太多有用的东西就可想而知,这条线的用处可能不大!”
有杂役端进来两碗滚烫的稀粥并几碟小菜,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魏勉呼喇刨了几口后,有些不耐烦地吹胡子瞪眼道:“我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