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绣春-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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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49。撤水(2)
“我不是没有想好结果,而是在没有结果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了选择,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朱棣看着我,目光深邃的问道。
“一开始你确实没有选择,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掌控权,至少可以选择一条好一点的路,或者说,对百姓好一点。”
“济南城内不是我的百姓,是铁弦的百姓,那个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他们的铁弦的百姓!不顾百姓生死的是他!他拿着全济南的百姓跟我来斗,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他一人。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役如若他守住城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哦哦,第一条,绝对要平步青云,山东参政,他的参政至少要升到布政使,对了,他这么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任何经验的文官,只怕从此还要浸淫到兵部去,第二条,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因为当年他妹妹铁兮君的死,来报复我们吗?你真的以为城内只有百姓?徐辉祖班师回朝的时候,有没有将手下还剩的兵将全部留给他呢?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朱棣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对着我吼道,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我很害怕,可我知道我不能在他面前害怕,否则济南城内还会继续有无数的无辜老百姓会失去家园。
“你不必对着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可以想到其他办法的,你是朱棣,你是战无不胜的燕王。”我冷冷的说道。
朱棣无言的看着我,两只眼睛变得漆黑而深邃,好像宁静的夜空,更像无底的山涧,慢慢的,无奈和失望爬上他的脸颊,他好像打输了一场大战一般,对着我挥挥手道,“出去吧。”
我狠狠的看了他两眼,抬脚便往外走去。
“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那双脚,到处乱跑,我跟你保证,济南城开门的那天,城里会尸骨如山。”朱棣的声音从背后冷冷的传来,好像一株强韧的荆棘,慢慢的爬上我的脚后跟,蔓延到身上,用无数爪牙将我束缚住。我加快脚步,掀开帘子往自己的帐篷跑去。
我扣上了自己的帘幔,坐在床边抱住自己的双膝,久久不能平静。身上的湿漉让我在这仲夏的雨夜觉得有些冷,而心底的失望更让我如坠冰窟。
难道是我错了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许在朱棣将来要建立的那个永乐盛世之中,现在这些小小的牺牲,都不算什么。可是,当你走在海滩之上,每当你捡起一个贝壳,扔进海中,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那个贝壳来说,那可是救了它一世的性命啊。
回身一看,却见床头是一套整齐的干爽衣服,不是我自己带来的,一定是朱棣命人替我准备的。我拿起那衣裳,放在鼻尖轻轻的摩挲着,完全分不清这个给我送衣服的朱棣,和那个瞒着我不顾百姓死活往城内注水的朱棣,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或者说,哪一个才是我认识的那个?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雨依旧没停,正是雨季,在南方,这便是汛期。济南城依旧城门紧闭,朱棣已经虎视眈眈,两方僵持不下。确切的说,济南城内的铁弦,已经赢得一个不小的胜利了…………朱棣已经命人将挖好引水入城的沟渠全都改变了流向,山涧积蓄下来的雨水,不止不会再往城内流,还会把城里汪洋的湖水往外引流。
我知道朱棣投降了。他是对我投降了。但是我更愿意理解为,那是他对自己的仁慈投降了。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爱民的好皇帝。我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他在雨中对将士们训话的时候,不由得这么想到。
三保告诉我,朝廷里的眼线也传来了消息,当初举荐李景隆做南军北伐主帅的大臣黄子澄,因为李景隆帅六十万大军攻北平而不得,反而被朱棣打得落花流水,成为一个光杆司令回朝,自责不已,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透了李景隆,便联同御史大夫练子宁和御史叶希贤向朱允炆慷慨陈词:立斩李景隆!
没想到朱允炆慷慨仁慈,以胜败乃兵家常事,而李景隆又是皇亲,只不过多养一个人口罢了为理由拒绝了黄子澄的请求,李景隆便这么在轻轻松松丢了六十万大军之后,回朝又成为了富家公子哥儿,继续他那纨绔子弟的生活。
直到现在,我分不清李景隆究竟是真的蠢如草包,还是因为对手是朱棣,怎么也不愿下死手去攻打而带着六十万大军败北。我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李景隆的性格我太了解,重情重爱,并非俗人。
朱棣不再用水攻之后,雨水也渐渐停了,城内的守军利用这个空档也慢慢缓过气来,眼看着两军都是箭在弦上,战事简直一触即发。朱棣是最得朱元璋战略血统真传的儿子,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能兵善战的本质,他绝不会等着对手万事俱备,然后来给他重重一击。他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跟他的激辩,而放弃他这一大盘棋的布局。
在决定收回水攻的时候,他已经做了下一步的打算。北燕神机营之所以驰骋沙场多年,不止是因为他们有严酷的纪律,优秀的将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不止重要,简直让人闻风丧胆…………火药。
朱棣已经命人从北平把火药往这边运来了一些,数量具体多少,没人知道,但是以他谨慎的性格,绝对可以直接将济南城的城门夷为平地。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
孙子兵法曰:攻城需得守城人数十倍。
朱棣手上十几万的兵队全部在此,虽然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但是济南城内的城民不算,铁弦运粮饷时带回的战败南兵,再加上徐辉祖临走时可能交给他的兵力,加在一起,绝不会比朱棣的少。不管他们的战斗力如何,他们现在有了城门这个强有力的屏障,朱棣攻城掠地,只有受伤这些人,明显的有些英雄气短了。
朱棣是这么告诉副将们的,“如果铁弦识时务开城门,我们可以避免一切死伤,如果他一直冥顽不灵,这些火药,足以摧毁他们的任何信心。”
十几万大军,或骑兵,或步兵,全都整齐有序的排列成队,矗立在济南城外,更有炮手将火器上好了火药,虽是准备朱棣一声令下,便将这杀人的大家伙发射进去,落在城墙之上,或炸死无数战士,或炸开城门!
“燕王万岁!燕王万岁!”战士们将兵器往地上敲打着,口中整齐有力的喊着这口号,好似某种神秘的膜拜。
朱棣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门前来回徘徊,等待着城墙之上的回应,良久城门上出现了一张刚毅不屈的面容,那人正是山东参政,铁弦。
他依旧和从前一样文弱,但是脸上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毅力。
“燕王爷!山东参政铁弦,有话和你说!”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昂头看着城墙之上的铁弦,并不答话,自有三保已经替朱棣答道,“什么话?如若不是投降开城门,我看你就不要废话了。”
铁弦面色诚恳,双手举了起来,道,“铁某就是率领全济南的老百姓投降的!燕王爷盛名在外,此行南下,所为靖难,要讨伐的乃是朝中奸臣,想必绝不会为难这城中的普通百姓!”
朱棣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副将们道,“这个铁弦,有点意思。”
三保又喊道,“你既然决定投降开门,迎接燕王南下靖难,为什么还不开城门呢?”
“燕王爷铁骑纵横北方,踏遍千里,杀敌无数,卫国保家,只是现在王爷乃是入城暂作歇脚,城内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所有人都跟着您姓朱,想来王爷不必带着千军万马杀进来,我愿意开城门,但是有一个条件,王爷您得先自己进来。”
朱棣眯着眼睛朝他看去,表情冷酷,就好像看着一个低劣额对手一般,亲自答道,“本王答允你的要求!开城门吧!”
“王爷!小心有诈啊。”三保立即反对道。
朱棣笑了笑,“一介书生,任凭济南城的大明湖湖水再深,谅他也翻不出大浪来。”
我在一边,看着朱棣这种军临城下的气魄,一言不发,也无话可说,可是他要单枪匹马的入城,心中终究还是紧张起来,手不由得握住了刀鞘,将马也向城门处挪了几分。
铁弦见朱棣答允,果然将手一扬,对着城内的士兵道,“开城门!”
那两扇困惑燕军许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城内一片宁静,两旁站着两排井然有序的战士,列队迎接着朱棣。朱棣的马儿因为踏进了成内的石板,渐渐发出了得得声。
第230章。50。诡计多端
“王爷千岁!”铁弦在远处作揖,高喊一声。
朱棣脸上带着微笑,正准备让他平身,突然顶上有沙沙之声,朱棣旋即抬头,而我已经用脚狠狠的踢了一下身边的一只空着的马,马儿冲进城门,朱棣迅速的跳到这匹马上,原先那匹马头被顶上一块直直掉落的巨大铁板斩断,只要再差半分,那铁板便会掉在朱棣头上。
这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朱棣已经迅速的骑着后面的马调转马头退了出来,城内的铁弦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朱棣退出之际,已经有十多个黑衣杀手跳了出来,对着朱棣围追截堵,而我和三保等人也都冲了进去接应朱棣,朱颜血长鞭一扫,更是撂倒两个几乎要扒上朱棣马背的黑衣人,一路仓皇,我们才全部退出,而铁弦见偷袭未成,不敢碰硬,已经立即唤人将城门关了起来。
我们几个便在城门前,看着这乌黑厚重的城门顷刻间又紧紧闭上,朱棣脸上满布乌云,额上几根青筋跳动,良久,轻呼一声,“回吧。”
我的心脏依旧在跳动不已,不敢想象方才那铁板若是落到朱棣身上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朱颜血将长鞭在门上狠狠抽了几道,怒道,“铁弦这个贱坯子!装什么仁义道德、忠厚老实!竟然用这种阴招!让我们杀进去,把他的头拧下来挂在这城墙上,看看还有谁敢再耍这样的花招!”
三保冷冷看了她一眼,“王爷说了,回吧。”
此时朱棣已经骑着马缓缓离开,越龙城张玉等人招呼着带来的军队往回赶去。朱颜血见没人理会自己,满脸怒气,扬鞭将马儿赶起,自己跑到林子里去生闷气了。
“没想到铁弦这个家伙,一向说一不二,竟然会使这样的诡计!”三保也气得满脸通红,将头盔往桌子上一扔,怒气冲冲。张玉更是横眉竖眼,“王爷,让末将去解决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以报今日上当受骗之仇。”
朱棣坐到桌前,冷冷望着诸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却让我们所有人在南下途中遇到了开展以来最大的钉子,还不值得我们去重视吗?”
大家被朱棣两句话冷水一泼,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坐着,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最是一马当先勇气十足的朱棣,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丧气话。难道他是被那从天而落的铁板吓住了?虽然没人敢说,但是毕竟控制不住旁人的思维,一定有人这么想的。我远远地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朱棣,只有我明白,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不易,他对今天所拥有的局势有多么珍惜,所以他对敌人有着谁也不能匹敌的谨慎。
朱棣将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梁,上下揉动着,皱着眉头道,“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见主帅这样疲惫,都静悄悄的离开了,待我也准备走的时候,朱棣低声道,“你留下。”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好站住不动。“过来,到我身边来。”朱棣依旧闭着眼睛,不动声色的说道。于是我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凭着自己的判断,伸手摸到了我的手,然后轻轻地握住,久久没有说话。
“王爷,铁弦欺骗了您。”我轻声说道。
“是啊,他欺骗了我,所以我不必再和他讲情面了。”
“您准备进攻了吗?”
“我们有火炮,攻城略池是顷刻间的事情。”朱棣终于睁开眼睛,半眯着抬头看我。
“您在问我用火炮攻城是否合适吗?”我直视着朱棣问道。
朱棣笑了笑,“不是,我只是……想最跟个人说说话。”
“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和您说话。”我的脸僵硬起来。
“我只想和你说话。”朱棣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让我连挣脱的勇气都没有了,“是铁弦逼我的。我不可能为了一座济南城放弃南下,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点点头,勉强笑道,“那我提前预祝王爷手到擒来。”
“你在不高兴。”朱棣平视前方,目光空洞,“你还太年轻,对很多事都不懂。战争是最伤害百姓的,既然我们已经发动了战争,那就要尽快的去结束他,不然造成的伤害更多。你看到眼前济南城的百姓几乎不能生存了,但是济南城外,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背着战争这座大山,受着史无前例的苛捐杂税,就是为了养那些一无是处的南军。你说,我们是继续耗下去对百姓好,还是早些把铁弦这样的人捆在大军前鼓舞士气好?”
我点点头,“您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做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追随与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能感觉到朱棣的手又加了些力量,我微微笑了笑道,“这场战争已经开始并持续了两年多,很多人已经不得已接受了,更多的人已经麻木了。我也麻木了,经过今天的事,我什么都不想再去想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的安危,无论怎样,我要看着你安安全全。”
朱棣站起身来,将我搂进怀里,轻轻吻着我的头发,不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三架火炮便架在济南城门之外,炮口正对着城楼上的守城塔楼,朱棣再度亲临现场,骑着高头大马,蔑视的看着城楼上的铁弦。如果不是双方敌对,我都禁不住要佩服这个铁弦,多么坚强的个性,才能让他这样一介书生,带领着满城的老弱病残顽抗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听巡守的士兵报回,这个铁弦自从退回济南守城以来,几乎日日亲自监军,从不松懈,他手下更有一名唤作盛庸的副将,两人齐心协力,互相鼓励,鼓舞的满城百姓都同仇敌忾,誓死不开城门。
“铁弦,王爷慈悲,发话说了,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开城门,既往不咎,一定善待城内百姓,分毫不动百姓的财产。如果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