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不慕-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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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灰色楼房林立着可却看不见半丝生气,而空气中除了硝烟味便只剩下了福尔马林和鲜血的味道。
经过一栋楼的时候,落旌突然走不动道了。她整个人打颤打得厉害,可又不愿向伊藤示弱,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齿。身后的士兵见落旌不走,便粗鲁蛮横地用力推了她一把,生生把她推倒在地上。砂砾划破了手掌,而她光从这泥土中便能闻到浓烈无比的鲜血味道。
伊藤好以整暇地抱着胳膊:“啧啧,你挺会选地方的。”他们面前的那栋灰色楼房比其他楼都要低矮,而这是因为它建在一个大坑里的。而一般建在坑里的建筑是因为需要防止阳光照射。
那么原因呢?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是一座解剖楼。
能够长时间呆在这样地方的人,恐怕都是早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落旌狠狠地盯着伊藤,咬着牙不说话。没想到他却弯腰,笑着看着她伸出手:“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疯子,又或者是一个魔鬼?”落旌打开他的手,可他却像是半点也不介意的样子,笑得面容扭曲,“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地狱的魔鬼不止一个。”
下一秒,落旌被人从地上一把拽起来。
落旌不敢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一身军装的男人,只听他像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无比愤怒地朝伊藤奈良低声吼道:“我警告你,别动她!”
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人心’的同学见面会,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羊入虎口的落旌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一个是医学狂魔加变态,另一个是新晋斯文败类加变态,咦~~~
在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伊藤君会在石井四郎心目中地位一落千丈:因为当年落旌的学籍认证是伊藤亲自向石井四郎确认没有问题的。
☆、第72章 Chapter。72鬼神信仰
伊藤奈良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好以整暇地抱着胳膊; 不无嘲讽地说道:“我还以为; 你还会来得再晚一点呢!高、桥、君。”
“……高桥?”
落旌不敢置信地盯着高桥正彦身上军服的标志,喃喃道; “你居然也在这里?”
高桥正彦的后背一僵,他没回头只是怒视着伊藤奈良;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与厌恶痛恨:“伊藤君; 你到底想怎样?”
“好歹也是同学一场,不过请江口木子来喝个茶; 你紧张什么?”
“还是说,你怕我你这些年做的好事情一件一件抖出来给她听吗?”
伊藤笑得一口白牙森森; 偏头看向高桥身后的落旌,掰着手指慢条斯理道; “如今这南京1644防水疫部队的第四任部队长、关东军第五军团军医处长、少将军衔以及如今石井教授的乘龙快婿。江口同学; 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不用我提醒也能明白这桩桩件件的背后都意味着什么吧?”
落旌死死地攥着拳头,她当然明白; 那意味着成千上万条中国人的人命和堆成山的累累白!
高桥正彦像是憋着极大的愤怒; 恶狠狠地瞪了伊藤奈良一眼。他转过身; 面无表情地给落旌松绑,而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一句辩白、否认或者解释。
落旌不敢置信地皱眉; 怔怔地看着正在给自己松绑的高桥正彦。她这才发现高桥君整个人变得厉害,眼神透着疲惫与沧桑而眼底的乌黑越发明显。
而伊藤奈良继续补充道:“你没想到吧,正是你昔年的好友帮石井四郎发明了陶瓷细菌弹; 运用在细菌战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中国人死在它的手上!呵,我虽然是个医学狂魔,可你现在面前站着的,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你给我住嘴!”
高桥回身怒视着伊藤奈良,“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来踩我的底线!”而一旁的日本兵面面相觑,第一次看到部队长和副部队长争锋相对得这样厉害。
伊藤冷笑了一声,而高桥抓着落旌的胳膊就走,脸色沉得可怕。见到两个人的背影,伊藤眯着眼睛,冷笑一声。而一旁的士兵想要说什么,伊藤阴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让那人住了嘴巴。
等到伊藤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内,他走到窗台边的电报机前面无表情地按着键,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了滴滴声,最后归寂于长长的一声滴——
房间里砖红色的器官标本安静地泡在福尔马林中,一身军装的男人插着兜看着玻璃后的那一颗心脏标本,自言自语地问道:“你想她死吗?”而后一秒,他又换了一副面孔,神情冷酷而傲慢,硬声道,“她死了才好!”
落旌被高桥正彦一路拉着走进一栋朝阳的红楼,两人之间一路无话,生疏得像是陌生人一般。
“这里是我的私人办公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高桥正彦把落旌带进一间实验室,几乎是以强硬的语气命令着,“在我把你安全送出这里之前,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落旌深深地盯着他,问道:“所以说,伊藤奈良他说的,都是真的?”
高桥沉默下来,半响,他才放松下来般垮下了肩膀,幽幽说道:“我会找个机会,等那个疯子不在的时候把你送出去。一日三餐我会给你送过来,你先在这里休息吧。”闻言,落旌满眼的痛心与失望,他的顾左右而言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别这样看着我!木子你没有资格!”
高桥泛着红血丝的双眼令人感到害怕,他神情激动地说道,“凡是进了这里的人没有选择,我没有选择,铃木也没有选择。如果不选择去杀人,那么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被清扫!”
落旌红着眼,更加激动地攥着手,荒谬地反讽一笑:“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能去杀人?!高桥,你难道忘记你学医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她还记得,曾经那个青年在樱花树下说,学医是为了救人!他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落旌不知道,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一个医生变成刽子手,一个拿着手术刀的魔鬼!
闻言,高桥一把抓着她的肩膀,双目泛红:“我再说一遍!木子,别这样看着我!你没有资格!我们不过是为自己的国家效劳,这有什么错?!”
落旌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所以,你的效劳就是拿着本该救人的手术刀去杀人?你们不过是打着幌子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活体实验、细菌战争?你们简直就是披着人皮丧失人性的野兽!”
那一刻,落旌震惊地看着像一头暴怒狮子的高桥,分外眼红的神情仿佛要杀人一般。他发狠地捏住落旌的下巴,死死地抵住她的额头:“不准!不准这样说!”
落旌双手开始奋力抵抗,而男人跟女人间力量悬殊的一面,此刻毫不留情地被揭示了出来。高桥以一种压倒性的力量将她推到墙壁上,双手用力地掐着落旌纤细的脖颈,用力到连他手上的青筋都是满布的:“你不准这样说!”
落旌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手指死死抠着高桥的手背,脸颊因为窒息而涨红着。然而下一刻,高桥猛地松开手,落旌被那股大力重重地甩到了门后。女子用尽所有力气咳嗽着,而空气中卷动着风雨欲来的压力。
窗户上挂着的黑色风铃因风被吹得叮铃作响,高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后怕地看着自己不住发颤的手指,等到原本激动的空气一下子平静下来,细小的尘埃缓缓漂浮着。男人懊恼地松了松领口,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落旌喘着气,她直起身定定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昔日同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明白,当初那个温和善良的青年,到底去了哪里?
高桥眼神复杂地看着落旌脖颈上的发红指印,他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五指无力地插在发间,他自嘲地笑起来,退后了一步:“其实你说得对,我们没有人性。因为在这里,不需要人性。”他退了一步靠在窗台上,点了一根烟抽着,而窗台上的烟灰缸插着满满的烟头。
高桥吸了两口烟才缓缓说道:“铃木死了,在四年前。他是自杀的。”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一场持久的沉默拉锯战。高桥君倦容晦涩地扯了扯嘴角:“四年前我们还在东北七三一部队由石井四郎亲自指导。我们几个中,只有铃木是信仰基督教的,他的胆子也是最小的,所以只能去做拉人的活。后来,他悄悄放走了两个孩子,他私下跟我说,他们的母亲临死前这样求他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而且,他觉得那些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落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却更加沉默下去。
高桥正彦面容疲惫地看着那盏黑色风铃:“后来,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在队里传开了,大家都说铃木不配做日本人,他承受不住压力就选择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自杀了。”
窗边的风铃响起声来,落旌指尖颤了一下,想起了当年与自己插科打诨的青年不禁眼眶发热。
高桥抽了一根又一跟,他的烟瘾越发严重,因为只有依靠这个,他才能缓解压力。他捏着眼角说道:“木子,你知不知道死亡的痛苦?如果你解剖过活体,就会明白死亡可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越来越害怕死亡,说起来挺可笑的,我选择活下去,但活得生不如死。我能感觉到这场战争快结束了,等它结束,我就带着铃木的骨灰盒回日本去。我从没想过自己来这里,会这么痛不欲生,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最后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那一个晚上,高桥说了很多,不停地说着。
从铃木死后,他便再没有人可以说他心里的话,而他说话时大部分都是在抽烟,偶尔才会默默流泪。落旌一直保持着安静地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语,却无法安慰他。
因为她连自己都无法宽慰。
她抬起头看着窗口处挂着的已经褪了油彩的猫头鹰风铃,而风铃上还系着一根陈旧钴蓝色发带。落旌眯了眯眼,觉得那有些熟悉,想起来那是桃花节时,铃木想要送给百合子的礼物。
那钴蓝色的带子点缀着黑色风铃,在空中摇着。
不知人世罪恶的风铃发出的音,清透苍凉,可却听得无端想让人想要落泪。
当高桥呆在实验室时,很多时候他都不会说话,甚至,他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好像随时要和这个世界断绝一切联系。他的目光有时候太过复杂,让落旌看不清楚,他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窗外浓厚的夜色格外沉重,像是一汪无风天里的浅塘,而这里的人都是怀着肮脏秘密和扭曲人格的强盗与刽子手。
高桥和伊藤是天生的对头,可是却宁愿呆在一块,因为至少这样他们才会证明自己曾经是人而不是凶蛮的野兽。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两人就像是两只蛰伏的野兽一般呆在集中营里,谁也不肯先离开这里以免给了对手机会。
伊藤不会让高桥带着落旌离开,而高桥担忧伊藤趁自己不在时对落旌下手。
外面的战局千变万化,他们这里也接收到来自石井四郎加急的电报:日本皇军陷入危机,而现在日本需要细菌战争才能翻盘。可是谁也不想去理会,可能每个人都对如今的局面疲惫不堪。
集中营里总会让人感觉到有什么在嘶声痛苦地嚎叫,但是在这里的人,早已麻木。
可落旌快被这种声音折磨疯了,当她在一个晚上从窗口上望去看见了战俘和平民被一批批送进‘仓库’时,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光,快到无迹可寻。细菌正在大批大批地生产着,而送来的‘实验体’更新得很快,可是这依旧不能阻挡日本战败的脚步。
高桥经常靠在窗台上一根一根抽着烟,落旌递给他一瓶药,淡淡说道:“这是我配出来的,虽然不能缓解痛苦但是至少可以让你的烟瘾没那么大。”
高桥拿着那瓶药,苦笑:“你这两个月就在鼓捣这些?不过多谢了,木子。”
落旌没说话,转过身继续调配着药剂。
高桥痴痴看着她的背影,这些天是他在这十年里感觉到最轻松的时候,而这种感觉让他迷恋着落旌的存在:“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虽然石井四郎不停地宣传着这才是细菌战的时代,可我知道,日本很快就要输掉这场战争了。现在整个集中营里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很多人都开始疑心鬼神的事情,像是疯子一样。”
男人低头打量着手里的药剂,凑过去闻了一闻,然后微微一笑,“毕竟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始终都还是害怕遭到报应的。”
落旌停下了手里试药的动作,半响,她静静说道:“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神,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了。”
高桥不可置否:“是啊,其实世上从来都没有鬼神,只有人心的业火。”
两人沉默良久,而高桥一直轻握着落旌给他的药剂,他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因为只有在铃木和木子面前,他才能记起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冰冷的刽子手。
他走上前轻轻拥住落旌,不敢太使力因为怕这是一个梦境。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子身体一僵,可是她却没有选择推开。
想到这儿,高桥笑意渐深,低声问道:“我会遭到报应吗?”
落旌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高桥松开了落旌,打量着从她手中拿过来的试剂,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我很高兴,你用的只是能产生幻觉的瓦伦尼克林,而不是你最擅长提取的杆菌。”
落旌面色一白,只见高桥转过身,而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绝望,“木子,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再没有比你给我的责罚更加痛苦的了。”
落旌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抿着唇看着地面,而此时锁舌转动发出声音,下一秒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一道女声伴随着掌声响起,带着令人生厌的语气——
“听呐,多么深情的话语,多么迷人的告白!”
“我甚至还不知道我的丈夫可以有这样罗曼蒂克的一面。”
高桥正彦眉间在那一瞬间紧紧皱着,而落旌下意识得想朝门口看过去却被高桥正彦挡住,然而他忘记了,门口有一面大镜子,从折射之中,落旌见到来人是一个女军官,眉眼凌厉而透着高傲。
高桥语气不善:“春代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石井春代子嗤地一声笑:“怎么,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