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不慕-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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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红薯烫嘴得紧,慕轩吹着它只觉得压在心上的事情都清空了出去,一门心思放在那橘黄色的甜香薯肉上,难得孩子气地嘟哝道:“上面的人有钱吃喝玩乐养女人,却没钱报抚恤金。打了败仗死了人就是我们的,打跑了敌人赢了战争就是他们的,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好事?!”
难得见段慕轩赌气的一面,落旌不禁回握他的手,笑:“那你打算怎么做?”
段慕轩一挑眉,努着塞得满当的嘴:“还能怎么样?白纸黑字欠着我的兵,我就跟他们耗着,抚恤金一天没给我我就是那群人的债主!”说着,他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禁低声笑起来,“现在,政府里那群高层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个光看着我影子,就恨不得能躲多远躲多远。啧,一个个,当初争军功争排位争得倒是挺厉害!”
落旌拉着他的胳膊,摇头轻笑:“你倒是熟悉追债。”
段慕轩得意地挑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可不,当年我们家被债主追得砸锅卖铁,那些人的嘴脸和话,我大搜现在可都记得呢!当初觉得破事情糟心烦人,但是现在想一想,倒是还挺有用的!”
这样难堪的经历被他用自嘲的语气讲出来,初时觉得挺有趣,可细想之下落旌却觉得叩着丝丝心酸在其中。落旌微微抿嘴,心疼地想着,当年那个少年一定很辛苦。
“可是现在我有你了。”
段慕轩低头笑了起来,而手里的烤红薯仍散着甜香。
落旌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望着他:“你听见了?”
慕轩更加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剑眉一挑:“阿落你忘了,我听不太清楚别人的声音,可是你的声音我却不会认错。”他以为落旌刚才说了话,但是她没有。
心里漫出的是难言的感动与温馨,落旌忍不住回抱住他,脸颊埋在慕轩的胸膛前,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地说道:“有你真好。”慕轩笑着将她抱了个满怀,而怀里的女子突然抬起头,“咱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做手术?”慕轩脑袋中仍留着弹片,她始终都不放心。
见两人抱在一起,一旁路人向他们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然而段慕轩理都懒得理会那些想法,只是满足地拥着怀里的女子。两人站在石桥上,而桥的那端便能隐隐看见他们家的屋顶。
段慕轩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等等吧。……等处理完阵亡将士抚恤金的事情,我就向上面的人递辞呈,到时我们便走,一刻也不耽搁。”他将自己一生的豪情热血都奉献给了曾经那片戎马战场,而余生的岁月里,他只想陪着阿落去看朝阳等夕落。
石桥旁种了一排木槿树,树梢之间隐隐能看见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朵接着一朵。闻言,落旌紧紧地抱住他,半响,女子才轻声道:“……好。”
城中的人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迎接初夏的到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
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小孩儿拎着河灯嬉闹而过。而石桥下,无数盏红色的河灯顺着河水的方向往远方深处飘去,带着对前方岁月安然的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凡间岁月烟火的小日子,写起来总觉得很温馨呢~~~
☆、第78章 Chapter。78星星之火
1946年6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
不日,国民党撕毁《双十协定》向中原解放区发动进攻。内战全面爆发。战争来得那么快; 让人措手不及。而新一军和新六军被调往东北进行内战; 凭借优势暂时取得上风。
医院中,林玉茹手里拿着一封信; 眼底噙着一片冷漠的讽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回; 在日本一直等待开庭审判的老陈……恐怕要被气疯了吧。”
落旌接过她手中的信读起来; 越往后眉头皱得越深:“……七三一部队的所有成员免于被审判的下场?所以说,身为乙级战犯的石井四郎被捕了; 却又被放出来了?!”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玉茹; 却见到她挂着嘲笑的神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落旌感到荒谬而愤怒; 一把将信扔掷到桌子上:“就因为美国想放; 一个本该下地狱的杀人狂魔就能好好地活着?!而中国的政府……”那一霎间,落旌想起了那些化为尘埃的人们不禁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地哽咽着; “……却不敢要求他们重新逮捕战犯?”
落旌扶着额头嘲讽地笑起来; 而那个罪孽深重的刽子手的石井四郎无罪释放?——
那他们这些人做的一切算什么?
那些因为细菌战死去的无辜中国人; 又算什么?!
落旌无法想象,身在东京的陈医生是以怎样沉痛的心情; 写下这份信告诉当初实验室的成员。
——愤怒、痛心还是再也无法复加的失望?
林玉茹抽着烟,她的烟瘾似乎在抗战胜利后越来越大。而女子在烟雾缭绕中,苍凉地笑起来道:“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落旌,咱们这个政府……总不会只干这么一件‘好事情’的。”
落旌红着眼眶扭头,她抬眼望出窗外,而窗台上缠绕的茑萝正开着丽色的花。街上的人们都低头走着自己的路,步履匆匆,空气里仿佛有一把锋利的钢刀,悬在了每个人的头上,让人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没过几日,窗台上那盆开得正好的茑萝便枯萎了,荼靡的花瓣衬得泥土越发黑起来。
对面桌子上的林玉茹点了一根女士香烟,她随手将一沓钱扔在桌子上,嗤笑了一声:“现在一包烟都贵得离谱,这日子还能不能活了!诶对了,落旌你丈夫不来接你了吗?”未等落旌回答,她就自己回答了,“哦,我忘了,他是国民党的军官现在已经去打仗了。”
落旌坐在办公桌前,沉默地看着前些日子送来的特殊病人的记录——
那都是被日军抓去充当慰安妇的女人,战争结束后她们以为解脱了却发现留下了一身的伤病。而在她们之间,最小的只有十五岁。
落旌检查她们身体时,无法想象她们都经历过怎样的梦靥。就像饱受欺凌的家国,而她的孩子却无法为她讨还应有的公道。
林玉茹抽着烟凑过来,她看着落旌面前的病历单,脸上似讽似笑:“落旌,你能想象中国在这样这样腐败软弱的政党的领导下,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她弹了弹烟灰,冷冷说道,“面对仇人因为忌惮另外一个国家所以选择忍气吞声,我觉得我们只不过是在走一条老路,路到了尽头又是一场浩劫。”
落旌没有说话,因为无法辩解、无从辩解。
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而上街游行高喊着“反对内战,争取和平!”“我们要和平,我们要自由!”的口号。
“诶,玉茹你做什么?”落旌被林玉茹拉着向外走,她慌忙拉住她,“你想去哪儿?”
林玉茹回头,却是真心实意地笑着:“当然是跟着学生一起上街游行!好不容易抗战打完了,难道要因为党派之争利益之争继续打下去吗?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我们为什么不支持他们?”
慕轩临走前已经对落旌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参与到内战中的事情来。他们这对夫妻不管是对于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是尴尬的存在,国民党疑心作为共|产党员的落旌会套取军机,而共|产党也不会原宥一个忠诚于国民党的将领。
而就在那一愣神的功夫里,落旌便被林玉茹拉到了大街上。游行的队伍如一条长龙横卧在街巷之中。千百个青年的学生走上街头,大声抵制着非正义的战争。
“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一旁的林玉茹举着胳膊大声和众人一起喊着。落旌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一般——玉茹的声音本来透着一股娇媚,可是此刻却是明亮无比。
女子的神情里带着坚定,而那股坚定是落旌异常熟悉的,因为那曾经出现在根据地里战士的脸上,也出现在这里每一个游行学生的脸上。
那是星星之火,那是燎原之光。
那是势不可挡的盼望,那是不可动摇的信仰。
一位带着圆框眼镜的男老师站上了演讲台,脖子上围着一条暗红色的旧围巾,神情激动地说道:“……同学们!同志们!你们每一个人都看清楚如今的华夏大地上的战火云烟,看看在战争下流离失所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反动派一心拿着美苏的幌子挑起内战,可是呢?”
“打仗的不是美国苏联是咱们中国人!我们为什么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打日本鬼子那是天经地义,可咱们中国人为什么要中国人?”
“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禁锢光明阻挡光明的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而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要打破那个黑暗争取光明!我们要和平!”
“我们要和平!”
众人齐声高喊道,声音回荡在这个城市之上。
那个老师解下围巾,高高举起:“我们拒绝战争!”
“我们拒绝战争!”
“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落旌置身在人海的漩涡里,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看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着那份坚定,而她知道,那才是人心所向。她仿佛听见了这个国度的其他地方也如这里一样响彻着反对战争争取和平的口号。
缓缓地,落旌举起了双手跟着其他人高喊道:“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路旁长着一蓬蓬一蓬蓬的野杜鹃,红得不可收拾。
杜鹃一路烧下去,仿佛把冷蓝色的天空烧成了那杜鹃的花红,而白鸽扑啦啦地飞过天际,那纤细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颤动着,仿佛洒下一串不成腔的音符。
1946年11月,南京置宪国大。
落旌正在医院中给做一例手术。就在她剪下伤口处的缝合线后,医院中的广播传出冰冷的声音:……党国政府将准备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戡平内乱彻底消灭割据之共产武装,实现国家之实质统一,民族之实质和平。
助手和护士们处理着手术之后剩下的事情。
刚做完手术的落旌扶着桌角,她平稳一下呼吸,才缓缓地从手术室中出来。
“落旌,你没事吧?”林玉茹看着面色发白的落旌,有些担忧。
落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式巽抱着刚刚退烧的东旭走过来,她看着落旌苍白的脸色,叹了一口气:“慕轩不在家,落旌你好歹要保重一下自己。”
“我没事。”落旌抬起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式巽怀中东旭的额头,“孩子好歹退烧了。怎么不见他父亲过来?”东旭朝落旌咧嘴一笑,伸出手便要她抱。
式巽哭笑不得地将孩子递给落旌,语气却是再平静不过:“他平日里忙得紧,哪里顾得上这一个儿子,成天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再坏不过也就是其他女人缠着他罢了。”说罢,她自己却不在意地笑了笑。
落旌讪讪地看着式巽淡漠的脸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林玉茹心直口快道:“那是你丈夫,你也不管?”
式巽拢了拢身上的流苏披肩,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不过就是一场利益,我嫁给他,给他生一个儿子,他保我母子衣食无忧罢了。”说这话时,式巽的眼神麻木与苍凉,完全没了当年那个段府小姐的巧笑嫣然的灵气。
落旌摩挲着东旭的脑袋,轻声说道:“东旭,以后要好好听你妈妈的话。”
东旭抱着落旌的脖子,糯糯地说了一个好。
而此时一辆手术车急匆匆地朝他们这里冲过来,差一点就要撞上落旌。推着手术车的那几个护工连忙对落旌说了声道歉,便推着手术车上的伤患离开,而那白布上染着触目惊心的红。
林玉茹扫了一眼,便摇头啧啧叹道:“那个人身上的重要部位起码中了五枪,哪怕就是推进了手术室也救不活。”当那暗红色的旧围巾从白布下滑出半截时,落旌只见身旁的式巽脸色猛地一白,如同一张纸。
落旌护着东旭,有些惊讶地看着式巽的脸色,解释道:“式巽,东旭没有伤着,你别太担心——”然而她的话还没有完,便见式巽神情慌张地追着那辆车,脚步踉跄得不像样子,便是东旭叫她,她也没有回头。
“诶,落旌,你那个姐姐怎么了?”林玉茹皱眉偏头看着落旌,疑惑道,“她认识那伤患?”
落旌皱着眉:“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她这么失态过。”落旌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在白布外面的一截红围巾,有些不确定,“那个人……我记得,他好像是……嗯,他应该是当时带领学生游行时的那个老师。”话一出口,她们之间就流淌着死寂的沉默。
那个老师因为什么而死,落旌想,大概她们都知道了原因。
“诶,式巽她……没事吧?”林玉茹看着远处的式巽颤抖着手指掀开了那白布随后痛哭出声的样子,“她和那个老师,是旧相识吗?”
东旭的额头紧紧贴着落旌的下颌,而落旌安抚着孩子不安的情绪,回答说道:“大概是认识的。”所以,能对婚姻爱情已经麻木的女子才会落下那么伤心的泪水。
随后跟来的学生们和记者涌上前去,追着那辆手术车而去,有学生气愤地对记者说道:“国民党的特务开枪打死了老师!一枪当胸穿过,血染十里长街。”
落旌身上一阵发冷,更加紧地抱住了懵懂不知的东旭。
好半响,林玉茹才点了一根烟,转身离去。而她离去前留下一句话:“国民党不可能杀尽所有想要和平的中国人。”女子的背影逆着光,手指尖有火光若隐若现。
落旌觉得那一刻林玉茹的背影像极了那个老师,也像极了君闲。
“妈妈!”怀里的东旭大声喊道,可远处的式巽仿佛没听见般呆呆地靠着墙壁,任凭脸上的泪痕斑驳成一片。东旭把头埋在落旌的肩窝处,闷声问道,“妈妈她怎么了?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哭过,婶婶,我妈妈她为什么这样伤心?”
“大概是她碰到了心里的伤口,太疼了,所以哭了。”落旌蓦地想起了式巽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