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国色-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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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在松隆做了三年县丞,一朝升任别处,百姓都涕泪纵横、欢欣鼓舞地送他出城门。哪知十日后他自请调回松隆,又多征收一项‘迎故吏税’,诸多百姓都气得吐血了。”牵着一匹瘦马、气喘吁吁跟在最后的小吏啧啧感叹。
“为官恶到如此地步,连高升也可放弃,他现在怎么肯离开?”丹薄媚问。
小吏笑道:“不是他肯离开,是把百姓逼急了。有六个青年人结伴进京告御状,一路被打死五个,最后那个遇上了*会主人素贵妃,得以面圣陈情。今上震怒,这才将他革职查办。现在这个青年人加入*会,回到松隆成为分堂堂主,很了不得。也因为此事,*会在松隆县备受拥戴,一家独大,比衙门说话还管用。明公到了县城,可千万要注意,别招惹*会,不然日子很不好过。”
庆忌回头瞥了一眼小吏,眼神十分凛冽,比冬霜更寒冷,比雷电更惊厉。
小吏吓了一跳,瑟缩双肩往后一退:“大人,怎么了?”
庆忌收回目光,大踏步往前走,任何荆棘与泥泞也牵制不了他坚定的步伐。
丹薄媚回头安慰小吏,道;“你不用怕,天塌下来,有人顶着。”
小吏连连点头,对这个弱不禁风的上司顿生景仰之情:“两位明公舍己为人的高尚品格真是可歌可泣,小人已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是两人,是那个持剑的大个子一力抵挡,我会跟你一起跑的。”
小吏呆了一呆,忙不迭找借口奉承道:“明公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丹薄媚一本正经地答道。
到松隆县城时,几近黄昏。
县衙檐角上雕刻的五尊檐兽映上了灰白的天空,令小吏一瞬间想到曾经在京畿衙门公府食堂吃的烤全羊……
这不怪小吏,实在因为三人在林中走了一天,早已经饿得不行。如今总算风尘仆仆到了县衙,想必衙门里的官吏已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酒菜。
小吏饥肠辘辘,思及有大鱼大肉,十分激动。等到丹薄媚吩咐他叫人时,他立刻冲上去大力拍打紧闭的衙门。
很快有衙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丝缝隙,看他半天,问道:“有何贵干?”
小吏双手叉腰道:“还不速速出来迎接新任松隆县丞薄大人!”
“啊!”那名衙役探头出来看了看台阶下负手而立的两人,顿时敞开大门,比小吏更激动地返身跑进去,欣喜地大喊道,“快出来啊,新任县丞大人到了!”
丹薄媚皱眉不解。衙役之前探头探脑地开门,似在害怕什么,见到她又如见救星一般,这样的举动与神情太不正常。
不等她深思,几名县衙参议文书已疾步出来,身后跟着包括方才开门人在内的六名衙役。
“拜见明公,我等总算把您盼来了。之所以没有遣吏迎新,实在因为近来有御史上谏‘送迎烦费,损政伤民,’,今上下令禁止,我等只好在衙门里恭候明公大驾。”
县衙参议几乎喜极而泣,一张脸面黄肌瘦。公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披了一只麻袋似的,微风动裾,他真的是两袖清风。
丹薄媚进门,一一认识了几名下属官吏,便抬手制止参议继续赘言,道:“不要说了,先用饭吧,我们行了一整日,滴水未进。别的事,明日再议。”
一提及此事,一众官吏的神情也变得扭捏羞涩起来,不好意思道:“明公见笑了,恰巧我等也一日未食,只等明公来破费请客……”
身后六名衙役跟着搓手,如饥似渴地冲她笑。
……开什么玩笑,哪有这样的道理?新官赴任还得请下面的人吃饭。
丹薄媚如遭重击,她没有钱。
“等等,朝廷每月按例发放的官食公费呢?”
文书尴尬道:“原本我等分给捉钱人经商以收取利息。谁知荒年黯世,经营失败,他们都血本无归,亏得分文不剩。明公进城时看见城门下两个断腿的乞丐了么?就是亏本的两个捉钱人被债主打的,我们衙门也难办。”
“总不能没有一个人是盈利的?”
“有是有两三个,但那是*会的人,咱们衙门收不回来啊。”
小吏目瞪口呆地望着文书,竟想不到朝廷发的官食公费,*会都敢明目张胆地霸占。
丹薄媚一顿,先暂时不质问此事,拂一拂衣袖,不悦道:“那你们总还有俸禄吧?吃顿饭就这么难?”
参议顿时老泪纵横,抬袖掩面而泣,诉道:“明公快不要提俸禄,没有衙门里的公家食堂管饭,我等只能日日吃自己家里的米,还要养老爹老母、妻子儿女。每月又得按时交供养给*会,那点俸禄早花光了,还要不吃荤腥才能勉强撑到月底呢。您瞧我这鞋,都是破了个洞的。”
文书叹气道:“上任县丞虽然贪赃舞弊,但我们的日子还没有这么难熬。当然,今上明察秋毫,惩治贪官污吏绝对不错。只是没想到走了豺狼,又来个虎豹。”
几名官吏闻言,纷纷回头惊恐地瞪着他。
文书后知后觉,立刻掩口不语。
丹薄媚望望参议脚上的布靴,还真破了个洞,隐约可见半个脚趾。她诧异道:“*会不还本金、不交利息、还敢跟衙门官吏收供养?”
这种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参议环顾四周,指使一名衙役去关上大门,才低声道:“怎么不敢,不交就打人呢!反正背后是素贵妃撑腰,朝廷又弄了个直谏堂令*会的代表任职,*会各堂各地的事不经三省,直接上达天听。他们势力又大人又多,弄不好告咱们一状就是抄家流放。”
“这月初听说捉钱人的生意亏本,把钱赔光了。我们跟会里的人说,这月先不交,下月有盈利再一起补上。结果*会不同意,直接带人打进衙门来,几个衙役根本不是对手。眼见要出人命,我们只好各自从俸禄里分一点出来交了。后面又给受伤的衙役抓药,才使得撑不到月底就没了钱,实在不是我等吝啬。另外,明公您看,大家真的也都一整日没吃了……”
丹薄媚气得翻白眼。太子妃白嬛当初说给她找个容易浑水摸鱼的地方,可没说还有个穷得吃土的衙门。
她不忍再听下去,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先去衙门里搬点东西当了吃饭。”
“明公有所不知,衙门被*会的人洗劫之后,其他能当的都当了,只剩下升堂用的桌椅和六根杀威棒。您看当哪个?”文书目光落在杀威棒上,认真地问。
“……”丹薄媚一时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有近一点的山没有?”
“最近的也要出城二十里。”
“附近有塘没有?”
参议连忙点头道:“有,有河塘,近得很。”
丹薄媚于是领着一行人出门。
庆忌在侧,不经意回头见参议文书几人走路皆战战兢兢,东张西望,不由皱眉冷声道:“你们仪态怎么如此猥琐?大丈夫行走当世,须挺胸抬头,堂堂正正。”
他们闻言稍稍端正了一点,却仍然不停四顾,见黄昏路人稀少,才凑上前低声答道:“庆大人,我们这月的供养没有交够,*会供养司的人扬言,我们最好别出衙门,不然见一次打一次。我们求告无门,只能多加小心。”
丹薄媚平静地望着他们,心中憋了一口气。
这群官吏再怎么不争气,再怎么窝囊,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下属,如今被欺负成这样,她见了很怒。连饭也不给她吃,她更怒。
仿佛有一把钩,钩在她的肉里,非要□□才好受。
*会就是这把钩。
很快到了城西那方河塘,两面种了柑橘。树下杂草丛生,枝头却硕果累累,橙红橙红的,鲜艳欲滴。丹薄媚指了指柑橘,问道:“这是谁的?”
参议道:“原本是旁边那户员外栽下的,只是他们被前任县丞逼得背井离乡,这片果林就没有主人了。”
突然有一群人从荒废的员外府邸中出来,约有二十余人,皆手持棍棒,不满道:“谁告诉你没有主人?*会恩泽一方,这片果林当然也在*会的管辖之下。”
丹薄媚冷冷地盯了那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塘中肥美的游鱼,伸手指着水塘,面无异色道:“那就抓鱼吃吧。”
“这塘里的鱼也是我们*会放养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抓来吃?”
文书站在庆忌身后,愤愤不平道:“一派胡言!这鱼分明是塘里本来就有的。”
“你说什么!光天化日想跟*会抢鱼塘是不是?”那二十余人立刻大怒,握着棍棒上前来推搡庆忌与文书。但庆忌如一座山挡在文书身前,无论对方如何用力,他都纹丝不动。
庆忌眼里的杀意越来越重。
他的面色也越来越冷,冷到伸手来推他的人都不自觉缩回手。
丹薄媚心底极怒,脸上却不动声色,特意提醒道:“现在是傍晚。”
傍晚。不一会儿,就是月黑风高的杀人夜。
*会众人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瞬间一棍打向她的头。
丹薄媚盯着那只握棍的手,袖袍无风自动。
几乎同时——参议侧身挡在她前面,庆忌也牢牢抓住即将落在参议头上的棍子。
丹薄媚袖袍静止下来。她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说这鱼是*会放养的,那么你们可有报备私占河塘?可有案底查看?可有交税?周唐律法里可有规定谁能私占河流?本官记得现在不是西晋,施行的也不是‘占田制’。”
那人一时语塞,愣了须臾,又立刻挣扎着往后收手,有恃无恐道:“那我们不管,反正说不许抓就不许抓!”
丹薄媚被这样直白的言论气笑了。
危险的笑。
庆忌只是冷冷地斜睨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已将长棍夺过来,随意一扔,长棍旋转着撞在橘树干上,立时断成两截。
*会的人被庆忌震住,不由自主退开两步。
“两位大人,算了算了,我们去附近的山里就是。他们人多势众……实在不行,我们每人出一升米……”参议几人连忙半劝半拉,趁势拽着丹薄媚两人出城去了。
☆、第37章 冲冠一怒
城外二十里的山丘上,快到子时夜,一片远近的蛐蛐儿叫声,林中秋雾渐浓,白霜清冷。巨大的火堆蹿起一人高,火星飞射。
经过众人举着火把满山一通乱抓,终于吃上了来之不易的荤腥。
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吃肉时心情很感慨,参议情不自禁流下了心酸的泪水,看得丹薄媚一愣一愣的。
小吏狠狠一口撕咬山鸡肉,崇敬地望着庆忌,激动道:“庆大人武功盖世,何必要怕他们,直接全部打跑不就行了?”
参议连连摇头,劝阻道:“万万不可。庆大人自然不将他们二三十个人放在眼里,但是打跑了他们,回头*会整个分堂来衙门闹事,就不好收场了。”
丹薄媚道:“南康府到松隆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他们*会要真敢公然闯进衙门,正好可以派人去南康府调兵围剿。衙门毕竟代表朝廷脸面,*会再肆无忌惮,敢灭朝廷威风,今上也容不下它。”
文书叹了口气,答道:“明公所言有理,只是这法子我们早已用过。初次*会来衙门收供养,我们只觉天方夜谭,当然十分强硬地拒绝。他们便命人将衙门周围全部堵住,不让任何人出门。我们知道不好,立刻传信给南康府丞,借来五千步兵镇压。”
“谁知步兵刚到衙门外,就被两万多县民团团围住,群情激奋,骂声一片,并且人数还在不停增多。步兵统领见状,转身就走。南康府丞连夜将奏本递上去,还没到京城已被*会拦下,根本进不了三省。*会的人大胜,才敢直接洗劫衙门的财物。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顺从。”
“整个松隆县十五万人,近半数是*会信徒,若真全部聚集起来,谁能以一敌万?”
“*会建立分堂不足半年,怎么发展信徒如此迅速?而且,能令数以万计的信徒不顾安危与官兵对抗……”丹薄媚盯着火堆沉思不语。焰火跳跃在她的眼中,仿佛两簇金芒。
庆忌左手动了动,握紧长剑,回忆起不堪承受的往事,咬牙切齿道:“当年,如昼也只因寥寥几句话,便不顾一切追随她而去。”
“所以,*会究竟有什么秘密能使信徒为之疯狂?”丹薄媚皱眉,找不出头绪,“弄清这个疑问,*会就容易对付了。”
庆忌点头赞同。参议却惊恐道:“明公真要与*会为敌?”
丹薄媚眸光轻飘飘地看向他,冷笑道:“不是我要与他们为敌。虽然初因是个误会,可我们早已经是敌人。”
她意有所指,只有庆忌明白。
随行赴任的小吏反应不过来,双眼茫然地望着他们。
文书却猛地一下站起身,豪气干云:“明公说得对,被欺压这么久,我们与*会早已是敌人。而且今日之事,以他们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没完。‘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怕他们什么,读书人死也要死得有气节。”
六名衙役呆呆地凝视与县丞大人一样瘦弱的文书,忽觉他们貌不惊人的身体里都蕴藏着伟大的力量。
丹薄媚顿了顿,心知他们有所误会,也不刻意解释,索性将错就错。
……
翌日清晨。
丹薄媚与庆忌坐在前堂,久等也不见参议、文书几人来衙门,心中奇怪。
这几人即便平时没有上司,迟些到衙门也正常,毕竟根本没有政务需要他们处理,自有*会“替他们效劳”。
可是如今她已到任,昨夜还豪言壮语,今日难道就怯了?
等到晌午,突然衙门外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一路朝东边涌动。
丹薄媚想拦个路人问一问,又瞥见一名衙役蹑手蹑脚地四处穿梭。此时衙役正好也看见她,一溜烟从人群中冲进来,关上门,双手紧紧抓住她,惶恐道:“明公,*会的人要对参议、文书几名大人用刑!”
“你说什么?”
丹薄媚一时惊怒,*会算什么性质的组织?充其量半公半私,竟敢当众对朝廷命官用刑,是谁给他们的权利?
“他们把其他五个衙役兄弟也抓了,他们……”衙役急得抓耳挠腮。冷不防有六七名*会的人推开大门,古怪地对丹薄媚笑一笑,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去拽衙役的胳膊。
衙役连忙往后躲,那几人随之踏进门来,道:“你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