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国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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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皱纹。但还是非常亲切,非常美丽,“孩子,你当然可以进去看她。”
丹薄媚道了谢,快步跑入房里,却见冰夫人安静地躺在一张木榻上,手指白得几乎透明,筋脉清晰可见。
房内浮泛着冷冽的香,嗅之则清凉提神,心境平和。但她无法镇定下来。尤其在走上前,瞥见冰夫人毫无血色的脸上那道皮肉翻卷、狰狞恐怖的伤疤后,她忍无可忍地尖叫了一声,扑过去,伸手触摸近在咫尺的巨大的疤痕。
“不要碰那里,容易化脓。”跟进来的女宫主出言劝阻。
丹薄媚猛地缩回手,回头带着哭腔问:“宫主,我娘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女宫主神色如常道:“她会醒来的。”
“我很想她。我想和她说话。”不久丹薄媚踏出石门,压抑着情感低声呜咽,颤抖道,“她现在这样我很害怕,我很怕她就这样静静地消失了。我没有任何办法抓紧她,挽留她,甚至来不及告别。宫主,我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女宫主怜悯地抱住她,答道:“抱歉,孩子,我也不知道。”
她埋在充满宝华香气的道袍上抽泣了一阵,终于强行止住眼泪,哽咽道:“没关系,我可以等她,我就在这里等她。只要她醒过来就好了。”
“是的,她醒来就好了。”女宫主道。
可是冰夫人已经死了。
阻止丹薄媚触碰冰夫人的伤痕,只是为了不让她知道这具躯体已没有温度。
女宫主拼尽全力,只能保住一具不会腐烂的尸体。
从那一年起,丹薄媚在青上仙宫等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人。
没有目标的等待实在很可怕,因为她看不到何处是尽头。
山下十丈软红,白云苍狗,无声变幻。
而她年年岁岁,日复一日地等了五年。仙宫后山有一口泉,泉水叮咚,花木萋萋。空山不见人,唯有鸟语响,却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丹薄媚时常独坐于此,看头上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荣枯时节,流莺鸿雁也来过,又去了,了无痕迹。
五年来她练功也好,文墨也罢,都刻苦得令人吃惊。吃惊于她的坚韧,也吃惊于她的悟性。
她只想在冰夫人醒来时,惊笑地肯定她。可是她已经十一岁了,五年寂静使她感到隐隐的不安。
她决定主动。
这一年深冬,大雪靡靡。
丹薄媚跪求宫主微尘如实告知,冰夫人何以不醒。但微尘宫主只平静对她道了句“伤重,生机太弱,时候未到”。她只好转而追问,如何能使冰夫人尽快醒来。
微尘默然少顷,道:“北汉境内,有片连绵无尽的雪山,群兽聚居,高不可攀。活着进去的人,没有几个能出来。那里被称作天山。传说天山上有一种花叫做梦魇,花开无叶,摘时容易产生幻觉。这种花可以令她醒来,只是梦魇存在于传说中,倒不值得以身犯险。你若不肯静心等待,也可在五年后出师之时,去天山试一试。现在你功夫太弱,好好修炼吧。”
丹薄媚彼时应了声,却又连夜疾奔下山。
到天山外,已经是春天了。乍暖还寒,草长莺飞。可是天山不暖,它终年冰川覆盖,风雪大得惊人。
丹薄媚方一靠近,即被打着旋儿扑来的冰雪渣子眯了眼,脸蛋被山风刮得生疼。她咬牙,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抬起右手遮住半张脸,低头一个劲儿地往上爬。平日与师姐妹切磋时屡试不爽的轻功,现在却不怎么能派上用场。
不单是因为逆风向上,她整个人、双手双脚,都已冻得麻木了。
没多久体力不支,往往爬上去三步,便会跌下五六步。她听见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雪,还有盘旋在头顶的苍鹰。
活在天山里的鹰是会吃人的,它只等这个瘦小的猎物跌进雪里再也爬不起来,直到冻死。
可它没有等来猎物的死亡。
天山之巅,丹薄媚看到那株无叶梦魇花时,不知是被风雪刺激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眼睛开始流泪,然而她并不悲伤。
她惊喜得心脏剧烈跳动,忙不迭连根带土直接将花给刨了,塞在花袋里,贴身而藏。泥土蹭上她乌紫的嘴唇,她正要去拍,没想到脚下突然一空,连人带花一起跌下山巅。
“如果我死了,希望魂魄可以把花带给娘。”
临死之际,丹薄媚望着灰白的天空,趁着还清醒,说了这样一句话。
……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似乎有人将她从雪堆里抱了出来。丹薄媚睁眼去看那个人,眼前却一片黑暗。
她闭了一闭再次睁开,还是黑暗。
她的眼睛……
那人似乎注意到她醒来眨了两三次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丹薄媚听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很有韵味。
她愣了愣,回过神来,镇定得不像话:“多谢这位壮士相救,我没什么……只觉额头有点痛,你看我那里是否受了伤?”
这人闻言,看向她的额头……岂止是受了伤,那里被磕了一条大口子,血液流了她满脸都是。大约天寒地冻,她感知不到伤口的剧痛了。
这样也好。
“是受了伤,你忍忍,赶快下山。”这人似乎并不愿多做停留。
丹薄媚点了一下头,忽地想起来,急忙问道:“等一等,不知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这人走在雪里,脚步声很浅,也许是因为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她听得特别清楚,是极有规律的,而且没停。
“我只是顺手,没做什么,不需要你报答。”
“呃……壮士真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大好人。”丹薄媚艰难地笑了一下,浅灰色的瞳孔泛着雾气,无神看着前方,没有焦点。“只是壮士能否好人做到底,将我送下天山?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这人止步回头,才发现她一直没看自己,眼睛空洞没有神采。他皱眉有些讶异:“你的眼睛看不见?”
“不是原本就看不见的,大约上山被风雪灼伤了。”丹薄媚对空气微笑。
片刻后,这人抱起她下山。
行走在茫茫天山,风雪与他们做伴。刺骨的严寒令人恐惧,这人以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你上山做什么?”
丹薄媚裹在大氅中的左手不着痕迹拂过花袋,浅笑道:“采雪莲,我娘喜欢。”
“采到了?”
“嗯。采到了。”她随随便便地问了一句,“壮士上山为何?”
这人沉默好一会儿,道:“你是天山附近的人,可曾听过梦魇花?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病了,我要为她把花带回去。”
丹薄媚顿了顿,茫然道:“梦魇花?倒没有听说。不过壮士,我不是天山附近的人。”
“嗯?不在附近,还上天山,你家很穷?”
“是啊,不过我以前也算是个有钱人呢。”
这人闻言笑了一声,下意识问:“后来?”
“后来没了。”
☆、第4章 孤鸾
三日后,他们到了天山边缘,过了这一晚,晌午就能下山。
他们在一个山洞过夜,其实白昼还是黑夜于她并没有什么分别。壮士神通广大地生了一堆火,不知出去做什么了。丹薄媚趁他未回,郑重地取出花袋,伸手摸了摸梦魇的花瓣。许是因为带着泥土,它还生机盎然。
她安了心,正将花袋收起来,冷不防洞口传来壮士淡淡的声音:“小姑娘,你采的雪莲,样子真特别。”
“你是何时知道的?”丹薄媚听了这话,眉间轻轻地皱着,仿佛只是风轻云淡的不解。然而她全身已经隐隐戒备起来。
壮士仍然立在洞口,注视她若无其事将梦魇藏进怀里的动作,道:“我见你时,在雪山之巅,身旁挖了个大洞。你不是附近人,却上天山来采莲。年纪轻轻,倒镇定得过分。最重要的是——你失明了。”
在雪山之巅……她记得她已经跌下去了,难道那是幻觉么?
丹薄媚思忖一会儿,恍然大悟,浅浅地笑了。梦魇花的特性之一,摘时会使人产生幻觉,逃不脱便会失明。
“想必这也是你会送我下山的缘故吧。”她倚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抖了抖大氅上沾染的尘土,悲伤道,“原来壮士也并非好人。我真天真……所以壮士打算杀人夺物么?”
壮士沉默须臾,对她道:“它对我很重要。你可以提条件,我跟你换。”
“它对我更重要。你要救人,我也要救人。”丹薄媚将脸转向壮士,冷笑了一声,“壮士,你为何一直站在洞口不进来?”
“那你为何不出来?”
丹薄媚掩唇低低地笑道:“外面冷,还有壮士遗落在洞口的香料有些刺鼻,大约除了雪狼不会有别的动物喜欢闻吧?是不是我不把它给你,便要做了群狼腹中之食?”
壮士也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她摇头感叹:“世风日下,看来好人真是不多了。”
丹薄媚不舍地取出花袋递过去,他盯了一会儿她的手,担心有诈,迟迟不肯接。她扬眉一笑,无奈道:“我递给你,你不接。现在没了这个机会,你去跟雪狼抢吧。”
语毕,她将花袋用力一掷,扔出洞外。壮士没料到她会有此一举,忙转身冲下去意图抓住袋子,避免落入群狼之口。然而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力瞬间卷走了花袋。
此刻,在那苍茫一色的雪地里,一道鸦青身影忽现,容貌朦胧,如梦似幻,仿佛神仙中人,手中正拿着梦魇花袋。
“小离,你果然来了天山。”
微尘宫主道袍广袖飞舞,远远地立在风雪里,朝她招了招手。洞口处娉婷而笑的丹薄媚便不由自主飞了过去。她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壮士眼神一冷,双袖大震,狂风一般的气流蓦然从后方卷走她——
“把东西给我,我放了她。”壮士毫不费劲扣住她的喉咙,看向微尘宫主,语气危险。
微尘宫主摇头,伸手接了一片皎洁的雪,作拈花微笑的慈悲姿态,道:“年轻人,这世间可以威胁我的人并不多。”
壮士冷冷地轻笑,手指更用力地收紧,面不改色道:“那么我要算一个了?真荣幸。”
丹薄媚忽然艰难地叫了一声“壮士”,引得他低头去看,却被她迎面一掌袭向面门。壮士下意识退后一步,眼睁睁看着她翩然落在远处,与鸦青道袍的女人一起消失。
寂白的云海间,只回荡丹薄媚缥缈的声音。
“壮士,谨记日后不要算计小姑娘。人,是不可貌相。”
他沉着脸飞跃狼群,追出几里后停在一座小山的山巅,山风扬起他漆黑滚金边的衣袍,映在雪地里显得更加神秘冷峻。
片刻,他的衣肩落满了雪。他动作洒脱地拂落,随后也消失了。
丹薄媚本来已被掐得神志不清,又被微尘宫主卷起一阵颠簸,才下山她的意志便烟消云散,彻底昏厥。
后来回到青上仙宫,她的眼睛很快复明,只是微尘宫主以梦魇花救冰夫人时,依旧闭关,不许她看。她在闭关前曾追问微尘宫主,天山里那位壮士是何模样?谁知宫主奇怪地看着她,好似不知她在说什么,皱眉许久才回答:彼时雪山洞口只有她一人而已。
微尘的语气不似假话,而每当她回忆天山的情形,脑中亦只有模模糊糊的映像,无法确定是否有那人存在。
思来想去,音容更渺茫了,丹薄媚只好将他归结为梦魇花产生的幻觉,渐渐抛到脑后。
不枉九死一生带回梦魇花,十余日后,沉睡五年的冰夫人竟奇迹般复生。那一刻丹薄媚便以为是幸福的极致了,搂着冰夫人又笑又跳。一众师姐妹都上前调侃,说从未见过这样明媚活泼的小离。
微尘宫主面带微笑注视二人,心底却有隐忧。冰夫人起死回生不假,梦魇可称凡间神物。可是若无后续,只两年仍会下肢僵硬,逐渐是腰部,上身,直到五年后生机断绝。那时也瞒不住了,想必她知道真相会更痛苦……大梦初醒,一无所有。
冰夫人自知身体好坏,告诉丹薄媚,一定要为丹氏报仇。有了这个目标,即使五年后自己死去,她大仇未报,仍有活下去的意念。丹氏灭族案疑云重重,后梁皇族又日益壮大,她想要报仇,几乎不可能。
微尘宫主明白冰夫人的用意,特意收丹薄媚为关门弟子,携她入仙宫禁地悉心教导。为满足冰夫人所愿,也有身为丹氏女应肩负的责任,她一心学武,在禁地一待就是五年。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当年多少盛世荣光,到头来掩埋进厚重的历史尘埃下。还有几人会记得,十年前万民簇拥的丹氏,在族灭那日,流出了一条血泪的河。
身为各国后妃的丹氏女,在轻如鸿毛的“暴毙”二字背后,又是怎样凄厉断肠的惨叫。
……
青上仙宫的禁地。
这是个奇异的世界,千红万艳竞相绽放,并不拘泥于某一季节:好比东边竹林外桃李芬芳,辛夷满枝头,西边草地茵绿,却有寒梅暗香疏影,轻烟弥漫。草地尽头有一汪澄澈的湖水,水里游的却不是鱼儿,而是狰狞鬼魅的怪物。偏偏湖心还有莲叶接天无穷碧,一一风荷举。
湖心亭中有位少女静坐抚琴,案头银龛焚香,袅袅孤烟未及直上便散了。她穿着烟青的素绡衣袍,双臂间披了一条同色纱帛,乌黑的长发如水委地,背影多情而窈窕。
而这位背影惊鸿的少女,她的听琴者却只是几盆含苞待放的牡丹,不过玉美人、桃花万卷书、碧天一色、青山卧雪几个品种。
跟在微尘宫主身后的女弟子太清想到了幼时读过的《诗》,其中有一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太清觉得这个小师妹很像是在水一方的佳人。只是,名声比较可怕。
“丹、丹师妹。”太清开口才发现声线很是紧张,心底不由暗暗唾弃自己,在宫主面前,小师妹又不会吃人。
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
听琴的九朵花苞刹那全被折断,并迅速枯萎成青梅大小的一颗,被她放入锦囊中,随手系在腰上。
她抱琴而来。
“师父,太清师姐。”丹薄媚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与冰夫人大致如出一辙。只是冰夫人怎么看也是庄冷的优美,而她童年时代经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