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国色-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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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姿眯起眼,沉默了半晌,从我身边走过。隔了一丈远才又回头,对我道:“你说得很对,我将是皇后。”
我笑了一笑,但连自己也觉得太难看,便又敛去了。
她的马车车轮滚动时,我听见隐隐的哭声,像是人死之前最绝望的呐喊,尖刺而低沉。
那天晚上我梦见存姿披散着长发来找我,对我泣不成声,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绝代的影子。她凄厉地哭诉道:“纨素,他是个傻子!他是个傻子!我不想做他的皇后,纨素救我,救我啊……”
桓如安也在无尽黑暗中凭空出现,立在遥远的地方,怨毒地盯着我,嘴唇一开一合,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然而我救不了存姿。
这是我最痛恨自己的。无关要紧的事我为所欲为,而当我想保护一件东西时,却往往只能直视自己无能的一面。
第二日我起来,心烦意乱,将随手拿的书翻了许久,却不知上面写着什么。
直到婢女瘪着嘴进门,对我抱怨道:“姑娘,北边的匈奴人可真够没脸没皮的!方才奴婢只在府门处站了一会儿,便见到许多长相凶恶的男子当街抢夺食物。奴婢不解这是哪来的暴民,怎敢如此目无法纪,遂去询问路人。
这才知道他们本就是北边的匈奴蛮夷,因近年干旱,又加上什么匈奴汉国四处征战,以致匈奴人食不果腹,尸横遍野。他们索性都纷纷入关求生。一股脑来这么多,谁用得过来呀?都是兵荒马乱的,是个人都能想的得到。
可他们就不想。没人雇他们,他们饿得不行就抢百姓的食物。被官府抓进去他们还挺乐意,因为管吃管住,且又不是死罪。其余人见了纷纷效仿,现在官府也没有那么些粮食养着他们,便都放而任之了。姑娘最近还是少出门吧,奴婢瞧着他们都已穷凶极恶了。”
我凝视婢女的表情,静默了半晌,倏尔只觉豁然开朗。随即放下书册,扬眉笑道:“备车。”
婢女一脸错愕,语气惊慌地劝阻:“姑娘,奴婢所说都是真的,此时出门的确大为不妥……若姑娘真有要紧事,便差奴婢去办吧。”
“正因我信你说的都是真话。”我点头出门去,婢女亦步亦趋地跟着,“故才要出门。”
婢女越发不能理解,但也没有多问。
裴氏马车直奔北门城郊,路上行人见了都远远地避到两旁。途中还真有几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匈奴男子企图冲上来,随行卫士冷冷地将长戟一划,道路刹那畅通无阻。
城郊,关内侯府。
府邸不太大,匾额也挂得略歪斜,但主人好似浑不在意,并未命人摆正。
门前种了一排柳树,新抽的嫩芽,浅黄浅黄,随风摆动而拂过树下立着的人影。他面朝溪流,穿着不甚华贵,但年龄似乎不很老。
马车停住,卫士看着那人犹豫了一瞬,还是没理会,走上台阶去叩门,高声道:“可有人在?我家主人前来拜访关内侯。”
府中无人应答。卫士多问了几次,一直无人,便走到那人身旁去,询问道:“兄台,敢问此处可是关内侯司马长勖之府邸?”
那人偏头看向卫士,正背对着我,不知何种神情,说道:“是。”
他冷笑了一声,语气颇多不屑,嗓音低沉而哑。
我却瞬间听出,他正是当初在羊府门外,叫“羊二姑娘”的司马律。他就是关内侯,但却任凭卫士当着他的面叩门也不出声。他……醉了。
我下了马车,卫士尚不知他的身份,正待要继续问,被我摆手制止。走近前来,我已嗅到空气中浓烈的酒气。他手中提着一只昂贵的越州窑青瓷,酒水在罐中咣当作响。
他晃动着罐子,目光注视潺潺溪流,不在意地道:“关内侯……你们找他?真不巧,他昨晚跳河自尽了。”
“什么?!跳河自尽?”卫士不辨真伪,惊声反问,并迅速朝我看过来。
我好整以暇地笑一声,站在他身后出声:“昨夜跳河自尽,我今日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关内侯,裴泠真是三生有幸。”
司马律顿了一顿,蓦地回过头来。紧紧盯着我许久,他才意味深长地嗤笑一声,随手砸了酒坛,双手抱臂倚靠在柳树干上,不咸不淡地道:“原来是裴姑娘,今日纡尊降贵到这贱地来找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本想与阁下谈谈存姿的事。”我扬眉说道,“不过看来阁下不大热衷,裴泠还是先行告辞了。”
“慢着!”
司马律突然大喝,并疾步走到我咫尺之前,高大健硕的身形完全阻了我的去路。他俯视我,一字一句问:“你什么意思?她现在不是已经进宫为后了吗?”
我不惯距离生人如此之近,先皱眉退了两步,而后礼貌地笑道:“她是皇后,但现在天下是陛下的吗?立后之人是齐王,若阁下像齐王一样……假使阁下有兵的话。”
司马律没有作声,但他的眼神忽然亮起来了,像是见猎心喜的野兽一样。沉默片刻,他盯着我,声音更低地道:“可是我并无兵权。”
我点头以示我知晓,顿一顿,似笑非笑道:“裴泠敢来,自然是有办法的。不过对于阁下这样信口雌黄之人,裴泠实在深感恐惧……”
我话尚未说完,他已十分机智地领悟了我的意思,转身噗通一声就跳进溪水里,惊得卫士们一阵错愕。俄而他从水底站起来,浑身湿透。那水冰凉,但他却并不发抖,双眼神采熠熠地看向我,说道:“在下已投过一次水了,裴姑娘请讲。”
我临溪望着他,波动的粼粼水光照出我笑弯的眼睛。他却忽然抿紧了唇,眼神闪烁着转开头,显得非常不自然。
“侯爷请上岸谈吧。”我也并非真想逼他难堪,于是朝他虚伸了下手。而他仍紧抿着唇扫了一眼,从另一边上岸来,沉声道:“不敢污了姑娘贵体,请府内一叙。”
三月初,今上唯一的孙子也已夭折。百官遂提议册封声望颇高的成都王为皇太弟,若日后羊皇后诞下龙子,再撤封也无妨。
但齐王把持朝政统摄万机,显然不会将权利拱手相送,遂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另立先帝之孙、清河王之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自封为太子太师。
上次起兵来迟一步,被齐王捷足先登的长沙王得知此事,立即再度起兵清君侧。成都王等人响应兵变,一起讨伐齐王。
如此混乱的局势。
然而众人为之怔然的事发生了。河东闻喜,关内侯司马长勖突然领兵二万余人,直冲入洛阳城中,趁着齐王与长沙王打得你死我活时,不费吹灰之力将羊皇后抢出宫城,一路北上而去。
满城哗然。
众人这才发现,司马长勖所领兵马竟无一不是匈奴人。
匈奴人……何时能为他一介虚衔无食邑的关内侯所驱使?北方大旱,若有粮草的确借兵不成问题,然而他并没有足够的财力与粮草。有人,在背后支持他。
不过无论何人在背后支持他,敢堂而皇之入宫夺后即是滔天大罪,齐王怒不可抑,立即派兵五万前来平叛——这自然直接导致平叛大军还未抵达闻喜,长沙王已将齐王拿下,斩首于东门。
朝政大权又到了长沙王手中,他亦并未撤回五万平叛军,毕竟能调动数万匈奴人的关内侯,活着总是个祸患。更何况冒犯天威之罪也是名副其实的。
送给司马律的粮草能坚持多久,我再清楚不过了。还只剩下……
五天而已。
他要活下去,只能来求裴氏。
我立于青山草木之间,笑而沉默,并不同他们多费唇舌。
见无人应答,又陆续有其他人大声吼叫着,但大军已经冲上前去,与成都王麾下的卫士们厮杀在一起。
战况十分惨烈——对方的战况十分惨烈。
成都王勒马猛地踩翻一人,马蹄溅血。他神色凝重地四顾,仿佛是正欲差人突出重围,回营搬救兵。突然间,战场上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尘土飞扬成阵阵雾霾,大批人马由远及近而来,喊杀声振聋发聩。
成都王麾下卫士纷纷喜上眉梢,一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不慕公子果真神机妙算!便连来援的时辰也分毫不差。”
原本面犹带笑,松了口气的成都王脸色突然一僵,顿了一顿,又从容地笑起来:“说得很有理。看戏归看戏,他还是不能真让小王命丧于此的。”
☆、第56章 四宗霸主
御妫公子挥袖落下,咬牙冷笑道:“等你先打败孤,再口出狂言不迟!”
丹薄媚几乎在他话音出口的瞬间,整个人已消散成一片黑色雾气,眨眼身影又凝聚在他背后,一脚将他踢出比试台,道:“现在,我对阁下能坐上公子之位表示好奇。至少我记得公子夜佛陀远胜于你。”
玄罗殿主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罢了,我下场与一个小辈动手,无论结果如何,于我都无益处。这场便算东皇天姬胜了吧。”
“殿主!”御妫公子惊叫一声。
玄罗殿主看他一眼,沉着脸不语。
丹薄媚冷笑道:“这样,岂非我还要多谢殿主承让了?”
“不必。想来你的谢意也不是出自真心。”
丹薄媚似笑非笑,轻飘飘将目光落在天权公子身上。
四宗弟子见状,不由讶然咋舌,惊呼道:“她难道想跟天权公子交手?”
“四宗大会,青上仙宫与白月神府势必要有一战,只是想不到她一上来就要主动挑衅,莫非她真有必胜的把握?”
太清也忍不住微微皱眉,却也并不出言阻止。她知道师妹的性格,若几乎必败无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想要勉强动手。
天权公子眸光垂落在台上,问道:“你要跟我打?”
这声线开口如冰泉崩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丹薄媚诧异了一瞬,呆呆看着他,歪头很疑惑。怎么从没听说,天权公子就是他?还是自己相思情切,出现了幻觉?
天权好似觉得她这表情有些可笑,便将眸光收回来,闭目凝神道:“你胜了。”
“天权公子!”白月神府的弟子惊呼声此起彼伏,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个话。其他三宗弟子也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诛天宗主笑道:“天权公子不战而败,这可不太符合平日深不可测、冷酷残忍的行事——”
天权抬手,轻描淡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原本因他认输而引起的轩然大波霎时静如止水,一声咳嗽也不闻,唯余诸人面面相觑的骇然。
诛天宗主后半句话已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他已用实力证明他还是那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天权,只是他并不想动手。
无妄公子嗤笑一声,弹指将一团真气打在诛天宗主颈项间。后者顿时松一口气,低声道:“天权的实力太恐怖了。”
“宗主。”无妄慵懒地笑一笑,目光斜视台上的人,道,“天权不出手,白月府主未必能胜过东皇。倘若白月神府再败,三宗可就只剩下诛天血海了。不知宗主有无把握拿下她?要是拿不下,她一旦号令四宗,不插手无极公主夺位之事,那真是左右为难。”
诛天宗主睨他一眼,冷笑道:“看她如此嚣张,想必白月府主已不是对手。我与白月府主同辈,实力不相上下,自然也不能打败她。不过……”
无妄一展低扇,静待下文。
宗主道:“不过,我不能,不是还有你么?连天权的领域也对你无用,东皇天姬不在话下吧?”
“那也未必。我一开始便说了,我看不透她。”无妄冷哼一声,收扇道,“更何况,末代帝君的后人一日不出,我一日不会解封那股力量。不要质疑我的话,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
诛天宗主点头:“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不愧是皇朝守护第二人。所幸你在他死之前得到了他的全部传承,不然还真浪费。然而恐怖如他,还有谁能将他伤得性命垂危?莫非是与老大造父内乱?”
“恰恰相反。是他二人联手镇压青后。可笑他们这些末代守皇者,不自量力,大一统时代开国青后也是他们能对付的?若非东皇大帝亲手布下的炼狱将她困住,使青后只能泄出不到一成的力量与他们交手,他们早已化为灰烬了。”
无妄神色微凛,又不动声色地笑道:“另外,现在我才是造父手下第二人。他,已经死了。”
诛天宗主一头雾水,皱眉道:“青后不是已经以身殉鼎了吗?怎么又被东皇大帝困在炼狱之中?开国帝后自相残杀?这才叫人费解。”
无妄道:“你以为青后是什么来头,能与旷古绝今的人族第一强者东皇大帝比肩?单是手下掌控的九兽封入鼎中,九族领悟九兽的修炼之法,已能数千年傲视皇朝天下。这样的人,纵使她以身殉鼎,她的真灵也没那么容易消亡。”
“青后——自然出自古昆仑,还能有什么来头?”
“古昆仑下,藏着什么?若古昆仑真是她的故乡,怎么不见第二个人从古昆仑出来。”
诛天宗主沉默须臾,突然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失声道:“古昆仑下,东皇大帝发现了通往域外的永生之门!她是……”
“也许那并不是永生之门,不然,东皇大帝进去了九百年才出来,还是死了。”无妄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又道:“但谁也不能肯定。”
“东皇大帝真的死了么?”
“你说呢?”
此时比试台上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白月府主渐渐不支,反倒丹薄媚一直神色冷淡,出手随意,似闲庭漫步。
诛天宗主不答,一时想起什么,脸色又古怪道:“东皇天姬敢自封东皇,修炼的又是大一统帝君所创绝学。青上仙宫传闻又跟青后脱不开关系,莫非她就是你要等的帝君后人?”
“她……”无妄由来漫不经心的妖冶声线变得格外犹豫不定,“她身上青后的气息太浓烈了,浓烈到让人怀疑她的身份。可是奇怪的是,她身上却并没有东皇大帝的气息。现在看不出她是,或不是,所以,我更不能跟她动手。”
骤然台下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他们一同偏头望去,只见到白月府主已落败。
丹薄媚目光终于看向诛天宗主与无妄公子,无动于衷道:“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