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国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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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你保护?”听见谈到谢衍,应皎莲不自然地整整衣袖裙裾,事毕见他正注视自己,不由面染轻绯,低头避开目光道,“你顾好自己,别拖累我们才好。”
“你放心,我就是拖累你们,也一定会先死在前头的。”谢婴不知误会了什么,眉开眼笑地回答。
过了不久,应六爷提着一捆柴与一包芭蕉叶裹好的东西进门。他把芭蕉叶打开,里面是两只拔了毛的斑鸠,一只半大的山鸡,都不见有什么肉,瘦小得很。“附近整个集市都没有人,也找不见什么食物,只好用这些垫一垫了。柴倒是好找……嗯?怎么不见那位薄媚姑娘?”
谢婴忙说她有要事,急着回青阳城,已经告辞。应六爷本对她很有戒心,一听她离开,反倒松了口气。
细雨湿黄昏,黄昏深闭门。
戌时二刻,庙外夜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雨声倒听不真切了,下的很小很细,大约很快要停。庙中火堆烧得正旺,草草吃了几口炙肉,寡淡无味又黑黢黢的,应皎莲吃不惯,疑心不干净,很快放下。
谢婴刚要劝她,忽听庙外传来少女的哭声,惊恐又渗人。
三人面面相觑,应六爷道:“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们不要乱动。”
应皎莲皱眉,很不放心她父亲身上的伤,也跟着起身道:“爹,我跟你一起。不知为何,总觉声音有些熟悉。”
谢婴焦急地“哎”了几声,根本没人理会。他呆一呆,心痛地叹气,只好自力更生,连拱带爬到了庙门处朝外望。
只见前方亭亭如盖的黄果树顶立着两道人影,一个被一团云雾笼罩,只能看出模糊的身形;另一个呆呆地被雾中人提在手上,涕泪涟涟,啼哭划破静谧夜空。
那是个少女——
“灵舟!”应六爷与应皎莲同时惊呼,刹那变色,上前一步冷喝道,“无妄!你好歹是诛天血海的公子,如此身份却用一个少女来威胁在下,手段未免太卑劣!你放开她,要打要杀在下奉陪到底。”
那道云雾中又伸出一只手,不急不缓地摇着折扇。折扇上仅绘一片猩红的大海,随着人影的摇动似也汹涌起来。无妄公子道:“应观容,本殿可未曾特意去捉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白日若非白月神府的天权公子多管闲事,你早已是个死人,本殿还用得着威胁你?”
应皎莲秀脸浮现霜色,拔剑就要杀上去。应观容拦住她,神情戒备,沉重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交给我来。”
“爹,可是你……你小心。”应皎莲咬牙,不放心地道。
应灵舟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在霏霏细雨中望着父亲和姐姐,哭喊道:“爹,皎姐,救我!快救我!他松手我就会摔死的,爹……”
应观容因灵舟的哭喊分了心,心下乱如麻,安慰了她几句,又指着无妄公子道:“无妄,你既说你用不着灵舟来威胁我,那么何不放开她,再与我一战,也显得堂堂正正。如眼下这般,口上说着不用威胁,行动却又无一不是在威胁我。若是传扬出去,你胜之不武,可实在有损你威名。”
无妄公子开始轻轻地笑,妖冶里又带着阴森,还有对自己实力绝对的自信:“名声于本殿如浮云,只要实力是真的,不就行了?废话休提,交出龙鼎的消息,本殿放你们一条生路。如果不交,本殿杀了你,再取走东西,也是一样的。不过你放心,无论哪种情形,本殿都会放过这两个黄毛丫头。”
“呸!魔道妖人,我何须你来放过?”应皎莲冷冷道。
应观容深吸一口气,反问道:“我怎知你不会食言?”
无妄公子道:“我无妄从不说假话。”
事已至此,应观容别无退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婴,对应皎莲低声道:“谢婴公子我们已顾不上了,一会儿救下灵舟,你抱住她快逃,千万不要犹豫,不要回头。爹不会死的。”
“爹!”应皎莲握紧双拳,暗恨自己没用。
“记住爹的话。”应观容霍然飞上树梢,长剑出鞘,浩大的剑气凝成利刃,直直刺向那团云雾。
无妄公子不躲不避,剑气已近在咫尺,快速刺破最外层的云雾。此时他还笑了一声,道:“这一剑还有些意思。比白日那一掌好看。”
八族之一应氏的绝学,在他眼中,竟然只是“好看”?!
“狂妄!”应观容长剑在半空绽出一座青铜宝鼎,古朴神秘,铜壁雕刻的神鸟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天地好似也为这鼎的气势震慑,乍响低昂之音。
无妄惊讶道:“这就是应氏的毕方鼎虚影么?果真神物。”语毕,他单手一扬,露出深紫的衣袖,折扇挥动,风云变色,四周突然有海潮奔涌的巨浪,振聋发聩如身临其境。
凭空一片血海蔓延,席卷之处,山石树木皆灰飞烟灭。
然而静静旋转的毕方青铜鼎承受住了如此恐怖的一招,依旧安然无恙。
不待应皎莲与应灵舟等人高兴,应观容猛地吐了一口血。
“你功力不够,否则能亲眼见到大一统时代的神禽毕方,并与之交手,才算是痛快。”无妄来了兴趣,将应灵舟扔向地面,双手结印,口中啧啧感叹,“可惜了,曾经的应氏天才,为了一个女人堕落到如今的地步……”
应观容霎时眸光迷离,眼前好像又浮现十多年前,白衣少女月下吹箫,对他回眸一笑道:观容,蓁姬此生,已别无所求。画面一闪,白衣少女一剑刺入他胸膛,而后长剑寸寸断裂,她拂袖与他擦肩而过,平静道:辛夷已谢,愿与君绝。
系我一生心,终究是,负你千行泪。
蓁姬……
应皎莲接住跌落的灵舟,绝望回头,最后一瞥应观容,狠心冲上房檐。
谢婴凝视她腾空而起的身影,放心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已经足够。
突然!
漆黑的夜空无端浮现千万朵火苗,拦在应皎莲身前,牢牢封锁所有退路,如浩瀚星河明灭,一片诡异的璀璨绚丽。
紧接着天迹传来梵唱,十分朦胧,只有一人诵经的声音分外清晰:“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
无妄公子即将抓住毕方鼎虚影的大手一停,与应观容一同偏头,望着无垠夜空漂浮的火焰,齐声惊道:“三千大日如来火!”
应皎莲神色凝重,往后退了一步。
黑暗中便闪现出来一个黑衣青年立在她面前,眉目冷硬,深幽的红瞳却莫名带出一股禅性。他伸手,道:“东西在你身上,给孤。”
谢婴艰难地仰头,目光死死盯着房顶的灰瓦。那人是……
“玄罗鬼殿,公子夜佛陀。”
☆、第11章 二色莲
应皎莲冷冷道:“休想!”
“如此,孤赐你,西方极乐。”公子夜佛陀展开双袖,抬手引渡,身后一尊巨大的如来金身缓缓浮现,宝相庄严,梵唱响彻天空。无边火焰将她围在中央,随着抬手现如来,火焰也全部飞向应皎莲,灼烧得空气都“哔剥哔剥”地爆裂。
应皎莲拔剑抵挡,冲来的火焰被她一一斩灭。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一柄剑舞作圆轮,安全余地仍渐渐缩小。
不能让他杀了皎莲姑娘!不能让她死!说过要保护她的,我要保护她!一定要——保护她!
谢婴握紧双手,气压命门,咬牙拼尽全力地大吼。倏尔空间微微一扭曲,他体内谢氏隔代遗传的祖血复苏,瞬间伤势痊愈,冲破屋顶,一把抱住应皎莲的腰,身前青铜鼎的虚影静静旋转,隔绝一切火焰攻击。
“凤鼎?你是谢氏子弟。”公子夜佛陀红瞳似火,冰冷的面容从无情绪。
引渡的双手落下,他凌空盘坐,身后那道如来金身也随之盘腿坐金莲。
一刹那金光万丈,佛法无边,一切火焰都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尊炎流弥漫的佛陀。漫天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方一靠近这尊佛陀的三丈之内,便自动蒸发。
应观容神色惊诧,心有隐忧。无妄公子阴阳怪气地笑道:“最高奥义——不动明王。大名鼎鼎的夜佛陀双杀招尽出,不知这个谢氏子弟能否接住?怎么说也是九鼎第二的凤鼎,可不要太沽名钓誉啊。”
“谢婴是后梁摄政王谢衍的胞弟,今日夜佛陀敢杀谢婴,一旦消息传回金陵,玄罗鬼殿就等着兵临城下吧。不信杀他试试看!”应观容高声冷喝,意在说给公子夜佛陀听。他担心谢婴真的接不下这一招,毕竟是被无辜牵连的人,又拼死保护他们。若眼睁睁看其死在此处,他问心有愧。
不过夜佛陀恍若未闻,不动明王的烈焰之身傲然屹立在凤鼎前,猛地一拳打出。
无妄公子正借此琢磨夜佛陀的底线,闻言不悦,摇动折扇道:“谢衍他敢倾尽兵力围剿玄罗鬼殿?无极公主恐怕正等着这一天。别忘了天权公子,他跟谢衍不知怎么就势不两立了,若真打起来,白月神府也会参战。谢衍是个聪明人,若非步步为营也坐不稳摄政王的大位,杀了个胞弟算什么?如此内忧外患,不可能有调空京畿兵力之举。但不兵力尽出,又难以大捷。须知至今无人从天权手下走过五招——包括他师父白月府主。究竟强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逼急了杀入皇宫想必不是难事。你可以再大声一点,看看把他引来之后,敢不敢杀了谢婴?”
白日追杀应观容时,出手相助的那人正是天权公子。无妄只跟他打了个照面,已自愧弗如。
应观容冷哼一声,按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勉强道:“不必耸人听闻。即使八族长老不出,皇宫地下也有大一统时代九族联手布下的十神阵,一旦开启防御,神鬼莫近,天权公子也无可奈何。”
“嘭——”
不动明王的拳头与凤鼎碰撞在一起,极致的金光后,不动明王消失。谢婴浑身血肉崩开,只能勉强站立在房顶,喘着粗气笑道:“你输了。早听闻这两招是你的必杀技,如今我全部接下来,你已无计可施了。”
应皎莲抱紧应灵舟,与谢婴并肩而立,双眉紧紧拧着。眸光里除了对谢婴挺身而出的感激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不是懊悔的难堪,而是……不甘与更深的厌恶。
她本是应氏众人称赞的骄子。
而谢婴只是不学无术传为笑谈的纨绔。
可是,这一刻她不如他。
公子夜佛陀看了看谢婴身前几乎透明的凤鼎虚影,起身摇头道:“三千大日如来火和最高奥义——不动明王成为孤的标志,并非因它们是最强招式,而是对手太弱,只能让孤使出这两招。你不错,可以见到孤的第三招——”
他轻轻闭上了红瞳,双手合十。
“——菩提萨埵,立地成佛。”
周遭一切万物不复存在,风停了,雨止了,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在那虚无的黑暗中,有一株菩提树在半空生根发芽,一刹那长成参天大树。有一名皇族少年的虚影立在树下,虔诚地双手合十。
那是大一统时代,天竺皇子于“那烂陀寺”出家,寻求生命真谛,立地成佛的幻像。
“应观容,本殿说过不杀那两个黄毛丫头,只是夜佛陀这一招下去,他们三个恐怕尸骨无存。所以这可不能算本殿不守承诺。”无妄叹了口气,口吻却无半点难过之意,反倒隐隐透出兴奋。
解决这些人,最后的交手就是他和夜佛陀。
应观容讽刺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不出手,引起夜佛陀注意,她们也无需逃命。怎能说与你无关?真要信守承诺,就该出手救下他们,我便即刻自尽在你面前。”
无妄公子哈哈大笑,“你真当本殿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一激就出手了。”
话音刚落,谢婴大口吐血,单膝跪了下去,面前的凤鼎不堪重负,瞬间消失。菩提的枝叶继续生长,眼看即将穿过他的胸膛。
应皎莲握紧了手中的剑,死死盯着谢婴毫无防备的后背。如果此时杀了他,是不是能挽回自信与傲气……
突然一阵恐怖波动摧毁了菩提树枝,仿佛时空也被这浩瀚而深不可测的力量扭曲,身后佛祖立地成佛的幻像图卷荡起阵阵波澜,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崩溃。
“何人?”夜佛陀睁眼问道。
回应他的是一朵巨大的牡丹,在菩提树根下轰然绽放,极度嚣张地摄取此间所有光辉,野蛮生长。
直至——菩提树枯萎了。
夜佛陀见状,从无情绪的冰冷面容上忽地有些古怪,以莫名的语气道:“我花开后百花杀。你是青上仙宫的何人?”
无妄公子“噗”一声笑了出来,戏谑地问:“夜佛陀,别是你刚得来的未婚妻知道了消息,巴巴跑来看看你是何方神圣吧?瞧你一张杀神脸,皮肤又黑,眼神又木,衣服也不换,永远是这套。玄罗鬼殿穷到这地步了么?本殿要是人姑娘,肯定看不上你。还不赶紧回去洗白白,治一治红眼病,少出来吓人了。”
夜佛陀盯一眼云雾中笑得花枝乱颤的无妄,脸更黑了。
有人“咦”了一声,奇怪道:“青上仙宫与玄罗鬼殿联姻了么?倒还未听说,不过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闻言,夜佛陀吐出一口气,好似真怕谁来看他一样,面无表情道:“要救他们,看你够不够格。孤的第四招……”
“释迦牟尼,”他红瞳中升腾起金色火焰,一字一句都如梵文诵读经书,“——大雷音寺的长眠。”
仿佛又回到释迦牟尼佛寿命尽头那一日,他静静侧卧在菩提树下,数千弟子跪伏在他的身后,哀声诵经。
“何必这样麻烦,直接使出你最强的那招,一决胜负不好么?”
来人终于随着无边旋转的牡丹显现身形。绘梨花八节油纸伞下,一头长发四散舞动,雪色长袍上绣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青龙,龙身盘踞而上直至领口,而狰狞肃杀的龙头大张利齿,正恶狠狠地对着那人白皙细长的脖颈。宽大的袖袍与衣袍下摆猎猎飞扬,面目朦胧模糊,然而整个人却已经带出了三分的癫,七分的狂。
“可。但孤在动手前,要问你一句话。”夜佛陀看着来人问,“你与青上宫主第一大弟子太清可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