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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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岭先生道,“陛下赏赐颇重,老朽也用不到金银,待明日我打发人送来。”
五皇子笑,“我开口早了,先化了缘去,一会儿先生再想捐银子,突然想到早捐到这所蒙童书院,可别后悔哪。”
北岭先生笑,“看来还有更好去处。”
更好的去处自然是有的,驶离了安置区,道路依旧平整宽阔,连北岭先生都不禁道,“这路修的委实不错。”
五皇子笑笑,“自从修了这路,附近的农人也便宜不少。”
北岭先生将话一转,“听说这里的土地都给谢王妃买下了,这路也是谢王妃修的么?”
五皇子不料北岭先生竟连这个都知道,也不隐瞒,笑道,“王妃每年冬天施粥,春天出种子粮或是按工算钱,让管事组织人来修的路。”忍不住夸了自家媳妇一句。
北岭先生望着远处蓝天之下绿树掩映中隐隐飞扬的檐角,道,“王妃的眼光令人赞叹。”他早听说过南郊这处地方,主要是太有名了,去岁地动时,这里安然无恙,周围人浑然未觉,仿佛有神明庇佑,故而,不少人说这里是一处福地。然后,这处地方的来龙去脉,北岭先生也就知道了一些。
五皇子笑,“王妃细致周到,这里的事,多是王妃与四嫂在办。我充其量只是帮着找了个画园子图样的先生。”
北岭先生就心里有数了,当他看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景致也不以为奇了。北岭先生也得说,“实在是个好地方。”
五皇子指着远处一片青砖瓦房道,“我在礼部当差这几年,春闱时有些贫寒举子,来帝都盘缠花销尽,只得寄居寺庙等地,这一片房子是给贫寒的举子们住的,花销由朝廷出。”其实一般举人功名很少有太穷的,当然,也有生活艰难的,这也算是朝廷德政了。
北岭先生甭看是个做学问的,老头儿半点儿不糊涂,道,“这里的地不便宜吧?”给他送宅子送地的不在少数,比这里地段儿更好景致更美的更是不罕见,那是冲着他的名望他的地位。不过,北岭先生罕见有谁会特意建房屋给贫困无名的读书人居住的。
五皇子并不说什么银钱乃身外之物的话,他正经在朝当差的皇子,自己分府过日子这些年,经济事务人情世故都懂。五皇子道,“去岁入手时便宜,如今投入已经回本了,不然也不会建出这批房屋。”
“当初购置土地时,就是这样打算的么?”
“那倒没有。”五皇子便与北岭先生说起这块地的来历,朝廷如何建出廉租房,官员如何嫌地方偏僻不愿来住,他家王妃如何能干,当然也没落了他家王妃的合伙人四皇子妃,俩女人如何建设这里的景致。及至这块土地的用途,五皇子道,“王妃虽妇道人家,见识并不逊于我。她说我家并非商贾,不必去逐银钱之利。朝廷建的安置宅子,那里住的都是官员,虽品阶不高,家境也寒苦些,却也是正经读书人。这百年间,战火离乱,刀戈四起,如今天下太平不过几十载,文脉复兴,就在眼前了。所以,这里原也是想着建了房舍,便宜些卖与读书人的。再有实在困难,一心向学的,也有免费的房舍可住,只是条件略艰苦,一日三餐由朝廷出银钱供给。我想着,凡一心求学向学之人,身外之物原就不大看重的。先生不愿侍我朝,这是先生的风骨,当年先帝也是极敬仰的。可我想着,前朝今朝不过是天意更迭,先生这些年,行的是儒家大道,江北一带文风兴盛,与先生数十年如一日传道授业悉悉相关。我并无豪宅显位相赠先生,只是想请先生主持闻道堂,留在此地,振兴文脉。”
☆、第166章 入彀之二
如穆元帝所言,五皇子的确是历练出来了,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提送宅子给江北岭的话,只是围着这片地方说了自己的畅想与朝廷的计划。
江北岭自不是给五皇子一忽悠就心动的毛头小子,他道,“这是朝廷的德政啊。”
“都是应当的。”五皇子道,“朝廷应当如此。”
江北岭虽没有应下来,也随着五皇子好生看了看周边环境。江北岭道,“老朽将九十的人了,怕是难担此重任。”
五皇子笑,“先生今年不过八十五,传道授业,亦在言传身教,若先生是安于享乐之人,也就不是先生了。我虽是晚辈,也知先生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圣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只是,这话对善观时事者是对的,可古来大贤大德,从不是独善其身之人。”
五皇子虽未能说服江北岭,回府时心情也不错,五皇子世情越发通达,与谢莫如商量,道,“我看但凡有本领的人,架子也便大些,我是不是要多请北岭先生几遭才好。”
谢莫如道,“殿下不是请九江帮着劝北岭先生了么。”
“九江是九江,我是我,这如何能一样?”五皇子道,“我还想着,要不请父皇出面……”
“当年先帝出面也没留下他,何况如今?”谢莫如想了想,“再者说,江北岭这把年岁,再摆什么三延三请的架子反低了格调。听殿下说的,他倒是也颇有些心动。”
五皇子道,“我陪着北岭先生走了大半个山头,说句老实话,他年岁虽是有了,身体真正不错。”
“长寿也是一种本领啊。”谢莫如感叹一句,道,“他既心动,可见殿下法子是用对了,之所以未应,想是那地方虽令他心动,却还不足以太过打动他。殿下今天虽给他讲了南山那块地界儿的用途,到底流于表面,也不大详细,不如殿下做出个详细的计划来,再拿去与北岭先生商议。”
南山那里,说到底原不过是个郊外田地,景致都是近两年养起来的,房舍也是近两年新置的,就是五皇子说的,有一批免费安置贫寒举子的房舍,具体数目是多少没有定,给贫寒举子的日用补贴是多少,也没有定。要说详细计划,五皇子自己也没有,他干脆拉了谢莫如一道做个计划出来。主要是,这个意见是他媳妇提的,地也是他媳妇的,对南山的情形,他媳妇比他还熟呢。
谢莫如这里有南山周边细致的地形图,夫妻俩商量了一回,大到房舍数目,道路交通,细至贫寒举子的供应饭食,再有周边的衣食住行等市场建设,谢莫如尤其提了一句,“太医院窦太医家里就是帝都有名的金针堂,窦家世代行医,医道是极不错的。北岭先生这般年岁,他住到南郊去,别的暂不说,医馆得有一间。安置坊那里,虽也有一二小医馆,均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夫坐堂,不如让金针堂去闻道堂那里开个分号。”
五皇子道,“这也有理。”
谢莫如笑,“南山这里供应的银钱,殿下先算出来,这笔银子,不能叫别人出,必得请陛下从私库出方好。就是金针堂的事,也请陛下格外恩典才好。”
五皇子自是明白,这是给他皇爹做脸呢,五皇子应了,道,“若是南山再盖房舍,也得父皇拿钱呢。”他家里把地献上去了,当然,如今地面儿上的建筑也一并献上去了,但如果再盖房屋,就得他皇爹出钱了。
谢莫如道,“殿下说的是。”谢莫如也没打算做冤大头。
夫妻俩一直商量到晚上用饭,待用过饭,五皇子又去找了张长史商议了一回,他与谢莫如都是细致人,但有时还是要多听取各方意见才好。与张长史议过,五皇子第二日又寻了李樵商量,到第三天,才拿了计划书去同江北岭看。
五皇子说的客气,“我打算上书请旨,只是不晓得是否周到,毕竟我年轻识浅。倘是别的事,断不敢打搅先生,这一件事关闻道堂,且先生讲学多年,经验丰富,还请先生帮我看看,是否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江北岭翻了一页,道,“这是大事,老朽不好轻率,怕要多看几日。”
五皇子大喜,还是努力矜持着,可江北岭何等人物,虽是一双老花眼,也瞧出五皇子眸中的喜悦之色。五皇子有一样好处,他喜便是喜,那种由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喜悦令江北岭也不禁微微一笑,道,“殿下有心了。”
五皇子道,“都是应当的。”
江北岭不禁心下一叹,都是应当的。这话多么难得。
五皇子把自己的计划书给江北岭,其实就是请江北岭自己修改出一个满意的地方来。哪里不好,您老人家改了,我去上书请旨。
这样,就等于让江北岭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满意的坑。
不过,说是坑就不恰当了。
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江北岭足足十天才将五皇子的计划书还给五皇子,五皇子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颇是敬重。无他,五皇子为了留下江北岭,颇是用心,房舍建造都是用的极好的材料,江北岭改用了寻常榆槐木料,就是给读书人的供应上,也将四皇子原本安排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改为了两菜一汤。当然,如道路的修建,江北岭的要求就比较高,由四车道改为六车道,另外要求建一个蹴鞠场。
五皇子想着,北岭先生兴许是个蹴鞠迷也说不定。
五皇子又与北岭先生细致的商量了一回,便拿回去誊抄了一遍,去宫里请旨了。
穆元帝没料到五儿子这么快就把江老头儿搞定了,细看了回奏章,道,“有些简陋。”
五皇子道,“儿子当初用的都是好材好料,问北岭先生时,先生坚持如此。”
穆元帝问,“这与江北岭商议过了?”
五皇子就把自己怎样请北岭先生去南山参观,北岭先生如何犹豫,他如何用这个法子方请动了北岭先生,一一与他皇爹说了,穆元帝听得大乐,笑道,“你这也算请君入瓮了!”
五皇子道,“北岭先生学识人品的确令人敬重。”老头儿真是一心治学的人。
穆元帝道,“要不是看在他人品学识上,先帝也好,朕也好,如何会百般容忍他!”
五皇子知道他爹他爷都给江北岭扫过面子,连忙拍他爹马屁,“是啊,这世上,也就咱们老穆家有这般涵养了。”
穆元帝终是喜欢的,尤其是他爹没留住江北岭,他留住了,穆元帝笑,“终是入吾彀中。”
五皇子笑,“父皇多年来施行德政,自然四方来朝,天下归心。”又说了这建设南山的银子请他皇爹自私库出的话,还有让金针堂去南山开分号的事。五儿子一心为自己着想,穆元帝自然应了,再加上五皇子把江北岭搞定,穆元帝大喜之下,很是赏赐了五儿子一回,晚上还留了五儿子在宫里吃饭,干脆把南山建设的事都交给了五儿子。
五皇子回府的时间已是华灯初上,谢莫如看五皇子的面色就知道是好消息,五皇子道,“成了。”
谢莫如闻到淡淡酒气,道,“殿下吃酒了。”
“父皇今日欢喜,留我一道用晚膳,就陪父皇吃了几杯。”
谢莫如命侍女服侍着五皇子换了家常衣衫,又让人去取醒酒汤来,五皇子道,“只是略吃几盏,并未醉。”
谢莫如道,“醒酒汤也不独是为了醒酒,吃一盏也舒坦。”
五皇子换了衣裳,洗过手脸,用了醒酒汤,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与媳妇说话。五皇子拉着谢莫如的手道,“这事能成,多亏了你早早给我提了醒,又给我出主意,咱们夫妻,就不谢你了。”
谢莫如笑,“我本就姓谢,殿下谢我不知多少回了。”
五皇子又是笑,道,“还有九江与张长史,也帮我颇多。今天父皇赏了咱们许多东西,天晚了,明儿再看吧,有得用的,你就挑出来使。九江与张长史那里,备些东西才好。”
谢莫如道,“这个容易,陛下的赏赐里,若有宫内标记的自是不好赏人,其他日常能用的,我挑出一些来给他们送去,如何?”
“行,这主意好。”五皇子道,“父皇又把南山建房舍的差使给了我。”
一个皇子受不受宠,得不得用,端看他是清闲还是忙碌就能知道。谢莫如笑,“一事不烦二主,陛下一则看殿下妥当,二则,诸皇子里,唯殿下与北岭先生相熟,这差使由殿下做自比别人便宜,也能合了北岭先生的意。”
五皇子留住了北岭先生,此事非但穆元帝欢喜,五皇子自己也喜的很,一直到了被窝里还同谢莫如嘀咕他皇爹如何高兴的事,当谢莫如听到五皇子说,“父皇说,终是入吾彀中。”
谢莫如唇角含笑,“先帝未做成的事,陛下做成了,陛下自然喜欢。”
入你彀中?
不,是入我彀中。
自筑书楼到南山闻道堂,十余年的计量,江北岭终是入我彀中。
☆、第167章 一件东西
五皇子开始了低调的南山建设,谢莫如在府中清点六皇子大婚的贺礼,六皇子的婚期定在十月,十月初十。
六皇子大婚,分府的这些兄嫂的礼自不能薄了。谢莫如在这上头向来谨慎,贺礼有贺礼的份例,但也不能太中规中矩。人情往来是皇子妃最重要的功课,谢莫如在这上面一向谨慎。
当闽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谢莫如想的是,这个新任钦天监监正的运道实在不怎么样。转而将贺礼清点完备,谢莫如叫来杜鹃姑姑,问去闽地的行装可收拾齐备了。
杜鹃姑姑原是服侍方氏的侍女,方氏过逝后,就跟了谢莫如,等闲事务用不到她,谢莫如的一应产业都是她在盯着。
杜鹃道,“都齐备了,只是若殿下心急,怕是要精简一些。”
谢莫如冷笑,“败都败了,也没什么好急的。”五皇子又不会打仗,便是过去也无非是做个定海神针,力挽狂澜什么的,除非战神临世才有的本事。讥讽一句,谢莫如道,“这次在闽州怕要住上几年,我与殿下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放在后面押送。”
杜鹃应下。
五皇子被直接从南山建设工地召至宫内,穆元帝脸色奇差,太子与成年皇子们都在,内阁也全部到位,五皇子行过礼,坐在四皇子下首,穆元帝还稳得住,道,“把永定侯的奏章给闽王看看。”
闽王。
五皇子封在闽地,自然是闽王。只是大家喊五皇子喊惯了,这个称呼自穆元帝嘴里说出时,在坐诸人皆是心下一沉。
五皇子自内侍手里接过奏章,未见永定侯死迅,松了口气